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花園的聒噪,別墅里安靜得多。
一邊,小野與舒靜忙碌著制作夜宵甜品,另一邊,顧島和秦天雖是頭一次見面,卻聊得極為熟絡(luò)。
“是啊,這公司就是圍城,外面的人看著,樣樣都好,里面的人啊,天天一堆亂糟糟的事兒,能活著就謝天謝地?!?p> 顧島深有同感,點頭道:“您能堅持到現(xiàn)在,真是不容易?!?p> 秦天擺擺手:“所以,其實不是堅持,是真愛。如果只有痛苦,是堅持不下來的?!闭f完,秦天笑了笑,仿佛是在關(guān)照一位家中的晚輩,“你呢,為什么成立浪跡?”
顧島被這親人般的眼神照得心中一顫。
他沉默了一會兒,陷入久遠的回憶里,然后朝著小野的背影深深看了眼,又轉(zhuǎn)向秦天,回道:“因為有人曾經(jīng)天真地問我,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賺錢的公司,有沒有可能做一家不太一樣的。而我很傻,想要認真地回答她。所以浪跡成立的初衷,就是要讓所有平凡的人,都能夠擁有難忘的旅程?!?p> “我怎么從來不知道?”小野突然一屁股坐到顧島身邊。
“不知道什么?”顧島摘去小野發(fā)梢上沾著的面粉。
“我是你的另一個靈魂,你的紅顏知己?。 ?p> “那當然?!鳖檷u一邊把小野摟進懷中,一邊嗤之以鼻笑得蔫壞,“我們兩個啊,就像倆傻子互相照鏡子,借助對方,把自己看清了?!?p> 你!
小野瞪了顧島一眼,傻子就傻子,很傻很天真,又猛又持久!
瞪完顧島后,小野意味深長地看向秦天:“對了,天叔,說到這個……陸叔叔,是不是有個紅顏知己?”
秦天立刻明白了小野的用意。
那日離開秦州監(jiān)獄后,小野一直放不下陸志明和顧島的關(guān)系。毫無疑問,陸志明深愛顧島,但顧島痛恨陸志明,所以小野找到秦天,詳細了解了當年的故事。
秦天說完后,小野問:“天叔,這些事,我們能不能找一個辦法,讓顧島知道,解開他的心結(jié)?”秦天點頭。
于是小野提議,就借著蔣黎歡送派對的機會。
因此此刻,小野挑起話頭后,秦天十分配合地露出略帶頑皮的笑容:“這你都知道?!那個紅顏知己,應(yīng)該叫……”秦天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顧蘭!對,顧蘭。”
一旁的顧島,雖然臉上沒什么變化,搭在小野肩頭的手指卻微微一顫。
秦天繼續(xù)說道:“我、志明、顧蘭,仨人是初中同學(xué),我們老家就在如今的馬蘭鎮(zhèn)附近。那兩個人啊,當時煩的要命,今天我給你寫信,明天你給我寫信,還不敢當面給,只能靠我做地下工作,我怎么給啊,只能今天塞在盒飯里,明天塞在報紙里,天天愁得我發(fā)育不良,不然我哪能這么瘦。”
“你們也太早熟了吧。”小野忍俊不住。
秦天點頭,算是虛心承認錯誤:“志明考上大學(xué)后,顧蘭每個月都會坐上好幾天火車去看志明。”秦天停頓片刻,理了理久遠的記憶,“一次,顧蘭問志明,畢業(yè)后有什么打算。志明說,他想做人民公仆,為國為民。”
秦天突然不說話了。
“后來呢?”許久,小野輕聲問道。
“沒想到……自那以后,顧蘭就來得少了,然后突然有一天,顧蘭告訴志明,她要結(jié)婚了,她懷孕了?!?p> “結(jié)婚?”
“沒有,她騙了志明?!鼻靥燧p嘆了口氣,搖搖頭,“不過志明也是后來才知道的?!?p> “陸叔叔……什么時候知道的?”
“顧蘭死后。”秦天一字一頓地說,“顧蘭死后,她兒子找過志明?!?p> 說到這里,小野感到顧島整個人都顫抖了。
“那日雨很大,志明看不清那孩子長什么樣,當時他以為是個騙子。但那天晚上,大概是他與顧蘭之間靈魂相通吧,他突然驚醒,想著,那會不會是顧蘭的兒子。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查了當年的檔案,果然,顧蘭并沒有結(jié)婚,但的確在倆人分手的那一年,生了一個男孩?!?p> “她……為什么要騙陸叔叔?”
“志明也是直到那天才恍然大悟,其實顧蘭做這一切,是為了成全他?!?p> “成全?”
“那時,志明在學(xué)校是個風云人物,市長女兒天天換著花樣追他。志明越是冷漠,她就越是熱烈,鬧得學(xué)校里人盡皆知。所以志明猜,大概是顧蘭在學(xué)校聽到了什么流言蜚語,而他又恰好告訴顧蘭,自己想做人民公仆,顧蘭深知自己幫不上志明,卻想要成全他的理想,所以才毅然決然地離開吧?!?p> 小野偷偷看了眼顧島:“那……那個兒子和陸叔叔還有聯(lián)絡(luò)嗎?”
秦天可惜地搖搖頭:“應(yīng)該是沒有了。檔案上說,那個孩子叫顧念生,志明找了他整整十六年,卻始終沒找到?!?p> 顧島默然。那場大火之后,他改名了,改叫顧島。
“如果那孩子還在身邊,對志明該是莫大的寬慰吧。”秦天自言自語。
客廳一時安靜下來。
悶熱的空氣里突然卷起一股詭異的氣流,將半掩的房門重重摔上。
顧島的手機屏幕適時亮起,是一通來電。
原本顧島決定,這個周末無關(guān)緊要的電話一律不接,因此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可此時,顧島顧不上看來電的人是誰,倉皇地抓起手機,奪門而出。
他要逃出房間,逃出過去。
“你找我?”電話那頭冷靜和煦的聲音多少穩(wěn)住了顧島的心神。
顧島看了看來電顯示,原來是李醫(yī)生:“對,給你發(fā)了幾條消息,沒見到回復(fù),就打給你了。”
“哦?”李醫(yī)生翻了翻微信,還真有幾條,似乎已經(jīng)打開過,可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于是隨口開了句玩笑,“奇怪,難道我的號被盜了?黑客現(xiàn)在是越來越?jīng)]眼光了。”
顧島心里裝滿了陸志明的事,全然沒聽進李醫(yī)生的玩笑,只是抬頭看了眼沉悶得即將壓下來的天:“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決定接受治療。”
李醫(yī)生一愣。
“我決定接受治療”,為了從顧島嘴中等到這七個字,他花了多大的功夫。可他再清楚不過,讓顧島改變主意的,肯定不是他。
李醫(yī)生難抑激動:“好,我這就準備起來,周一來你公司聊具體方案?!?p> 他要分秒必爭,不能給顧島任何反悔的機會。
客廳里,小野看著顧島的背影消失在花園一隅后,回頭看向秦天。
“天叔……”她原本想告訴秦天,陸天純和陳艾的死,雖然目前公開的事故原因是車輪爆胎,但潘文豪已經(jīng)幫忙委托當?shù)氐墓矙C關(guān),暗中調(diào)查出事的那輛車。
可猶豫半天,小野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她不會任憑這件事情不了了之,但是此刻告訴秦天,也許只能徒增他的煩惱吧。
這么想著,小野淡淡地說:“謝謝您?!?p> 舒靜坐到小野身邊,拉過她的手:“是我們要謝謝你?!?p> 但舒靜的細聲柔語被瞬間淹沒,牌桌上爆發(fā)出一陣“剃光頭!”的驚呼。
開牌至今,鹵爪組合一局未失,這下又連升三級,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跳到了皮蛋,鹵意思在王導(dǎo)和左口魚左右夾擊、殺氣騰騰的眼神中渾身舒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良辰美景啊,再有個萌萌噠人生就圓滿了?!?p> “膚淺!”王導(dǎo)啐了一句,湊到鹵意思耳邊,陰陽怪氣地施咒,“蜘蛛掉樹,蚯蚓上路,天要下雨,禍福難預(yù)?!?p> 剛說完,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正好返回客廳的顧島,在小野臉上讀到了從未見過的震驚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