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洛神

　　子圭回來了三日，婉貞身子便不爽快了三日，借故纏著子圭夜夜在她房中相伴。

　　顧及她懷孕，太太又不愛計(jì)較這些，子圭便事事依著。

　　說到太太，性格總是比婉貞豁達(dá)大度些，反而勸著子圭，事事當(dāng)以子嗣為重。老太太聽后，從內(nèi)心深處覺得秀竹實(shí)在是配得起文家大太太這個身份，反倒是婉貞小孩子心性，總是失了體統(tǒng)。

　　外間眾人知道文老爺回來，往來走動的人也就多了起來。子圭白天就在前院待客，晚飯后總要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一會兒，然后去到書房看書。

　　老爺?shù)臅吭诙?，里外共兩間，靠里面一間小的，專做讀書寫字用。書房中一張半新不舊的古式檀木桌子，桌子上擺放著雞翅木筆架，掛滿了從大到小的各式毛筆，一方“龍鳳呈祥”苴卻硯臺是制硯名家寸秉信在宣統(tǒng)年間親制，因該硯質(zhì)地堅(jiān)韌、潤密，且存墨不腐，積水不涸，子圭喜愛極了，總是放在案前時時賞玩。

　　靠墻的幾個柜中滿滿的都是藏書，為了防止蟲蛀，放了些蕓香草在其中，這種草有特別的清香之氣，故此房中書香之味經(jīng)久不散，很是雅致。

　　書房外間，是一個長方形的會客室，四周掛的是文家出過的進(jìn)士、舉人和官員的祖宗畫像。正中間擺放著長桌一張及高背椅數(shù)個，仿的是西方會議室形制，可容下二十余人落坐其中，很是敞亮。

　　子圭在家時，但凡有事，都是在此召集家中管家及商號掌柜、管事們到此商談。

　　這日，晚飯后，子圭照常到老太太房中先坐了一會兒，便說要到書房去了。

　　子圭剛?cè)?，老太太便差人把蓁蓁喚到自己房中?p>　　“老太太，您喚蓁兒來，是有什么吩咐嗎？”，蓁蓁今日穿了一件淡綠軟紗外衫，腰間隨意系上一根桃粉腰帶，腰帶松松的搭在身上，勾畫出窈窕的身姿，很是俊俏。

　　老太太打量了一番，說：“嗯！不錯?！薄Ｐ闹邢胫?，這葉家姑娘來的時日不長，在言談舉止、穿著打扮上也算是長進(jìn)了許多?？唇裉爝@身打扮，嬌而不艷，媚而不俗，好似一朵亭亭玉立的玉蘭，不錯！

　　老太太對蓁蓁說：“蓁兒，今日我忽憶起老太爺在時。那時閑來無事老太爺總愛邀我一起賞析王獻(xiàn)之‘玉版十三行’拓本，每每憶起當(dāng)年……總覺得時光易逝，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老太太獨(dú)留世間?！保咸贿呎f著，不禁就感嘆上了人生之無常。

　　蓁蓁陪著感傷了一場。

　　片刻，老太太又說：“蓁蓁，你現(xiàn)下得空。不如，去書房中，幫我翻翻看當(dāng)年老爺留下的拓本還在否？這么些年了，不知收到哪里去，我記得仿佛是在書柜中。若找到，帶來我再看一看，若找不到，也罷了！”

　　“好的，蓁兒這就去。”，蓁蓁欠身行過禮后，就退了出去，向書房那邊去。

　　沿著燈籠照亮的走廊，一路上了二樓，前面說到的那間小書房分前后兩扇門，都可以進(jìn)入。前門從正面走廊經(jīng)過會客廳進(jìn)入，另有一道后門，連接著通往后山的棧道，家中女眷為避見外人常常走的就是這扇后門。

　　蓁蓁帶著小云一路走到了書房后門。

　　小云說：“姨娘，家中規(guī)矩，下人無事不得進(jìn)入老爺書房。我就在此候著吧！”

　　“那你就在此處等，我去去就來?！陛栎椟c(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完便進(jìn)去了。

　　這間書房，是蓁蓁自進(jìn)文家后，最為好奇的所在。這么大的書柜，這么多的藏書，對于酷愛詩書的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今日，總算是可以進(jìn)來看上一看，可是，那么多的書，讓她一時間都有些茫然，不知從何入手。

　　她站在書柜前，想了想，嗯！這么多的書，想看一時也是看不完的。老太太是讓我來找拓本，先找吧！

　　蓁蓁想了想，便就著書房中的燭火光亮，先去詩集中翻找，隨手就從架上拿下一本翻看。

　　看到精彩之處，覺出語境之美，自然而然就低聲誦讀了起來：“踐遠(yuǎn)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p>　　此時，背對著門的蓁蓁沉溺于詞句之中，完全不察覺子圭已經(jīng)來到門外。

　　他看到蓁蓁在書房中，便對身旁的小云輕輕揮揮手，示意小云到旁邊去，小云知趣的走開了。

　　蓁蓁站在高大的書柜前，捧著古舊的書籍心無旁騖。書柜的高大愈發(fā)襯出了她的嬌小柔弱。書桌一旁對著后山的窗打開著，山風(fēng)吹進(jìn)來撩動她薄云一般淡綠衣裙，伴隨著書房中隱隱散發(fā)出蕓草清香，好似詞句中在山邊徘徊倘佯的宓妃。

　　子圭從旁看過去，只覺得這樣的場景好似一副麗人圖，圖的留白處還用俊秀的筆調(diào)題上了詩句，故而，麗人圖也就有了自己的思想。

　　這樣的場景，若自己猛的走了出去，似乎有些唐突。

　　子圭想了想，走近一步，隨著蓁蓁誦讀出其后的詞句：“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dá)，解玉佩而要之?！?p>　　蓁蓁聽到這個低沉男聲，心內(nèi)就已經(jīng)明白是文子圭，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頷首欠身對著來人見了個禮，說著：“蓁蓁，見過老爺！”

　　“宓妃之美，在于何處？”子圭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

　　“曹子建寫宓妃，在于寄托愛而不得的惆悵，美就美在夢幻迷離。”蓁蓁落落大方的回答。

　　“哦？”子圭很認(rèn)真的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接著說下去。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蓁蓁只說了這么一句，便不再言語，她想到了剛進(jìn)家時老太太的囑咐。

　　“你讀過書？”子圭對蓁蓁的一番見解頗為贊賞，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

　　“回老爺！在家時跟隨著父親略讀過些?！?p>　　“嗯！我聽太太提起過，你的父親是葉顯笙。”

　　“是的?！?p>　　“顯笙先生，很有學(xué)問，我幼時在煙溪書院也曾受教于你的父親，獲益良多。”子圭認(rèn)真地對蓁蓁說起這段淵源，兩人之間初相識的距離感也就拉近了許多。

　　蓁蓁聽到子圭對于父親的贊許，心中很是感動，低垂著眼簾，柔聲回答：“蓁蓁代父親，謝過老爺！”

　　“你到此處，是來……”子圭原是想問，蓁蓁過來是否是為了來見自己，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么問，女兒家難免羞澀，也就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蓁蓁大方的答道：“回老爺，方才老太太吩咐，來尋老太爺存在書房的王獻(xiàn)之‘玉版十三行’拓本。蓁蓁看到如此多的藏書，一時看得入了神……”

　　“老太爺存的？”子圭正在疑惑這個家中從未存過的拓本從何來，轉(zhuǎn)念間，就明白了老太太的用心良苦，母親是想給這位女子機(jī)會與自己親近。

　　這時，書房前門處傳來敲門的聲音。

　　敲門的是子圭的小廝李慶，他在那頭大聲說：“先生！管家、掌柜他們?nèi)硕嫉烬R了。”

　　“知道了，請他們進(jìn)來吧！”子圭朗聲回答，說完又轉(zhuǎn)過來看著蓁蓁，說：“我記不起這個拓本父親放在何處了，你且在此處慢慢尋找吧！”

　　說完，子圭整了整衣衫，推開前門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李慶便迎了上來，隨手把門帶上。關(guān)門的一瞬，李慶看見站在書房中的蓁蓁，只看了一眼，便低頭關(guān)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