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時,錢津達(dá)如愿在荊州聚集齊群英眾芳。京城派人送來了蒙蓋的御賜金匾,雖說未到吉時不能揭封,但錢津達(dá)垂涎之間已經(jīng)將其撫摸過許多遍,知道上面提的是“河海升平”四個字。
心情舒暢歡喜異常,自從收到匾額之后,聚劍山莊就開始大擺宴席,接連好幾日,實在繁榮奢靡。
周從燕今日沒去吃席,哪怕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如她,也遭不住天天山珍海味的灌養(yǎng)。她的身邊僅有肖家兩兄弟,葉悛留在神女峰上管家,宿離和花千樹去了京城還沒回來。這趟出來只為赴宴與楊臻相會,自然不必帶多少蹭飯的嘴。奈何她到時楊臻已經(jīng)離去,她只能百無聊賴地呆在這里,等宴會結(jié)束之后趕緊走人才是她心中所想。
“誒,教主,”肖代篆扒在門框上看著外頭出來進(jìn)去的酒客們,“您說這聚劍山莊得多有錢啊?里里外外多少人,這席辦了有六七天了吧?您出身好,這么折騰得廢多少銀錢吶?”
這般大擺宴席確實花費不少,但這點銀錢在周從燕眼里真不算什么,想想要是她或者她哥周從文為請客擺席弄成這樣,頂多讓她爹眼角抖兩下而已。不過這個聚劍山莊看著寒酸,照如今的財力看來似乎還真有點不容小覷。畢竟養(yǎng)著那么些劍客,周從燕持家的心思一動:不知錢津達(dá)靠著什么養(yǎng)家糊口?天底下這幾處聞名遐邇的山莊都有自己的營生,生意滿天下的舟水山莊自然不必說,承賢山莊和武陵源也轄有百戶之余,就是從來沒聽說過聚劍山莊有什么出名的買賣。難不成靠周轉(zhuǎn)間聯(lián)系劍客們出去走鏢解難?想調(diào)度往來無拘的劍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了點什么,問肖家兩兄弟道:“嵬名峴呢?”
肖代篆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苦笑一聲說:“劍魁他的行蹤,咱那兒知道……”
周從燕細(xì)著眼看了他們兄弟倆片刻,怕是他倆不敢往嵬名峴跟前湊才對嵬名峴的去向一無所知。她抵達(dá)荊州之時就是嵬名峴在等著,他還帶著楊臻留給她的口信,說是把嵬名峴留在這里給她當(dāng)幫手。她自然信得過楊臻的安排,有楊臻發(fā)話,嵬名峴應(yīng)該會很盡心盡力才是,只是自己帶出來的這倆家伙不肯跟嵬名峴好好溝通,所以搞得跟兩路人似的。
外頭有客前來,尤不諼帶著笑聲進(jìn)了院子:“周教主在嗎?”
周從燕把手里的活計一蓋,候著肖代隸把人領(lǐng)進(jìn)來,又聽她說:“周教主這里好清凈啊,貿(mào)然前來,沒有打擾到周教主吧?”
“偷閑而已,尤夫人連日忙碌,今兒怎么有空過來?”周從燕給肖代隸打了個手勢,讓他先給尤不諼倒茶。
尤不諼謝過茶水,和風(fēng)細(xì)雨地帶著凳子坐近了些問:“這不是,宴上久不見周教主的身影,莊主擔(dān)心是不是招待不周了,特意讓我來瞧瞧。”
“平日里粗茶淡飯慣了,猛地?fù)Q上這么好的,難免消受不來?!敝軓难嗾f。這廂待客倒真是鄭重,吃什么飯吃幾口都要關(guān)心一下,了不得了。
尤不諼提茶壺給她淺斟半杯說:“我們也是怕周教主獨一人在此不習(xí)慣,平日里都有楊公子陪著自然輪不到我們費心,如今也不知楊公子幾時歸來,周教主要是有什么需要,直與我說就是?!?p> 周從燕笑出了聲,這副貼心的模樣真是讓人覺得親近到不行。不過她心里不樂意為何時至今日還有人這么看她,離了人她就只是個弱女子?合著一個試武大會還不夠她耀武揚威?
肖代篆從門外探進(jìn)來半個腦袋嘬了一聲說:“怎么就是教主一個人了呢?”他朝尤不諼做了一個麻煩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的手勢。周從燕心里有怨氣,也沒對肖代篆的行為加以斥阻。
尤不諼飲茶掩笑又道:“是,畢竟還有劍魁在呢,是我枉費心思了。只是楊公子一去甚久,倒是真放心周教主啊,若換成我,當(dāng)家的出門在外,我總會掛心他衣食是否周全,身旁是否又添佳人。”
周從燕再自然不過地詫異:“尤夫人何以會這么想?有手有腳心智健全的人,怎么會因為離了誰就凍死餓死呢?”
尤不諼當(dāng)是她沒聽出重點,便想更近一步說:“話是這么說……”
“再說了,”周從燕繼續(xù)說,“錢莊主若真是有心,自然不必非要等到離了你之后再另覓新歡,就算有你守著也未盡然能擋得住錢莊主穿花過柳,你是信不過錢莊主還是信不過自己?”
尤不諼未發(fā)覺自己一貫優(yōu)雅的笑變得無比難堪與尷尬,僵硬地啞口片刻之后才說:“周教主俠風(fēng)道骨,灑脫敞亮至此,著實讓人羨慕?!?p> 周從燕吞了半杯茶,尤不諼不是頭一個當(dāng)面羨慕她的人,她心中早就有了接受別人羨慕的準(zhǔn)備。都是些冷暖自知的事,羨慕來羨慕去,也不過是些談資而已。
“人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看著周教主與楊公子這般……我連鴛鴦都不羨慕了。”尤不諼輕嘆。
“鴛鴦確實沒什么好羨慕的?!敝軓难嗦牀钫檎f過鴛鴦的習(xí)性,拿鴛鴦跟他倆比著實有點晦氣了。
尤不諼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這個姑娘好生新奇?;蛟S周從燕以為她是在客套,是在沒話找話,但尤不諼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她就是實打?qū)嵉牧w慕?!奥犝f周教主與楊公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著談婚論嫁了,不知到時候有沒有我的一杯喜酒喝?”她撐著臉有些期待地笑問。
周從燕歪了歪頭:“喜酒當(dāng)然好說……”原來馬上就要有準(zhǔn)信的事出了岔子,她自己心里還藏著許多不悅呢?!耙菦]有胡威長那幫人作怪,沒準(zhǔn)你都已經(jīng)收到喜帖了?!彼龘钢璞系挠』ㄕf。
尤不諼跟著嘆氣:“不明白蘇小兄弟怎么會得罪那些人,實在是驚險?!?p> “得罪?”
周從燕的反應(yīng)讓尤不諼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時軟聲道:“此事似乎十分緊要,當(dāng)家的并未與我說起過,我也是一味瞎猜罷了?!?p> 長吁一聲,周從燕往椅背上一靠:“是啊,都喜歡瞎猜,姓胡的那家伙就是道聽途說游思妄想,害得阿衡無辜遭罪!”
尤不諼歉意滿滿,直道不該平白提起這一茬害周從燕生氣,又勸和道:“好在莊主把事辦得干凈利落,那些人也算是死有余辜了?!?p> 周從燕與面前的人對了一眼,雖然尤不諼這么說,但她卻并不全然這么想。胡威長不是死有余辜而是死得及時,及時又蹊蹺,他的那些余辜真要追究的話早在兩年前敗壞丐幫之時就該了結(jié)了。
尤不諼溫聲軟語地說了不少好話,見得周從燕朝她展顏之后才道了別辭。
肖代隸去送客,肖代篆則拱進(jìn)屋來一副溜須拍馬地笑著說:“教主,您剛才那幾句話說得可真給勁啊!”
“你又聽熱鬧了?”周從燕展開案頭繼續(xù)務(wù)公。
肖代篆就著還沒涼透的凳子湊著坐到周從燕對面說:“屬下也是想替您防著她,她總不能就那么閑得慌,來一趟就只為嘮這些閑話?”
“怎么不能?”周從燕笑了,連肖代篆都明白尤不諼可能是來試探他們動向的,真不知這些人圖什么。這么淺顯的事,尤不諼是把誰當(dāng)傻子了嗎?“咱們既然在別人的地盤上做客,就得好好回饋人家的以誠相待,要是再有人來旁敲側(cè)擊問東問西,你們知道什么就說什么,不用藏著掖著。”
“???”肖代篆摸不準(zhǔn)她說的坦誠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啥話都能說嗎?”
周從燕朝他笑:“你這么機靈,肯定有分寸吧?”
肖代篆腰桿頓時挺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