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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野

第19章 破例

孟小野 李小姐XL 3271 2020-10-21 10:18:00

  “大大,超速的罰單……您……報一報?”

  川頁爪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顧島,于是他扔去摩托車鑰匙:“把車還了?!?p>  “啥……?”

  川頁爪手里的罰單凌亂地飄在空中。

  “直接停在名爵KTV門口就行。”

  川頁爪想了想,這么貴的摩托車,總得親自還到車主手上吧,便問道:“車主叫……?”

  顧島對著電腦屏幕,面無表情:“不知道?!?p>  “那我怎么把車還給他?”

  顧島殺氣騰騰地看了川頁爪一眼,正準(zhǔn)備砸個打火機(jī)過去,川頁爪一溜煙,逃走了。

  時光突然安靜溫柔了下來,顧島合上電腦,對著空氣發(fā)了會兒呆后,從錢包里拿出玉墜。

  果然,有兩塊。

  顧島慢慢、慢慢,小心翼翼地,照著時而粗糙、時而溫潤的縫隙,把它們拼到一起。

  兩塊玉墜合上的一剎那,仿佛黑暗中,撕開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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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他20歲。

  母親死后的第三天,他和賴大毛坐在市政府機(jī)關(guān)大樓門前的大樹下。

  像兩只倉惶的蟑螂。

  這本是坐南方城市,可這幾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雨已經(jīng)下了整整一周,他渾身上下幾乎沒干過。

  他原本是個按時做作業(yè)、成績中不溜秋、不好學(xué)也不厭學(xué)的小孩,后來有一次發(fā)高燒,連著兩周沒有去學(xué)校,也沒老師和同學(xué)來找他,他就干脆不去了。

  混上社會后,他交了個朋友,叫賴大毛。兩人經(jīng)營一家小店,賣偷來的貨,農(nóng)具、尿布、二手販賣的緊缺藥,什么都賣。他負(fù)責(zé)偷,賴大毛負(fù)責(zé)賣。他拿兩成,賴大毛拿八成,因為賴大毛說,銷售是這個時代最緊缺的人才。

  “你他媽守靈守成神經(jīng)病了啊。店里那么多事不做,跑過來見什么陸志明,他是能給你貨呢,還是給你錢呢。”賴大毛啃著爛成面粉的包子,一邊噎,一邊說。

  他看著暴雨像瀑布一樣沖下臺階,眼神迷茫膽怯:“我想做好人?!?p>  賴大毛的嘴瞬間停住,鼓在嘴巴外的面粉濕成一團(tuán)漿糊。

  許久,漿糊啪嗒落到地上:“好人?”

  他不做聲。

  賴大毛把裝包子的塑料袋扎好,放回兜里,朝他轉(zhuǎn)過身:“你沒爹沒娘沒銀子沒嘴皮子,你想做好人?你知不知道好人都沒好命的啊。而且你想做好人,找陸志明干什么,人家是副市長,不是菩薩?!?p>  他還是不做聲。

  見刺激的話沒用,賴大毛只能來軟的:“好吧,就算陸志明是菩薩,你能見得到本尊嗎?你不會真相信那小保安的話吧,他們的下班時間是五點?,F(xiàn)在都五點半了。這種朝南坐的人,會加班?我要是那小保安,我也這么忽悠你啊,‘你去那兒等著,陸市長在開老干部新年茶話會’。全他媽狗屁!你誰啊,陸志明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你又不是他老婆孩子?!?p>  “老婆孩子就能見?”

  “老婆孩子他敢攔?”

  賴大毛話音剛落,他已經(jīng)翻過鐵門。

  沒想到那小保安裹著軍大衣,圓溜溜一個,卻是條不怕同歸于盡的漢子,在臨近大樓3、4米的地方拽住他衣領(lǐng),兩人同時生猛地摔在地上,手和腳纏在一起。

  “你小子活膩了是不是?!?p>  “我要見陸志明?!?p>  “你以為你誰啊,黑不溜秋一野狗,連我都不想見,陸市長憑什么見你。”

  “我是陸志明兒子。”

  小保安怔住。

  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母親死后,家里十幾年來破天荒收到一封信,他拆開信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才弄明白,那其實是母親寄出去的一封信,但因為寫反了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又被寄了回來。

  信寫給一個叫陸志明的人,正確的收件地址,也就是信封上的寄件地址,是市府機(jī)關(guān)。

  用母親在信里的原話說,她深愛的這個男子,正直、堅強(qiáng)、做的都是比自己的生命更大的事情。雖然不知道母親和這個男人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但他突然在想,日子除了混,是否還有另一種過法。

  “陸市長兒子?”小保安指向1.4米高的地方,“我昨天還看到他兒子,長這么高,今天就長成你這樣,大變活人呢?”

  正說著,一群人有說有笑地往大樓門口走來。

  “怎么回事?!比巳褐醒氲哪俏活^一個沖出大樓,和他倆一起淋在雨中。

  小保安搖晃了幾下后,一咕嚕起身,敬了個大禮,高喊一聲:“報告陸市長,這人要闖政府大樓。”

  陸志明朝他看了眼,向他伸出手:“起來吧,你是誰?!?p>  小保安搶在他前面,再次高喊:“他說,他是您兒子?!闭f完,用一副“繼續(xù)編啊”的眼神挑釁他。

  一旁談笑風(fēng)生的老東西們突然悄無聲息,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朝他們看來。

  陸志明眼神倏忽一閃,輕聲對小保安說:“你先帶他到樓里,喝點熱茶,我送了老領(lǐng)導(dǎo)就回來。”

  可就是那一下躲閃,他全看明白了。這個人模狗樣的畜生,是打算支開其他人,然后單獨把他搪塞走。

  什么正直堅強(qiáng),原來就是個敢做不敢當(dāng)?shù)呢N。

  “陸志明你別自己爽過了就不承認(rèn)。今天你要不把這事說清楚,誰都別想走?!彼麤_進(jìn)人群,搶過一把長柄傘,對著接送老東西的大巴擋風(fēng)玻璃猛擊十幾下。

  玻璃頓時碎成一地,和滂沱大雨一起,折射出世界的犄角旮旯。

  可他等來的不是人群對陸志明的質(zhì)疑,而是對他的蔑視和嘲弄。

  “你瞧瞧這世道,只要你是個人物啊,別說兒子,愿意給你做孫子的都一大把?!?p>  “是啊,有手有腳一年輕人,什么不能靠,偏偏就不靠自己?!?p>  “好啦,小流氓幾句瞎話而已,你還當(dāng)真?!?p>  他突然明白了,原來,不管自己說的是什么,都是瞎話。他只是一個死了都沒人知道的多余的隱形的人,永遠(yuǎn)不會被看見、被聽見、被相信。

  之后發(fā)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他被保安打得斷了幾根骨頭后,扔到了醫(yī)院冰涼的地板上。

  幾個小時后,醫(yī)院著火了。

  所有人都瘋了一樣地往外跑,既是怕燒死,也是怕哪里跑出個非典病人。只有他靜靜待在原地,跑不了,也不想跑,聽著火花爆得噼里啪啦,炸碎他對人間所有的信任與念想。

  可是突然間,他被什么人扶了起來,瘦瘦小小的身子,力氣卻出奇地大。

  “你別怕,我能跑到哪兒,你就能去哪兒?!?p>  她半背半扶著他,一口氣跑到了幾百米遠(yuǎn)的廣場上,還說了一路的話給他打氣。

  “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我月野兔,無所不能的月野兔。”

  “你家在哪兒?我家在上海,有條黃浦江,晚上特別美?!?p>  “你喜歡干什么?我喜歡彈吉他,有點搖滾的那種。”

  他始終沉默不語。

  小姑娘滿臉黑得像個煤餅,盯著他好一會兒,瀟灑地一甩手:“嗯,不用謝。”

  說完,她停頓片刻,似乎是在等他說些什么,可過了許久,他還是一句話沒有,小姑娘皺了皺眉:“我都說了,不用謝,你怎么還是不說話呀。你不說話我就不能走,我不放心??禳c,說話,說句謝謝也行。”

  他被逗樂了。

  方才無比霸道的一個小女俠,原來那么啰嗦、沒邏輯、無理取鬧。

  他還真想就這么不說話,一直看著她蠻不講理發(fā)脾氣的樣子。

  “好看?!?p>  可看著看著,他突然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脫口而出,然后頭一低,羞澀地不敢正視女孩。

  女孩一愣,黑乎乎的臉上只有兩只大眼睛撲閃撲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墜。

  “你說這個?”女孩笑出一口白牙,“外婆給我的。你喜歡的話,送你一半?!?p>  她一邊說,一邊把玉墜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他,調(diào)皮地沖著他笑:“這是我們的暗號!”

  不遠(yuǎn)處有人在叫她,女孩蹦跳著跑走了。

  他緊緊握著那枚玉墜,沒來得及告訴女孩,我是說,你好看。

  就像這枚玉墜,內(nèi)外通亮,澄澈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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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島連帶信封,撕掉了俊哥的收購協(xié)議。

  也撕掉了俊哥給他的唯一一次善意的機(jī)會——俊哥不會罷休的,顧島再清楚不過,此番之后,他親手把自己送上了一條更艱難的道路,不得不隨時應(yīng)對俊哥和其他獵手兇狠的狙擊。

  但這并不讓顧島恐懼。

  畢竟,他最怕的從來都不是俊哥。相比活著本身,沒有什么是真正的難事。

  他只是感到意外。

  自己這個落子之人,竟也會為了另一人而改變主意。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破例吧,顧島嘲笑自己,有了第一次,是不是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shù)次呢。

  “大大啊……”川頁爪破門而入。

  “車還了?”顧島再次裝模作樣地對著電腦屏幕。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那車是偷的呢!”川頁爪失魂落魄地滿地轉(zhuǎn)圈,全身包圍著一種小偷碰到大偷的無力感,“我剛騎車到KTV門口,就看見幾個警察圍著個人,沒想到那人一見我就喊‘我的車’,要不是我眼尖腿長腦子快,我今天就埋那兒了?!?p>  顧島看了眼川頁爪的小短腿,慢悠悠地說:“有借有還,不叫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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