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走掉一批,梁源的神態(tài)明顯松弛了不少。跟他一起來的人有地就座,也有機會被介紹一番。韓驍是與他們都認識的,許重昌的徒弟賀登岳也因在之前的守擂賽上大顯身手而為許多人所認識,余下的一個人是之前來找過梁源的那個小胖臉,叫湯允,也算是年輕一代崆峒弟子中比較突出的人。
這幾個人是專門跟著梁源過來感謝楊臻為崆峒撥亂反正的。梁源說:“師長們都不在了,我們也不知該怎么打理偌大一個山門,楊大哥你去見過大師兄了?他……怎么樣了?”這話問出來,反應最微妙的便是賀登岳,只不過到底也只是微妙而已,稱得上是異樣的神色一點也無。梁源只暗想良禽之論果不其然,他從來不是什么孤潔高傲的人,但換做是他,這樣識時務的事他仍做不出來,不因為別的,只是他處世無足智而已。
“他得跟扈侯去應天一趟,之后就可以跟你們回去了。”楊臻的話讓崆峒幾人一陣沉默,隨后又補充了一句,“不放心的話,你們也可以跟著去看看?!?p> 幾個人默默地面面相覷之時,蘇緯跟楊臻嘀咕道:“小師父,許重昌跟你說什么了呀?”他抖腿的樣子明顯是已經準備好了竹片。
“無非是些無能怒火,他也不能說什么真正有用的東西?!睏钫殡S他嘟囔。
“單以謀呢?”
“比他聰明,也比他坦誠,不過同樣不能說什么?!睏钫檎f。
蘇緯止了抖腿:“啊,所以什么收獲都沒有嗎?”
楊臻朝他笑了笑,又湊近了些小聲說:“知道什么叫不言而明嗎?”
蘇緯吸氣之間滿面都是恍然大悟,篤定點頭也不再多問。
“要不咱們跟過去看看?”梁源語氣游移地與周圍的同門商量道。
幾個崆峒人紛紛答應,仿佛這是個誰都想過卻沒人敢說出來的提議。
崆峒如今的樣子一時間實在推舉不出一個能服眾又能擔大任的人,眾議之下只能是選出幾個公認出色的人一同打理崆峒之事,今日隨梁源一起過來的三個人便在其中。只是新法初行,許多人都尚在觀望,乍然露尖反而會有出頭之嫌。梁源想不來這么多,僅是說出了心中所想罷了。
“楊大哥……”梁源還想問問楊臻的意思。
楊臻錯開了韓驍?shù)囊暰€,與他說:“你們好好盤算,決定了的話我替你們跟扈侯說一聲。”
崆峒幾人紛紛舒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來客散盡之后,楊臻總算是有了機會去師門看看,秋清明他們的打算是晌前便走。楊臻想著眼下既然不能回山門去,就借這個機會與師長們同行一段也好。但秋清明卻不同意,非要他多修養(yǎng)一天再慢慢出發(fā),來日方長,總不差這一時半刻的陪伴。
送走逆元師長們之后,楊臻老老實實回來跟院里的人合計接下來的計劃。雁尋梅早兩日就做好了打算,只等著方爾玉給他的態(tài)度,不過他瞧著方爾玉的樣子似乎也不想跟他走。
“你要跟我回京城?”楊臻問。
方爾玉想去京城見一見辭家數(shù)十載的方廷和,寨子里的老人們時常會念叨那個人,他也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楊臻曉得他在想什么,不過這種事方爾玉完全可以自己悄悄去,專門來跟他說一嘴就是想與方廷和當面相見,可憑從前方廷和聽到方寨的反應來看,楊臻覺得方廷和并不愿意見他們?!澳闳ヒ娭朔较壬蓜e說是跟我回去的?!彼芮宄呐滤淮饝?,方爾玉也會自己去,不過是少了一份底氣罷了。
方爾玉點頭答應。
周從燕與楊臻計劃分道而行,各自回家準備好之后到荊州匯合。楊臻這趟回家還需要再去百花塢拐一趟,其他的路過或許可以坐一坐,但都不是專程計劃之內的事。林半夏和鴻踏雪要暗中跟著竹葉青去找隗冶調查殉蠱的事。蘇緯要隨楊臻同行,到時候把他送回山海閣待幾天,既為報喜也為給蘇老閣主一個交代。宿離則是非要去一趟百花塢不可的人。
晌午的時候花千樹也來了,說要跟他一塊去京城耍耍,奇了,這下子真是熱鬧了。
等到了晚上,連嵬名峴也表了態(tài)要隨楊臻一起回京。
楊臻想不出來嵬名峴去京城所為何事,有著前頭太師府的事在,這家伙應該不愿意踏入京城才對。
“他們都能去,我為何不行?”嵬名峴理直氣壯。
楊臻不可思議:“你就只為去玩?”
嵬名峴瞟了他一眼,冷聲道:“不是。”
楊臻看過他那副反被狗咬呂洞賓的表情才明白過來:“你不放心我?我又不是一人獨行,有小方和千樹在,我都不怕你怕什么?!?p> 嵬名峴微微一撇嘴,沒再說話,垂手繼續(xù)擦劍。
楊臻托著腮看他一絲不茍地擦劍,笑嘆:“唉,嵬名啊嵬名,早知道你這么難纏的話,當初我絕對不會招惹你?!?p> 嵬名峴瞥了他一眼,說:“后悔了?”若是當初楊臻沒有多管閑事,這幾年間的事就都不會有了。
楊臻撇嘴說:“何止啊,早知如此,還不如給你個機會直接打死我好了。”
嵬名峴沉默片刻,說:“你妙手杏林,自己配一副后悔藥便好了?!?p> 楊臻挑眉,心下覺得甚是稀奇,平日里言傳身教的,連這個木頭疙瘩都學會擠兌人了。他一時壞水又涌上來:“你這話又不對了,我明明已經后悔了,再喝后悔藥豈不悔死?”
嵬名峴并未被楊臻這話引得難堪,反而是抿嘴一笑,說:“為時已晚?!?p> 楊臻頓覺詭異,納罕道:“你笑了?”
那個笑轉瞬即逝,不過嵬名峴也并不想掩飾,泰然自若地說:“我非草木,自會言笑。”
五日后,他們一行六人抵達溫州,六個人架勢太重,沒必要興師動眾,于是到鴉灣渡之時就只剩了楊臻、宿離和蘇緯。
他們三個人學問大,對著百花塢的樓閣亭臺好一番品評。在蘇緯看來比不得山海閣的莊嚴大氣,在宿離看來也不及他從前在江郎山的幾間茅屋利落清雅。楊臻則直道矮門低階,灰頂白墻,委實應了書上所說的倭風之姿。
塢內出來兩個女人,莞爾相迎,領著他們往百花塢里去。
堂上端正地跪坐著一個女人,因濃妝艷抹而難辨年歲,一身寬大的紫緞金花罩袍更顯得她有些嬌小。女人就著跪坐的姿勢微微起身朝他們三人頷首道:“三位請坐。”
三個人各自盤坐下來,每人的桌邊還各有一個跪坐著負責洗茶倒水的窄衣女。
“妾身是百花塢塢主蝶姬,楊公子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女人言笑晏晏。
“塢主客氣,是我們幾個不請自來,多有叨擾才是。”楊臻一臉平靜寡淡。可能是他小心眼,程莞顏的那句話就像是懸頂之劍一樣讓他拘束。
蝶姬捧著茶杯問:“楊公子可是為了上次周教主與劍魁未竟之事而來?”
“塢主明若觀火,確實如此?!睏钫辄c頭朝宿離側了側臉說,“這位便是隱居于江郎山的宿先生?!?p> 宿離直視蝶姬道:“在下只想知道在江郎山尋釁的人到底是誰?!?p> 蝶姬穩(wěn)當?shù)囟酥璞o默不言。宿離心中猶疑,這些人之間保不齊會有什么勾連,說起話來遮遮掩掩云山霧罩,能有幾分可信都難說。即便是絞盡腦汁想盡辦法套出話來,他自己又能信幾分呢。
楊臻并未緊趕著問什么,這個女人看上去平和莫測,真要斗智也難知有什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