一路上逆車流而行，十分通暢。余光可見，對面車道那由于擁堵而停滯得車流，以及干脆下車閑聊的人們。母親一路上不休不眠，想必也對兒子的事業(yè)十分好奇。一直問需不需要錢，資金不夠可以跟自己拿。兩人從聊著父親生前趣事，到楚老四給她講的國外軼事，再到武漢樓市，又回到工廠前景。母親雖然已經(jīng)年邁行事不便，卻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活躍，邏輯清晰。從她的話語中，也能聽出對有朝一日自己娶妻生子的憧憬，和落葉歸根的理所當(dāng)然期盼。
到東莞時，才下午三點多。楚離把車停好，聽見機(jī)器轟鳴。把李淺慧扶下車來，一邊琢磨母親晚上就寢的問題。另一個眼睛卻看見一個人幾乎光著膀子，一身油污，帶著護(hù)目鏡，操作著一臺最古老的幾乎半報廢的車床，他想了半天也不記得有這號人物。走進(jìn)前去，見此人不是光著上身，而是穿著一件類似胸罩的胸衣。她轉(zhuǎn)過身來時，赫然是吳思穎。頭發(fā)被她卷成一個球，臉上被大大的護(hù)目鏡照著，護(hù)目鏡上霧氣模糊，臉頰下顎鼻尖上都有黑色油污，腹部和手臂上也都是黑色的機(jī)油和潤滑油，還有些冷卻劑，手套漆黑發(fā)亮，下身穿了條春來的工裝褲，手上拿著一個稀奇古怪的零件。
她用拳頭做了個勝利的收拾，嘴里輕輕喊了聲：”嘢~“
”你，你？“
”我什么我？你怎么就跑回來了？“
”我，你在干嘛？“
”我打樣啊。差不多搞定了。“她走上前，楚離聞到一股油污味。”別小看這個要你命三千啊，我這個是放大版的，將來只要按照這個設(shè)計，縮小五倍，用精雕機(jī)能做出來，然后這里有個小孔，可以接一個氣缸……“
”你把衣服穿好?！?p> ”干嘛？我還沒說完呢。”她接著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楚離大概聽明白了。他左右看了一下，又把自己身上的夾克衫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來，認(rèn)識一下我媽?！?p> “你……你媽？”
李淺慧滿臉疑惑，正左看右看，興許是沒料到如此的熱火朝天。手里拎著一包衣服和零食。
“媽！”吳思穎大喊了一聲。
“你喊什么呢？”
“哦，阿姨你好?！?p> 好在李淺慧并沒有聽見那一聲媽，她慢慢地把視線從設(shè)備上挪開，走過來看著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女孩，”誒~，你好。“
”媽，這是小吳，我們的設(shè)計師?！俺x從李淺慧手里接過包裹。
”首席設(shè)計師，你怎么給我打折了？媽媽一出現(xiàn)我就貶值了？“吳思穎連珠炮似的向楚離開火。
”我媽她不懂首席不首席，好！首席設(shè)計師吳思穎?！?p> ”真厲害，你好你好。“李淺慧想握住她的手，吳思穎笑著脫下手套。
”阿姨，你怎么來了？“小葉手上拎著一桶衣服，她居然還沒有回葉奶奶那。
”哎喲，這不是小葉嘛，好久不見。“
”你今年在這里過年嗎？“小葉笑著問。
”對，我們今年一起過年。“楚離回答。
”嘢——！“吳思穎拿著那個奇形怪狀的零件，兩腳離地的蹦著?！碧昧恕！?p> ”小葉，奶奶怎么樣？“
”奶奶身體很好，她前段時間還提起您來著。今晚我們?nèi)ツ棠棠浅燥埌桑俊?p> “好！吃肉！要去的?！眳撬挤f搶著回答。
“行，要去看看的?！袄顪\慧對小葉的邀請向來不拒。她十分喜歡這個溫順而懂事的女孩。
“你忙好了嗎？”
“差不多了，你看。”吳思穎又舉起那個零件顯擺著。
“去洗個澡，然后我們一起去厚街。”
“喂，你怎么不在家過年，跑回來了？”
“沒什么，帶我媽來看看?！?p> “是不是不舍得葉姐？我跟你說，她一步都沒離開過?！?p> “你們都很辛苦，所以索性還不如一起過年呢。”楚離感到一陣溫暖。
“看來你是不舍得我。哈哈！“吳思穎心滿意足地跑進(jìn)房間。
楚離又把幾個工人介紹給媽媽認(rèn)識，然后帶著她參觀了幾個倉庫，并耐心的解釋自己做的什么產(chǎn)品，機(jī)器是干什么用的，工人負(fù)責(zé)什么。
”你這規(guī)模還挺大，錢夠不夠花？“
”媽，你不用擔(dān)心我?，F(xiàn)在越來越好了?！?p> “咱們家從來沒有出過做生意的，祖上沒有，你爸也只是開個診所，談不上做生意。你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寬厚對人。我也不懂這個，不過看上去你這里還挺好的?！?p> “媽，我這也就是一份事業(yè)，有訂單就做，沒訂單就歇，難的時候是有，但你說的對，寬厚對人，小心謹(jǐn)慎。我把這兩句話掉兒了個。沒什么難處是過不去的?！?p> “小葉她也在這幫忙嗎？”
“她在學(xué)校學(xué)財務(wù)，我缺個做賬的，她就是兼職幫我看看。這幾天我交代她幫我盯一盯?！?p> “你不好一直麻煩人家，她和孫雷要結(jié)婚了嗎？我聽小董說起過?！?p> “這，媽，現(xiàn)在年輕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小葉和孫雷已經(jīng)分手了，孫雷是要結(jié)婚了，不過是另外一個女孩。”
“?。慷嗪玫呐?，怎么？”
“她現(xiàn)在也挺好的?！?p> ”小葉讓我今晚睡到長安上沙去，你以前的房間?！?p> ”哦？那里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我待會問問。我準(zhǔn)備讓你去住酒店?！?p> “不要，睡小葉那吧。我習(xí)慣點?！?p> ”好，好吧?！?p> “這小吳，看上去還很小?！?p> “她二十一了吧，是很年輕的。還在讀書?！?p> 李淺慧是個極度愛干凈的人，她把楚離房間的被子，書本，資料，全部整理了一下，又開始掃地板。
楚離看著母親開始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讓她長期留在東莞，這些年自己把她一人留在武漢，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母親各方面能力都在衰退，如果沒人照顧，怕是老得更快。武漢雖然是老家，但除了楚老四，別的叔伯來往甚少，并不能照料太多。即使是楚老四，也一年大部分時間不在武漢，如今有了同居的女朋友，來往會逐漸不那么頻繁。母親跟隨自己是唯一的答案。
晚上兩輛車帶著幾人到了厚街，楚離把母親安排在葉奶奶店里后，帶著吳思穎去了厚街書店，吳思穎買了一堆書，除了那些工具書外，楚離發(fā)現(xiàn)有一本名叫《白蛇》的小說。當(dāng)楚離要連同她的書一起買單時，被吳思穎嚴(yán)詞拒絕，理由是，自己是首席設(shè)計師，有工資，有收入，不沾老板的便宜。
葉竟榮死后葉奶奶蒼老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大過李淺慧，手腳慢了許多，頭發(fā)全白而且開始掉落，臉上開始出現(xiàn)斑紋的聚集，本就矮小的身形佝僂著，視覺上顯得更加瘦小而令人憂心。但忙活起來能看出來身體并無病痛。幫忙的阿姨人勤快，平時店里的大小事宜，均毫無怨言盡力承擔(dān)。當(dāng)晚阿姨和小葉，李淺慧一起幫忙，操持出一桌子傳統(tǒng)粵式飯菜。那是二零一四年農(nóng)歷二十九。吳思穎頭一回吃不辣的菜，嘴里沒有抱怨。好幾年后，他還記得當(dāng)時吳思穎喝了幾口米酒后邊唱邊跳，那首紅遍大家南北的歌叫小蘋果，十分朗朗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