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西落,寒霧漸升,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間,卻滿是溫暖祥和的氛圍。
在時隔近一個月之后,長安城終于在今晚,回到了往日的和祥、安樂之中——每一家、每一戶,都在今晚夕時飄起了炊煙。
這在過去一個月里,是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米價實在太貴了···
熬煮而成的粟米粥,從一個個寡淡的喉舌中流如胃中,臘月凜冬的寒冷亦是被驅(qū)除了大半。
無數(shù)衣衫襤褸的百姓蹲在門檻上,將碗低的米粒仔細舔舐趕緊,舒舒服服的打了個飽嗝,便叫過家小妻兒,向城南高廟的方向再三叩拜。
“當(dāng)今真乃圣德之君啊···”
“說是圣人也不為過!”
無數(shù)人心里想著,再次甘之如飴的向高廟叩拜:“太祖高皇帝在上,小民謹拜···”
在絕大多數(shù)人看來,當(dāng)今如此體諒百姓疾苦,甚至不惜將宮內(nèi)自己吃的皇糧搬出來賣給百姓,都是因為——太祖高皇帝生而神圣,劉氏得天命以治天下!
若非如此,何以先有太祖皇帝與關(guān)中百姓約法三章,后有當(dāng)今圣上忍饑挨餓以出內(nèi)糧?
愛民如子,莫過于此!
當(dāng)今如此仁德,必然是受孝惠皇帝之遺德的影響!
若說之前,坊間對那則‘上非惠帝子’的傳聞,持的是嘴上說著不可能,心里想著不一定的態(tài)度;那今日過后,就大不相同了。
——但凡有人敢在公開場合再說一句‘上或非惠帝子’,周邊的人絕對能生撕了他!
尤其是在下午,長安百姓幾乎盡皆云集未央宮北,購‘御賜之糧’后,劉弘在北闕說的話,在百姓口耳相傳中,一日之間傳遍長安城!
廷尉、內(nèi)史、衛(wèi)尉三司共審,雜治一案,這意味著什么?
這味道,長安百姓太熟悉了。
——太祖高皇帝七年,匈奴入侵代地,太祖高皇帝次兄、代王劉喜棄國而逃,長安輿論一片嘩然,天下轟動!
高皇帝大怒,令廷尉、宗正、奉常雜治此案,以定劉喜之罪!
這件事到最后,太上皇劉太公出面苦苦哀求,高皇帝才出于孝道,赦免了劉喜的死罪,將劉喜貶為合陽侯。
現(xiàn)在,杜氏以區(qū)區(qū)商賈之身,被當(dāng)今下令三司雜治,其意味,就再明顯不過了:安陵杜氏,完了。
即便杜氏一門是圣人轉(zhuǎn)世,德行無缺,依舊沒有幸免之理——掛在杜氏身上的那一紙商籍,就是最大的原罪!
以商賈之身勞天子費心,便已經(jīng)是滔天的罪過了。
就更別提杜氏沾上的,還是‘囤貨居奇’、‘?dāng)_亂民心’這種大罪了——這兩個罪隨便拿一個出來,被任何一個不姓劉的人沾上,都是必死無疑!
而劉弘那一句‘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更是讓長安百姓心中被自豪和踏實充滿。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定都長安,與關(guān)中百姓約法三章,授民田爵時,都從未如此赤裸裸的說過:天下百姓,朕子民也!
聽聞這個消息,無數(shù)人家對著未央宮三叩九拜,表達著自己僅有的感恩。
更是有不少純善的百姓,或以泥巴揉捏,或雇木匠削刻,做出了一個個或簡陋、或精致的‘當(dāng)今圣上’塑相,嚴格交代家人要早晚叩拜,為劉弘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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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廟,位于漢長安城最南,自安門入長安,看到的第一個建筑便是高廟。
在歷史上,景帝登基之初,內(nèi)史晁錯力主削藩,得到了景帝劉啟的大力支持;而時任丞相的故安侯申屠嘉卻堅決反對,并因此與晁錯結(jié)下了仇恨。
但在景帝在晁錯背后撐腰的情況下,身為丞相的申屠嘉卻根本奈何不得晁錯——內(nèi)史,這區(qū)區(qū)九卿。
最終,申屠嘉只能以‘內(nèi)史私損高廟墻恒’來攻擊晁錯,試圖以此阻止削藩大計。
殊不知,晁錯在劉邦的高廟上挖出的那個洞,是景帝對他完全失去耐心的表現(xiàn)——那是一個專門為申屠嘉準(zhǔn)備的圈套。
在景帝劉啟的操縱下,此事最終不了了之,申屠嘉也終于遂劉啟的心愿,在不久后郁結(jié)而死。
現(xiàn)在,劉弘便安然跪坐于筵席之上,微抬著頭,端詳著眼前的‘太祖皇帝衣冠’。
在北闕當(dāng)著長安百姓的面,下達了‘開少府糧’的命令后,劉弘整個下午都待在藁街,親自盯著售糧之事。
情況很不錯,起碼劉弘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是勛貴大臣、亦或是豪商富戶,前來大肆掃貨的跡象。
由于劉弘‘親力親為’,長安百姓對于劉弘‘憑籍購糧,戶不逾五石’的要求也沒有絲毫抵觸,每家乖乖買了最多五石粟米之后,便對劉弘遙一叩拜,然后眉開眼笑的背上米袋回了家。
期間更是不時有德高望重之老者,老淚縱橫的來到劉弘身邊,對劉弘一陣歌功頌德,就差沒把劉弘抬得比太祖劉邦還高了!
劉弘自是連成不敢,滿臉揪心的交代老人家保重身體,并順勢下令:凡家中有年七十以上之老人者,可多購糧一石!
少府存糧即將售罄時,劉弘更是借著一句‘取宮內(nèi)糧’,賺足了民心名望!
——再也沒有比那句話,更能證明劉弘‘將自己的飯讓給百姓吃’的舉措了。
作為此案的‘苦主’,田氏也在安葬了家中兩位亡者之后,取來了家中的存糧,以‘謹獻微薄之力,以助陛下’的名義,光明正大的白送給了劉弘。
劉弘也是從善如流,接受了田氏的‘愛國之心’,然后將田氏奉上的那‘區(qū)區(qū)’十萬石粟米也一同賣給了長安百姓。
如此一來,不過半日之內(nèi),起碼九成九的長安百姓家中,都有了至少三到五石的粟米。
即便是以每家十口人計算,這些米糧,也足夠應(yīng)付個十天半個月。
就是苦了劉弘···
大約夕時之前,劉弘便再次登上了北闕,淚流滿面的對宮墻外告罪,口稱‘朕誠有罪,當(dāng)沐浴齋戒,思過于高廟’,然后在哭的稀里嘩啦的百姓面前,堂而皇之的跑到了太廟里,躲了起來。
——再回宮,太危險了···
劉弘擔(dān)心今日之事,會讓陳平周勃徹底下定決心,拼著名聲不要,殺進宮里讓劉弘被水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