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題一點都不像是錄遺小考的題目，隨便拿出來，當(dāng)會試四書文主題都可行。
但或許是在會試這樣的大考中，出如此題目，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朝中會引起極大的反響，所以這南直隸的學(xué)政大概只能在小考中抒發(fā)一下對朝局的現(xiàn)狀的不滿。
至于第二題，是出自孟子。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這題目很淺白，《孟子集注》中已將意思挑明：“趙氏曰：‘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也。三者之中，無后為大’?！?p> 這第二題，就好像是隨手出來的題目，絲毫沒有影射到當(dāng)下朝局，只要論述一下孝義禮法便可。
劉恒把精力都放在第一題上。
不用劉源隆告訴他，以他對明清兩朝科舉的研究，也知在鄉(xiāng)試及以下的科舉考試中，基本以四書文為主，而四書文中又以第一題為主。
這時代考生的五經(jīng)專經(jīng)不同，使得五經(jīng)文也有所不同，做出的題目顯得很雜，考官要從不同題目中分出優(yōu)劣較為困難，而四書文則都是一樣的，比較容易堪別優(yōu)劣。
因科舉各級考試中，考生眾多，動輒幾千上萬人，使得四書文中又以第一題的好壞為主要甄別標(biāo)準(zhǔn)，這場錄遺小考便深諳此理。
劉恒想清楚主考官出此題的用意，便要考慮如何以八股文來做題。
八股文在成化之后形成的制式，是以“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為一篇文章的骨架。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的破題，自然要從君子立身來將，承題則為君子立朝。
先談做人，再談做官，而后起講則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
而破題又要符合朱熹的意思，劉恒提筆在草紙上寫出他擬好的句子：“君子莊以持無乖戾之心不爭而立于群……”
完全是以朱熹對論語集注的句子作為開篇。
如此雖顯得平淡一些，但卻是最穩(wěn)的寫法，不跳出框架，不搞個人意見，完全是以圣人之言來破題。
破題不取巧，也是四書文寫作中最為重要的一點。
而在承題上，則要提到立朝的準(zhǔn)則：“和以處眾無阿比之意而不黨?！?p> 承題結(jié)束，開始講述自己的論據(jù)，也就是“起講”。
則要以歷史典故來承題目，若換了普通人，肯定不太會去把歷史典故太看重，原因在于這時代的讀書人少有讀史書，在研究科舉文章時也通常以圣人之言為主，不管怎么說，正統(tǒng)年間還是明清兩朝科舉早期時間，在形成八股取士之后，明清兩朝儒學(xué)有很大發(fā)展，在做文章上也逐漸令讀書人“劍走偏鋒”，從而形成后來更為嚴(yán)謹(jǐn)?shù)淖鑫恼率址ā?p> 總的來說，就是明清兩朝的科舉文章，是在逐漸進(jìn)步中。
劉恒是以后世對兩朝科舉的總結(jié)，以后來者的身份，做八股初級階段的文章，便更容易掌握讀卷官的心理，更得科舉文章的精髓。
劉恒不能直接寫當(dāng)下王振亂朝，也不能寫三楊輔政，這些話題太敏感。
他要寫的，是東漢黨錮之禍。
寫唐朝的牛李黨爭。
他的意思很明顯，我沒寫當(dāng)下，別以為我是在影射當(dāng)下，你們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是在借古論今，寫文章不就是以歷史為鑒？
但黨錮之禍?zhǔn)鞘裁?，牛李黨爭為何，是個明眼人誰不知道？
既然題目是這么出的，我就以此題來進(jìn)行論述，完全沒有超出出題人的范圍，卻能很好將文章寫出來，就是我寫作目的……
……
……
劉恒在奮筆疾書中，越寫越有感覺。
似還沒過癮，就要到束股，畢竟這八股文不是以字?jǐn)?shù)多而見長，三四百字的作文能論述的問題跟初中生作文也沒多大區(qū)別。
劉恒把第一篇文章寫完，時間還很早，看對面很多人都還沒開始抬筆。
他馬上開始寫第二篇，寫完再經(jīng)過稍微的刪改，將其謄抄后，此時距離中午還有很長時間。
以他的原則，就是不能在貢院中停留太長時間，遲則生變，畢竟他不是劉源隆，要防止巡考的人過來一一核對身份出偏差。
干脆就早早交卷離開。
等他敲響了鈴聲，對面一溜的考生都在往這邊看。
半數(shù)的考生還沒動筆，還有半數(shù)考生才剛剛起筆，這邊就有人要交卷了？
官差過來，將劉恒的君子收起，糊上漿糊。
錄遺小考的考卷會糊名但不謄錄，說白了就是沒時間找人抄卷，真有學(xué)問的也不會來參加錄遺，連主考官對這種考試都不太在意，糊名也不過是走個形勢。
真要有人想在自己的試卷上做記號，也沒人管，本身歲科兩考對生員來說就是小考，錄遺更是小考中補充考試，沒人會太在意。
劉恒把卷子交上，跟隨一名官差往外走，到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一個出來的都沒有，自己居然是第一個交卷的。
劉恒自己都很納悶：“我這科場新手，不至于如此特別吧？難道就沒一個寫文章比我快的？”
……
……
從貢院出來，又是穿街過巷，回到家時仍舊不到午時。
敲門后，常順把門打開，驚訝問道：“爺，您不是去參加錄遺考了嗎？”
劉恒隨口道：“考完了。”
說完提著考籃進(jìn)來，里面準(zhǔn)備的午飯和水都還沒用，而后劉源隆才從房間里出來。
“恒兒啊，為父就說你別去胡鬧，進(jìn)了考場才知道題目都不會做是吧？這下為父要成為同窗笑柄了……幸好這不是歲考啊?！?p> 劉源隆顯得很慶幸，總算沒讓劉恒去替他參加別的考試，這錄遺考就算交白卷理論上來說也沒什么，畢竟考生本身就有選擇參加或不參加的資格，只是傳出去會有損名聲。
劉恒沒好氣道：“誰說我不會做？我做完，早早出來了?！?p> “年輕人要實事求是，不會就是不會……這么早出來，還有臉說做完了？你說是什么題目？”劉源隆似是很關(guān)心問道。
劉恒把兩篇題目說了，也說了自己的一些分析和看法。
劉源隆沉默很久之后，嘀咕道：“一次小考而已，出了兩篇大題，這知學(xué)政也是的……”
說完起身往廚房走。
劉恒從劉源隆的反應(yīng)中能看出，雖然這父親平時不學(xué)無術(shù)，但對政治還是有覺悟的，畢竟劉家也曾是官宦之家，劉源隆對于政治斗爭的敏感性是很高的。
“有前途?！眲⒑阈南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