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皇帝沒有安排人護送阿儺去張珂家,是玄響?yīng)氉员еx開的,在寒風中,他們的背影被映襯得格外小,小得好似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而張皇后為了避嫌,甚至都沒出來看阿儺一眼,她又懷孕了,阿儺已經(jīng)徹底不重要了。
阿儺啊,其實她既不幸同時也是幸運的。
雖生而不幸,但勝在她尚且居于襁褓之中,她看不見也看不懂父母的無情,所以這也算不幸中的幸了吧。
阿儺的舅父張珂家境貧寒,家中并沒有多余的下人照顧阿儺。
于是,照顧阿儺的重任現(xiàn)在是全權(quán)落到了玄響肩上。
舅父張珂性格懦弱,家中大小事都是舅母說了算。
阿儺被視作是不吉之人,舅母自然也認為她不吉,只是皇命難違,不得不收留她。
一個被視為不吉而被遺棄的公主,其實比普通人還要難上七分。
到舅父家沒多久阿儺便滿周歲了,但東平王府甚至都沒為阿儺準備百日宴,更何談想要貧寒的舅父家為阿儺準備周歲宴呢?
從始至終,除了玄響,是真的沒人惦記過阿儺了。
不過好在還有玄響,至少還有玄響。
玄響在阿儺周歲的時候給阿儺尋了一堆物品讓她抓周,阿儺抓了三次,都是抓的書。
于是,此后玄響便每日在阿儺耳邊為她念書,阿儺聽的很是認真,好像真的聽懂了。
也許,如果玄響可以帶著阿儺自己生活,他一定也能把阿儺照顧得很好,他和阿儺也都會更加好過一些吧。
但他們都是籠中鳥,不可能掙脫命運為他們鑄的鐵籠。
等到阿儺學會走路,學會說話的時候,阿儺依舊每日只能跟在玄響后面看著玄響練劍讀書寫字,因為周圍的小孩在他們父母的教唆下不許和阿儺玩耍,而這正養(yǎng)成了阿儺安靜的性子,也成就了阿儺小小年紀便熟讀詩書。
雖然,偶爾,阿儺也會看著門前嬉鬧的小孩們兩眼放光,玄響看見便問她,“阿儺是否也想和她們玩,可以去玩的哦!”
這種時候,阿儺總是搖搖頭道:“阿儺才不想和她們玩呢,一點也不想?!?p> 那倔強的小模樣,真是讓人看著既心疼又好笑。
玄響當然知道阿儺為何不愿出去玩,但他不希望阿儺失了童真,所以他總是帶著阿儺出去放風箏。
看著風箏飛得又高又遠,脫離風箏線消失不見,阿儺總會非常激動,好像她也想像風箏一樣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
放風箏,大概就是阿儺現(xiàn)在最大最美好的娛樂活動了,也是她未來人生最難忘的記憶之一。
然阿儺一生,都沒能像斷線的風箏自由飛翔。
等到阿儺再稍大一點,舅母便開始讓阿儺操持家務(wù),阿儺每日起早貪黑,但活兒好像永遠也做不完。
而舅母,她總會突然出現(xiàn)在阿儺身后用尖酸刻薄的言語說:“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啊,你要知道,落水的鳳凰不如雞。真是一天天的,干活不利索,吃飯還挺多……”
慢慢的,阿儺便習慣了舅母的這些難聽的話,全當耳旁風了。
再慢慢的,阿儺越來越大,活兒也能做完了,她就會在舅母念得難聽時插一句:“舅母,活兒做完了,還有什么事嗎?”
這樣,舅母的臉色就會像突然咽下了什么不好的東西一樣,阿儺見狀心里都會覺得有幾分好笑。
而舅母會繼續(xù)問:“地掃了?桌子擦了?雞喂了?水挑了?……”
阿儺都是點點頭,舅母好像有點不甘心,便會繼續(xù)說:“嗯?這么快?肯定都沒做好,把地重新掃一遍吧。”
然后拖著她因為肥胖略顯得有些不穩(wěn)的步子離開。
舅母在門口遇到玄響,又用尖酸刻薄的語氣說:“公子,您是貴人,我不敢為難您。但您在我家白吃白住,是不是也應(yīng)該交點飯錢呢?”
玄響不是阿儺,他沒有阿儺的好脾氣,或者他的好脾氣都給了阿儺,對別人都是冷冰冰的。
所以他并不多說一句話,直接丟了自己的錢袋給舅母,然后徑直走向阿儺,笑著讓阿儺去溫書了。
那變臉的速度,阿儺都會以為是自己花了眼。
但被一個人偏愛的感覺,真的是很好呢!
舅母得了錢,從不在乎玄響什么態(tài)度,也不管阿儺了,喜滋滋地離開了。
……
玄響會護著阿儺,所以玄響在的侍候,舅母也不會特別為難她,可玄響也有自己的事,不會每時每刻守著阿儺。
今天,剛好玄響有事出去了。
阿儺像往常一樣操持完家務(wù)準備溫下書,這時候舅母便來了,說:“讀什么書,你以為你真的是公主啊,讀再多書你也是不吉之人,讀再多書你的父皇母后也不要你……”
“不要你,不要你……”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在阿儺腦子里“嗡嗡”作響,揮之不去。
晚飯時分,阿儺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她彎腰去撿,舅母從背后推了她一把罵道:“災(zāi)星,吃飯都能把碗打碎了,你腦袋怎么沒打碎了?”
阿儺因為沒注意舅母從后面推自己,手便撲在了碗的碎片上,一條傷口瞬間開始冒血。
舅母看見阿儺的血流在地上,又罵道:“滾出去,把這里弄臟了,還讓我們怎么吃飯?”
飯桌上的其他人都沉默不語,一直喜歡欺負阿儺的表哥還裝腔作勢踢了阿儺一腳。
阿儺這個表哥啊,小名叫元寶,人卻一點沒有元寶討喜,長得肥頭大耳,又頭腦有幾分簡單,他娘說什么他便跟著附和什么。
從小,他娘就告訴他,阿儺是災(zāi)星,不祥,于是他也很討厭阿儺。
奈何玄響總是護著阿儺,他沒有機會下手,今天總算逮到機會了。
“娘,她打碎了碗,應(yīng)該關(guān)起來,不許吃飯了。”
元寶表哥趾高氣昂,像個傻子。
“是是是,關(guān)起來,我兒高興就好?!?p> 母子兩這樣對話,完全忽略在場其他人,好像阿儺隨便他們怎么處理都行。
舅母這是趁著玄響不在想好好刁難下阿儺,她本來就不舒服玄響一直護著阿儺。
人啊,真的是很奇怪的,阿儺在舅母家做著比下人還多的活,吃著比下人還差的飯菜,遭受著舅母比對下人還狠的苛責。
但舅母就是覺得阿儺欠了她的,好像只有阿儺過得不好再不好一點,她的心里才會舒服。
阿儺蹲在潮濕的柴房,肚子餓得“咕咕”響,不過她已經(jīng)習慣了。
只要玄響不在,舅母總是可以想著各種法子餓著阿儺,關(guān)著阿儺,而且還會不許阿儺告訴玄響。
今天玄響提前從外面回來了,舅母還沒來得及將阿儺放出來。
等到玄響打開柴房的門,外面的月光照進來,玄響逆著光走向她,這是阿儺見過最美的風景了,直到阿儺晚年想起來,依舊覺得很溫暖。
“阿儺,你沒事吧?”
阿儺笑著搖搖頭,玄響回來,就一切都沒事了。
玄響將自己本來打算買回來給自己當晚飯的饅頭給了阿儺,因為玄響出去舅母是不可能為他留食物的,所以他都是自己從外面帶的。
阿儺啃著饅頭,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覺得委屈極了,她哽咽著問玄響,“玄響哥哥,為何二月生子不吉啊?”
玄響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這本就是無稽之談。
最后,阿儺只得到玄響以一聲嘆息作為回答。
阿儺其實是懂的,她什么都懂,懂父皇母后不要自己,懂所有人都嫌棄自己,只是她不理解為什么會這樣。
終究是小女兒心態(tài)作祟,阿儺內(nèi)心依舊渴望著父母的愛,渴望著親情的。
她央著玄響為她說西梁皇宮,說她的父皇母后,甚至她的兄弟姐妹。
玄響也是難得的,把他所知道的一一告訴了阿儺。
以往,玄響并不想給阿儺說這些,因為玄響覺得不值得。
但今天,玄響看著阿儺眼睛里的渴望,他不忍心拒絕。
突然,大概因為饅頭太干,阿儺被哽住了,玄響趕緊給她舀了一瓢水,邊喂阿儺喝邊給她順著背。
阿儺聽見,玄響好像又嘆了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