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直至半夜,老林隱侯才回府。他破天荒地親身來到霽雪園,在園子門口讓大管事先去通傳。這夫君過來尋娘子,原本是無需多禮的。老林隱侯的臉上有些微紅,也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因為興奮,踱來踱去有些焦躁。
祁映雪這夜也睡不太安穩(wěn),大概是有些預(yù)感了,丫鬟在屋外輕輕一問,她便翻身起來,頭發(fā)還散亂著,隨便披上件大衣,就喊:“快讓侯爺進(jìn)來!”她還未梳妝妥當(dāng),老林隱侯便推門進(jìn)來了,他并未注意到祁映雪云鬢未亂,一雙鳳眼惺忪,嬌態(tài)可憨,直接就坐在桌前,陰沉著聲音說:“夫人,我與老錢定下了,就在二月二的祈福宴上。為夫再問你一次,此事,你是允還是不允?”
祁映雪想都沒想就點頭:“允!”
她雖與他夫妻同床異夢,可在政見上,卻是一對默契的伴侶。祁映雪也無需再問不允將如何,他必將她綁了,軟禁在這府里,從此這江山更是與她無關(guān)了。她不能忘記父皇殷切的眼神。
父皇臨去前的五天,她曾進(jìn)宮探望,本想留下來侍疾,可老林隱侯不許,說這禮王有兒有媳,又是男子,外嫁的女兒留下來實在不必,因此還派了家里的老姑姑跟著。這老姑姑是老林夫人的陪嫁嬤嬤,林夫人離去之前同她如母子,她對于自家小姐的離世一直耿耿于懷。此番跟去,在宮里也是剛直不阿,情面不留,心里也是存了一個魚死網(wǎng)破的念頭??沙龊趵瞎霉靡饬?,祁映雪聽話得很,留她在禮王的寢宮外頭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出來回府了。她尋不著公主的錯處,怏怏的。
殊不知那日禮王也一早屏退了左右,單留這個最愛的大女兒要說說心里話。
“父皇,你且說真話吧?!?p> “雪兒啊,你看你,在旁人之前再不可用‘你’字了,尤其那些史官,耳朵尖得很。”
“父皇,你就別浪費力氣了?!逼钣逞┬⌒牡貙⒁槐瓬厮偷剿赣H的嘴邊,看他喝了,還用帕子幫他印了印。
“老林那原配夫人早就對他心生不滿了。朕……只不過是遂了她的心愿罷了?!?p> “父皇,”她似笑非笑,“恐怕她的心愿并不是要自己溺在水中,而是侯爺?!?p> “噓——”他閉上眼睛,“朕這兩天吃不下東西,腹中這勞什子憋得難受?!?p> 祁映雪放下杯子:“御醫(yī)如何說?”
禮王揮揮手,示意她離開:“走吧,朕有些乏了,煩了你們這些嘰嘰喳喳的,走吧。”他吃力地躺下去,拉上被子,蓋在自己如籮的肚子上。
祁映雪心里有些酸,可終究還是沒說話,起身,安靜地行了禮,就出去了。宮殿外的老姑姑眼神犀利地盯著她,她都懶得理那老家伙,徑直就走了出去。
從記憶中抽離,老林隱侯的臉龐在眼前愈發(fā)剛硬銳利。
“侯爺,”祁映雪慢慢地說,“不要殺他。讓他帶著菲兒他們回祁城?!?p> 老林隱侯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會這么說,于是呵呵一笑:“夫人,你還是差了這么一步?!?p> “侯爺,”她也笑了,“錢揮侯那故去的夫人,可是個異國女子,您知道嗎?”
老林隱侯不作聲,皺起眉頭似在思考。
“臣妾在皇兄的奏折里看過,錢夫人是岳國的長公主,當(dāng)年與在邊疆當(dāng)兵的錢揮侯兩情相悅時,岳國的國君可是許了份大禮給他?!逼钣逞┱f,“這個大家都知道,還傳成了一段佳話。只是那大禮是什么,侯爺恐怕是不知道了?!彼郎愡^去他耳邊,好似挑逗一般低喃:“臣妾看到,是三萬陸軍哦。
“如今侯爺與錢揮侯勢均力敵,菲兒她那師傅,是左將軍陳帥,爭取一下,還是可以的?!逼钣逞┱f,“菲兒這兩年同我有些離心,但左將軍受著朝廷的恩惠,也不會輕舉妄動。只是未來那幾年當(dāng)如何,也還是要看侯爺了?!?p> 老林隱侯看著她,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左將軍陳帥的兒子一家被扣押在祁城作為質(zhì)子,這是禮王崩前最后做的一個動作。
她嘆口氣:“菲兒這丫頭就不應(yīng)該生在君王之家。她若是個江湖女子,必定是個大女俠。對了,侯爺,華哥兒和錢小姐,以及咱們那小孫女兒,什么時候接回來?”
老林隱侯說:“不急?!?p> “算著日子,小女娃也要滿月了。臣妾很喜歡小孩子,好想抱抱?!?p> “夫人,你若想要個孩子,為夫也還是可以許你的?!彼谝淮稳绱苏J(rèn)真地同她討論起這件事來。
可祁映雪立刻訕笑著搖頭:“臣妾喜歡是喜歡,可不愿意教養(yǎng),小孩子家的,玩玩便好。所以侯爺應(yīng)當(dāng)盡早將咱們那小孫女兒帶過來,也不至讓咱們老林家的血脈一直流落在外才好。”
老林隱侯起身,不再答話。
她見著老林出去,重新融入夜色之中,便囁囁自語道:“不是同心愛的人生下的孩子,見著也是心煩。”說完,又扔下大衣,鉆進(jìn)了已經(jīng)冷下來的被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