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黃……黃老師……”
小野此前從沒有和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亞太區(qū)掌門人單獨(dú)說過話,其實(shí)連面也只有在電視上才能見得到,因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叫“黃總”覺得商人只是他多重身份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叫“黃大師”覺得自己和他沒那么熟絡(luò),想來想去,還是“黃老師”最合適。
黃大師按下手機(jī)上的錄音。
“是金融八卦圈嗎……對……我這邊有幾張照片……是浪跡CEO顧島和溪源資本最年輕的女性董事總經(jīng)理……約個地方我把照片給你……郵件不方便……”
“老徐辭職了?!秉S大師波瀾不驚地補(bǔ)完了結(jié)尾。
盡管早已猜到事實(shí),但當(dāng)著黃大師的面聽到徐教頭的聲音和全部故事,小野還是五味雜陳:“這個錄音……”
“浪跡CFO,蔣黎給我的?!?p> 小野恍然大悟。
原來蔣黎當(dāng)初來溪源,是為了在徐教頭辦公室安裝竊聽器。至于蔣黎和徐教頭之間究竟有什么過往,孟小野不得而知,但蔣黎那句陰陽怪氣的“派你來,看來不怎么喜歡你啊”,如今終于可以自圓其說了。
看來自己之所以拿下浪跡的承銷商,不是因為自己本事大,只是蔣黎想借她接近徐教頭罷了。
“但我不會公開錄音?!秉S大師把手機(jī)放回兜中,繞到沙發(fā)跟前,緊緊盯著小野的眼睛,“因為我要對溪源幾千個人負(fù)責(zé),不是老徐,也不是你?!?p> 小野頷首:“我明白?!?p> 黃大師繼續(xù)說:“所以,留下還是離開,你自己決定。但這件事情只能到此為止,我既不會承諾你升合伙人,也不會做任何解釋,如果你要留下來,就要自己把委屈吞下去、消化掉,至于同行怎么看你,客戶怎么看你,你自己解決。”
一陣短暫的沉默后,小野淡淡地開口:“我留下來?!?p> 黃大師臉上飛過一抹亦正亦邪地笑容,拍拍小野的肩膀,帶風(fēng)離去。
YJ不知從何時起,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我到底哪里不如你,為什么連黃大師都要留住你。”
“留住我的不是黃大師?!?p> YJ不解。
小野笑笑:“是孟小野選擇了留下來。”
“這可不是聰明的決定?!?p> “的確不太聰明?!毙∫包c(diǎn)頭,想了想,緩緩補(bǔ)充道,“但它很真實(shí)。”
YJ明白小野的意思。
她太了解金融圈了,這個圈子看上去光鮮亮麗、壁壘森嚴(yán),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會知道,這個圈子太小,任何兩個從未謀面的人之間,總能找到一個共同好友。所以在這個圈子里,沒有秘密、八卦泛濫,流言蜚語的殺傷力遠(yuǎn)超面對面臟話橫飛的辱罵。
對于小野而言,她要面對的,正是這種無處不在卻招招致命的暗箭。
“你不怕么?”YJ冷冷地問。
“怕。”
“你到底想在溪源得到什么?”
“不為了得到什么,而是有些東西不想失去?!?p> “比如說?”
“真心、真情?!?p> “真心、真情?!盰J“哼”了一聲,“你的這個真,究竟是無知小兒的天真幼稚,還是過盡千帆的返璞歸真?”
“有的時候,這兩者沒有區(qū)別。”
YJ嘲弄地問:“那你的真心、真情,又是什么?”
小野目光炯炯,直視YJ:“通過資本的力量,經(jīng)世濟(jì)民?!?p> YJ瞇起眼。
小野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五年前,這是我的答案,五年后,這依舊是我的答案。而我清楚地看到,溪源能夠給我這樣的平臺,所以,我選擇留下來?!?p> 沉默許久后,YJ嗤鼻一笑:“和你爭了這么久,沒想到,你也不過是個追求生命意義的無聊的人?!?p> “我不是在追求生命的意義,我只是要尋找那種真正活著的體驗?!毙∫皽厝岫鴪远ǖ乜聪験J,“你呢?”
被這么突如其來地一問,YJ愣住。
小野笑了笑:“你是自由的,你有許多事情可以做,許多地方可以去,你的選擇,是什么?”
“不關(guān)你的事。”盯著小野好一陣子后,YJ突然飛速答道,轉(zhuǎn)身離開。
那日中午,小野約了蔣黎,兩人在浪跡樓下的燒烤店用餐。
自從吃吐了監(jiān)獄里一天兩頓的玉米饃,蔣黎就戒掉了吃早飯的習(xí)慣,方才實(shí)在餓得沒忍住,咬了幾口川頁爪帶來的韭菜盒子,于是一進(jìn)店,就抓了顆薄荷糖放進(jìn)嘴里。
誰知努了幾下嘴,她便皺眉詬道:“什么破玩意兒,一點(diǎn)薄荷味道都沒有?!?p> 小野忍不住噗嗤一聲:“想來,是怕了某人。”
蔣黎朝天翻了個白眼。
兩人各自點(diǎn)了份簡餐后,小野莞爾一笑:“謝謝。”
蔣黎明白小野指的是什么,聳了聳肩,寵辱不驚地說:“我留著也沒用?!?p> “這錄音,不應(yīng)該是專門為我錄的吧?”
這倒是出乎蔣黎的意料,說話從來都四平八穩(wěn)誰都不得罪的小野,竟也會在話中帶上幾根刺來,不過這些刺倒是扎破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于是蔣黎笑駁:“我在你面前就這么壞嗎?”
小野笑而不答。
蔣黎用吸管將冰塊攪得噼里啪啦,突然停下來,看著冰塊慢慢恢復(fù)平靜,出神地說:“也是,我的人生就是一連串目的?!比缓笏萌寰湓?,淡淡講完自己和徐教頭的曾經(jīng),抬頭看著小野,“所以,加入浪跡是為了接近老徐,接近老徐是為了抓到他的把柄,抓到他的把柄是為了拿回我失去的東西?!?p> 小野低眉凝思片刻,緩緩地說:“他答應(yīng)給你錢,應(yīng)該是希望錄音消失吧?”
蔣黎點(diǎn)頭。
小野沒有出聲,等著蔣黎說下去。
“我把錢還給他了。”蔣黎說完,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小野頭一回見蔣黎笑,那笑容,仿佛穿過黑暗。
“這又是為了什么目的?”小野問。
“為了重新開始?!笔Y黎抽了張紙巾,在上面壓出一個濃烈的唇印,“我本以為,那兩千萬可以保障我下半輩子的生活,可是當(dāng)錢到賬的時候,我只想瘋狂地把它花掉,哪怕投幾個不靠譜的公司,或者從騙子手上買幾幅贗品,因為這錢讓我覺得惡心。所以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還了錢,離開浪跡,我才能重新開始。”
“你要離開浪跡?”小野一驚。
“對,下周我就去一天世界。媒體和市場才是我的本行,繼續(xù)做CFO,我早晚會被你吃了。”
小野差點(diǎn)手一抖,把涼面塞進(jìn)鼻孔里:“我有這么猙獰嗎?”
“按照某人的說法……”蔣黎學(xué)起左口魚面癱的樣子,“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看著像只貓,其實(shí)是把刀,看準(zhǔn)的事情,就一定要落得優(yōu)雅而鋒利?!?p> “我還沒拿他怎么樣呢?!毙∫皾L了一圈眼珠后,興奮地提議,“這周末我去包幢小別墅,給你搞個歡送會吧?!?p> “好啊?!笔Y黎很喜歡這個提議,“讓顧島出出血,這家伙可是一頓飯都沒請過我?!?p> “要不你也叫上左口魚?他倆分一分?!?p> “你們還沒結(jié)婚呢,這是婚前財產(chǎn),你幫他省什么省……”
蔣黎嘴上這么說,還是答應(yīng)把左口魚叫了來,小野猜,蔣黎是想看看,左口魚碰上顧島,到底是顧島治好了左口魚的面癱,還是左口魚把面癱傳染給了顧島。
小野之所以這么猜,因為她自己就是這么想的。
為此,她在顧島耳邊叨叨了整整一周:左口魚面癱的時候特別迷人,左口魚往那一站就是票房,左口魚對時尚的見解自成體系,左口魚千萬不要突發(fā)奇想來玩旅游業(yè),不然你們倆之間鹿死誰手還真是很難說……
以至于有一日顧島在菜場,前方大叔剛一吆喝,“左口魚要不要”,顧島立馬兇神惡煞地瞪回去:“不要!”
大叔瞬間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