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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之傳

凱之傳

把酒對月 著

  • 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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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0-04上架
  • 125222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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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資料,可以略過,就是各個英雄背景故事,會有改動,但大體如此。

凱之傳 把酒對月 10096 2020-10-08 10:24:12

  花木蘭

  長城,連綿不絕的長城,橫亙在北方廣大的荒漠上。堅壁割斷了大沙海,守護著背后的東方帝國。一面是無垠富庶的平原,一面是蒼茫的不毛之地,使得長城的存在成為分界線。它的背后,象征著文明與和平,令人心馳神往。

  當東方帝國陷入分裂時,長城的防衛(wèi)一度衰弱。為了填充漫長的防線,守衛(wèi)者除了軍人,還加入了臨時武裝的拓荒者和走投無路,愿以勞役換取生存的人們。

  這一年,長城守衛(wèi)迎來新的守衛(wèi)者。分配了粗糙的裝備和武器后,這群新兵被趕到堡壘中。

  “長城聳立,你們活著。長城倒下,你們?nèi)ニ馈!遍L官冷酷的說?!安灰胩优芎捅撑眩 彼貏e強調(diào)了后者。

  “有人背叛過嗎?”好奇的年輕人問。

  回答他的是可怕的沉默。

  “從前有個家伙?!崩媳鴤冋緧彆r無聊的八卦?!爸鲃右髞硎亻L城。是不是很奇怪?”

  “他很厲害?!?p>  “上任長官力派眾議,對他委以重任。”

  “可是不久,長城的防線接二連三被攻破了?!?p>  “大家都懷疑他。只有上任長官信任他的忠誠?!?p>  “他逃跑了。長官的尸體次日被發(fā)現(xiàn)?!?p>  “后來,仍有人見過他。據(jù)說,他從未遠離,一直徘徊在長城外。”

  沒多久,號角吹響,狼煙燃起。守衛(wèi)們面對百倍,千倍于己的敵人陷入絕望。

  年輕人被入侵的士兵圍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哇,沒想到死前還能英雄一把。年輕人閉上眼睛,亂揮鐵劍沖上去了。

  他踉踉蹌蹌?chuàng)淞藗€空,差點絆倒在地。慘叫聲此起彼伏,想象中的武器始終沒有落到身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地狼藉以及……轉(zhuǎn)身離去,持劍戰(zhàn)士的身影。

  還沒有死透的敵人從地上一躍而起。

  小心??!年輕人想提醒他,可喉嚨發(fā)不出聲音。

  電光火石之間,劍刃擦過。

  靜如影,疾如風。

  金屬的撞擊聲中,身影掠過。

  不動如山,迅烈如火。

  偷襲者重重跌倒在地。

  戰(zhàn)士的頭盔裂開,被她扔到地上。發(fā)絲飄散出來。

  女人!

  “想活命嗎?緊跟著我!”

  前方是無際的長城,以及無際的敵人。

  “姐可是傳說!”

  百里守約

  “會照顧好母親和弟弟的。”

  父親奄奄一息倒在長城之下時,少年渾身顫抖著接過那桿槍。

  “會一直、一直守護弟弟的。”

  蘭陵王

  干旱和戰(zhàn)亂,使曾經(jīng)繁榮的國家成為荒漠。重重廢墟之下,掩埋著被遺忘的古國。

  很少有人能想象出過去這里是怎樣的輝煌,唯有他永遠不會忘記。蘭陵王,曾經(jīng)高貴的王子,如今潛行于黑暗的死神。

  他還是孩子時,親眼看到帝國的鐵騎踏破了王都的城池。父母從塔樓一躍而下,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山中老人帶走了他,培養(yǎng)他成為殺手。他隱身黑暗中。許多次受雇于位高權(quán)重者,為他們暗殺和談的使者,挑起爭斗,巧妙撩撥起恐懼。

  然而,拋棄高貴身份的蘭陵王從沒有放棄復仇的想法。他必須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寄托過往的哀思,否則內(nèi)心膨脹的黑暗,終究連他自己也會吞噬掉。

  阻礙他的是道鐵壁——長城。長城矗立,帝國便不會輕易倒塌。長城堅不可摧,能瓦解它的唯有它的守護者。

  多少次,蘭陵王攀爬上那堵高墻,窺探堡壘中的隱秘。他清楚守衛(wèi)者們的名字,出身,他們的派系和矛盾,蘭陵王耐心尋找著那致命的弱點,并適時推波助瀾。

  長官倒下了,被誤解的叛徒潛逃,守衛(wèi)們?nèi)糊垷o首?;靵y很短暫,但一瞬間已足矣。至少,對于那些得到消息,又虎視眈眈的蠻族來說是這樣。他們的進攻讓長城變?yōu)榱搜c火的地獄。

  一人敵一國,多么荒誕,又是多么簡單。

  他反復著這樣的伎倆,散布死亡??謶肿躺?,長城駐軍被玩弄在掌中。直到某個夜晚,另一把劍的鋒芒刺穿黑暗。

  “是你,幽靈!”

  啊,那個叛徒,還沒有離開嗎?竟然如此不甘心,而且……女人?

  蘭陵王微笑著。

  也好,一直都贏,挺無聊的。

  “刀鋒所劃之地,便是疆土。”

  母親臨終前竭盡全力將兩個兒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少年堅定做出男子漢的承諾。

  無父無母的兩個孩子,就這樣頑強生活在長城之畔的鎮(zhèn)子上。少年帶著弟弟,以作零工為生。關(guān)市開啟是人們最快活的日子,四面八方的商人和貨物匯集著。少年穿梭其中,眼明手快,笑臉迎人,商人們也樂意關(guān)照他,慷慨給出更多賞金。閑暇時候,哥哥會將弟弟寄托到好心鄰家,只身外出狩獵。他熟悉遠近所有水草豐茂之地,無論野羚抑或大雁,最終都變成獵物滿載而歸。

  唯一讓人煩惱的,大概是如何教導弟弟這件事了。少年會很認真聽鄰居阿媽傳授教育三個孫子的心得,會努力鉆研廚藝好讓挑食的弟弟不耽誤長身體,會親手為弟弟雕刻木人和玩偶,甚至挑戰(zhàn)起縫制衣物這樣比射中一百米外獵物還要高難度的技能。

  可臉蛋圓圓的,失去父母卻被哥哥照顧得很好的弟弟,漸漸成長為心靈敏感又膽小的孩子,怕驚雷,怕嘲笑,怕跟陌生人說話,甚至不敢告訴哥哥,孩子們之間也會排斥和挑釁魔種混血。少年初次外出狩獵歸來的那天,年幼的弟弟可憐兮兮坐在家的門檻上,兩眼腫如桃子般。

  “玄策,我回來了。今晚有大餐羅。”

  男孩并沒有如預(yù)想撲到懷里,反倒猛地朝外跑去。

  “玄策!”

  路上的人紛紛回頭,驚訝望著邁起小短腿跑得飛快的男孩和跟在后面高聲呼喚的少年穿過半個鎮(zhèn)子。

  男孩子一頭撲到長滿蒿草的土堆上。那是父母安睡的地方。

  “連哥哥也丟下我了!”他拼盡全部憤怒控訴著,反倒顯得那樣可憐。

  “不會的!”少年輕輕蹲在弟弟面前,摸著他的頭:“哥哥沒有丟下你,永遠不會丟下你。我們約定。”

  “拉鉤,約定?!?p>  為向弟弟賠禮道歉,飽餐后的夜幕下,哥哥雕刻起小木片,靈巧的手下很快出現(xiàn)雛形。

  “這是大雁。大雁秋去春回,是再遠也會回家的動物。”

  “這是愛哭的玄策?!蹦[眼睛的小孩形象活靈活現(xiàn)。

  “這是哥哥?!毙咭材贸鲎约旱淖髌?,隱約有雙手雙腳的木人。

  精致的小人和粗糙的小人放在一起,好像手牽著手。

  “拉鉤,約定。兄弟,永遠不分離!”

  命運終究令人猝不及防。次年春天,四面八方的商旅們聚集于關(guān)市的日子,來歷不明的馬賊隊伍,非人的馬賊隊伍突襲了人群,集市瞬時陷入火海。最初的混亂過去,但凡有點氣力的鄉(xiāng)親紛紛匯聚起來,他們要協(xié)助守衛(wèi)軍關(guān)上那扇大門,他們要守住家鄉(xiāng)。

  少年猶豫著。他應(yīng)該加入,可弟弟該怎么辦。

  “你,去吧?!毙哒驹诒茸约哼€高的水缸里,明明尾巴害怕得搖來搖去,包著淚水的眼巴巴看著哥哥?!靶邥怨缘?,玄策在家等你。誰叫都不出來?!?p>  “嗯,就這么約定?!鄙倌晗肓讼耄謬诟溃骸皠e怕?!?p>  “不怕,一點都不怕。”

  如雨的飛箭下,他和同伴們死命撐著城門的支柱。他們關(guān)上大門,將賊人的隊伍一分為二,守衛(wèi)軍追捕著城內(nèi)的賊子,鄉(xiāng)民們的任務(wù)就是守住這扇大門。守住城門,就守住了弟弟。而他唯一的愿望正是守護住弟弟。

  可當四周安靜下來,殘垣斷壁的家中卻找不到弟弟的身影。鄰居七嘴八舌述說著,拼湊出前因后果……走投無路的賊人們劫持無力反抗的老弱們,作為逃離的砝碼。本來躲在水缸中的玄策,沖了上去……

  院落的一角,碎裂的小木人靜靜躺著。玄策那時候該多么恐懼呀,但自己沒有遵守住約定。

  不久,長城守衛(wèi)軍中多出一個安靜的身影,他的射擊技術(shù)精妙無比,深諳戈壁上的生存與廚技之道。令上司頭疼的卻是他對任務(wù)太過積極。他總朝更遠的地方搜尋,越來越遠。他堅信弟弟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他也會在家鄉(xiāng)迎接著弟弟的歸來。

  為了提醒自己,他改名守約。

  守約,言出必果。

  “今天的長城也很和平?!?p>  百里玄策

  玄策不會忘記那個日子:來歷不明的馬賊沖破邊關(guān)的城鎮(zhèn),然而齊心協(xié)力的守衛(wèi)軍和民眾守住城門。率先進入城鎮(zhèn)的馬賊走投無路,挾持了無力反抗的老弱們作為逃離的砝碼。

  那時候自己多么害怕啊??煽藓奥暣掏葱⌒∧凶訚h的心靈,他推倒藏身的水缸,沖了出去。

  可哭喊聲刺痛小小男子漢的心靈,他推倒藏身的水缸,沖了出去。

  之后的記憶已不太清晰……那些不是普通的馬賊……他們最后都死于首領(lǐng)之手……哥哥沒有趕到,誰也沒有趕到。他被首領(lǐng)選中,作為祭品去喚醒某種強大的東西。所有人四散逃竄,在絕望和恐懼中,少年眼睜睜看著無名劍士代替自己卷入邪惡迷霧。

  直到周圍一切歸于寂靜,圓月安靜照耀著亙古不變的戈壁,那個男人帶走了他。

  好些年來,他和自己單方面稱之為師父的這個人,生存于幾近干涸的月眼海旁。經(jīng)年累月的殘忍訓練使他成長為出色的暗夜行走者,可稱得上伙伴的僅有手中的飛鐮。

  師父蟄伏著,自過去部下手中取得情報,時不時消失又歸來。他不信任任何人,永遠獨自行動。如此風格影響下,這個游蕩在戈壁的小瘋子也慣于以一己之身“惹是生非”。

  自災(zāi)厄之后幸存的人們零星聚居,竭力在殘酷環(huán)境和魔種的威脅下謀取生存。自然,有人的地方,總不會缺少各種欺壓和爭斗。

  自然,有人的地方,總不會缺少各種欺壓和爭斗。

  這個小瘋子就是法外之地不公的克星。他起初僅僅挑戰(zhàn)強于己身的魔種,很快便學會了穿梭于戈壁綠洲之間,去嘲弄、對抗依仗力量玩弄他人命運的混蛋:劫掠的馬賊、橫行霸道的游民首領(lǐng)、絲綢之路的生財者以及試圖占地為王的跳梁小丑們。這種瘋狂的樂趣使他得以宣泄痛苦,去報復舊日悲劇的制造者。

  ……直到遇上那強大的對手。

  她的武技足夠強大,雕刻瓣鱗花的大劍刀鋒綻放,令魔種潰散;她的意志足夠強大,玄策竟然產(chǎn)生面對嚴格家長般的心理壓力;這就是長城守衛(wèi)軍嗎?她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背負的污名,單刀直入剝開玄策的天真。

  知道嗎?你的師父也是“幽靈”,徘徊于長城的“幽靈”。

  知道嗎?昔日悲劇的背后另有主謀。

  知道嗎?有個人一直在尋找你。

  多少次他在圓月的照耀下,遙望長城的方向。月光點亮漫長的,通往故鄉(xiāng)的道路。最痛恨的哥哥,最掛念的哥哥,是否也在月光之路的另一頭,遙望戈壁上的自己和沒有實現(xiàn)的約定呢?

  在月光之路的另一頭,遙望戈壁上的自己和沒有實現(xiàn)的約定呢?

  引領(lǐng)這名叫花木蘭的敵人,面對師父的剎那,玄策就知道他們并非初次相會。顯然,經(jīng)歷暗夜中的無數(shù)較量后,木蘭選擇了主動出擊。她試圖說服固執(zhí)的昔日王族,徹底揪出幕后者。

  “玄策,你想回去嗎?”師父問。“那就跟她回去吧。不過,先讓我試試看你是否會哭著鼻子逃回來。”

  風沙驟起的戈壁,令人惶恐。

  飛揚跋扈的鉤鎖激起沙石,攜帶著少年的怒火。他不知道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按捺住會再度被拋棄的、會再度要失去的痛苦。

  內(nèi)心的嘶吼化作自由伸縮的飛鐮,攻擊再攻擊,卻完全無法命中——師父自隱匿中現(xiàn)身時,短刃牢牢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師父自隱匿中現(xiàn)身時,短刃牢牢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不肖弟子?!?p>  “你……終于承認是我?guī)煾噶藛??”少年突然大喊?p>  “不,我不需要弟子,也不需要同類?!?p>  遮面的男子發(fā)出喟嘆,松開手臂。

  瘋狂自少年血紅的雙目中褪卻,鎖鏈松弛著墜地。他眼睜睜目送著那苛刻養(yǎng)大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風沙中,仿佛一去不返。

  “我是不吉利的人嗎……所有人最后都會離開我?!鄙倌赅哉Z。

  “他沒有拋棄你。他只是選擇獨自去面對恐懼?!蹦咎m輕聲說。她很清楚,風沙深處隱藏著難以想象的恐懼。

  “你們不是敵人嗎!你怎么敢斷定師父在想什么!”

  “大概因為,我們都有著自己要守護的故鄉(xiāng)吧?!?p>  “全場醒目擔當!”

  蘇烈

  青年時代的蘇烈于科舉中拔得頭籌之時,似乎便注定了人生的坦途:出身世家望族,才華橫溢又深得老師賞識,前途無量。然而同窗們大跌眼鏡的是,他選擇了投筆從戎。

  自幼生活于長安,見慣東市和西市的繁華,無數(shù)次想象來自遠方的珍奇異物,如何經(jīng)過漫長的絲綢之路被送到長安。碧眼的異鄉(xiāng)商人,講述著驚心動魄引人入勝的旅途故事。搖曳的駝鈴,汗血的寶馬,綠洲之上的古老城池……還有長城,守護一路繁榮的長城,遙遙看到它的屹立,就能讓長途跋涉的旅人們心安。對此心馳神往的青年,放棄仕途,作為長城守衛(wèi)軍一員在邊塞度過十年時光。

  離開故鄉(xiāng)長安的十年里,曾經(jīng)握筆的手生滿老繭。與意氣風發(fā)的詩人飲過送別的美酒,也從沙漠中挖來瓣鱗花精心栽培。他愈發(fā)堅定相信,長城才是自己生命的羈絆與歸宿。

  彼時商旅往來長城頻繁,但小范圍的紛爭時常發(fā)生。蘇烈向戍邊的他國將領(lǐng)提議放下干戈。對方耳聞他的寬厚,信任這份誠意而欣然接受,雙雙去掉警備。自此邊民們可以在固定的日子舉行關(guān)市互通有無,那些年的長城內(nèi)外畜牧遍野,繁盛尤似關(guān)內(nèi)。

  直到令他終身悔恨的不幸發(fā)生。

  蓋著朱紅印章的密令,用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口吻,質(zhì)問關(guān)市開放乃通敵行為,命他將功贖罪。

  蘇烈不解而憤慨,一連好幾封奏章抗議,皆石沉大海。反倒催促行動的密令道道緊逼。貪圖功勞的監(jiān)軍急不可待,私領(lǐng)隨從偷襲參加關(guān)市的戈壁之民,好為平步青云邀功。蘇烈策馬趕去為時已晚,昔日繁華的市集徒留廢墟與硝煙。深深的痛苦與愧疚灼燒著心靈——尤其聽聞舊日締約的對方將領(lǐng)也下落不明。

  毫無疑問,襲擊破裂了長久的信任,長城兩側(cè)的氛圍驟然緊張。而上峰大堆的軍功賞賜,明晃晃嘲笑著他的古板,使他如芒在背。

  辜負信任。

  辜負和平的期望。

  是自己的過錯。

  抱著難以遏制的悔恨,終于,大漠馬賊沖擊大唐邊城的戰(zhàn)斗中,奉命援助的蘇烈擋在搖搖欲墜的城門前,鋼刀早已卷刃,面對蜂擁的敵人,他大吼著揮起粗圍的撐木迎擊而上。

  要贖罪才行,哪怕是用生命。

  身軀轟然倒下。

  不知過去多久,蘇烈從昏迷中醒來。一群流民拼湊出為數(shù)不多的食物,努力挽留他的生命。

  “是守衛(wèi)軍的人嗎?”渾身灰撲撲的小孩好奇心滿滿:“長大了,我也想加入。站在長城之上……”他擺出舞劍的姿勢。

  “不,……你們認錯了……”蘇烈從喉嚨中艱難的擠出幾個字。內(nèi)心的聲音在吶喊……為什么自己仍然活著,沒有守護住從少年時便珍視的、向往的東西,不得不厚顏茍活著。自己……不配擁有這名號!

  從這天起,昔日世家子弟,曾經(jīng)長城守衛(wèi)軍的猛將,徹底拋棄所有。他混跡于流民之中,儼然成為領(lǐng)頭人,教他們讀書識字,狩獵耕種乃至武技兵法。當動蕩和沖突發(fā)生,那魁梧的身影便帶著衣衫襤褸的伙伴,出其不意的出現(xiàn),援救危難中的人們。偶爾在月色下,他會想起和友人訣別的那杯酒,想起或許此生再也回不去的長安。

  這是他的贖罪。

  蘇烈這個人,恐怕早就作為犧牲者的一員,被世人遺忘吧。

  可命運總是出其不意,時時勾連起蘇烈與長城之間的羈絆。那緋紅身影的出現(xiàn),斷然結(jié)束了他的自我放逐。

  “你,不是長城守衛(wèi)軍嗎?”

  “我沒有資格。”

  “那不更應(yīng)該像個守衛(wèi)軍的樣子,堂堂正正擔起該擔的責任嗎?”她說?!爸辽僭O(shè)法弄弄清楚,當年發(fā)出襲擊密令的主使者,真正的面目!”

  寬大的手掌猛然握緊。遙遠暮靄中,起伏的長城傲然聳立,猶如十多年前所望的第一眼那樣。

  長城在,故鄉(xiāng)就在。

  伽羅

  當神明的腳步走過云中漠地,便留下漫長的玉石之路,從長城一直通往王者峽谷。千百年來,這條路上響徹過商旅的駝鈴,馳騁過鐵甲的騎隊,迎來過熱切的求知者。而這些求知者在傲立的山崖下開鑿了一千個石窟,把神明傳授的學識和艱辛抄寫的典籍珍而重之的安放,鐫刻入世世代代的血脈與骨髓。人們便因此稱此地為千窟城。

  千年百年來,千窟城就此成為云中漠地最有名的學城。論起此地所收藏的典籍數(shù)量與質(zhì)量,無論最為強盛的金庭城,或者一度以富裕聞名的玉城貴族們,皆滿心向往??峙轮挥写箨憱|部的長安城與傳說中的稷下學院可以勝之。城中矗立著歷代最有名的學者塑像,他們的名字連同智慧的成果受到人們的敬仰。

  而記載著最艱深知識的書卷,則被收藏于千窟之中。唯有被挑選出的優(yōu)秀學者能被允許進入求學。管理千窟的家族,與金庭城,玉城等漠地大城的貴族享有同樣崇高的地位,被尊稱為“赤明七姓家族”,意味漠地最耀眼的輝光。伽羅和她的父輩們,祖輩們,便如同漠地的學識之光,世代獨掌藏書的巖窟。

  伽羅幼年時候,母親便去世了。身為獨女,她在父親一手教導下長大的。父親作為族長和學者,擁有廣博的學識和高尚人品。他親自教導女兒學問,以及對書籍深深的熱愛。

  “看,這些古老的筆跡。是先祖?zhèn)円还P一劃的抄寫而成。甚至需要付出十兩金子的代價,才能從收藏者手里借出三日,徹夜不眠的抄完?!?p>  “為何如此貴重?”小小的女孩不解的問。

  “因為戰(zhàn)亂毀滅了許多書。要非常慎重才能保存下來。所以只會借給真正熱愛并有實力好好珍藏它們的人?!?p>  “可是書既不能填飽肚子,又不能讓生活變得輕松?!?p>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的確如此??墒?,伽羅啊,它能讓我們永生?!?p>  “永生?書,不是很容易被損毀嗎?”

  “書,記載了祖先的來歷,記載了家族的歷史,還記載了許許多多其他先民和其他家族的事跡,記載我們?nèi)康奈淖郑煳铩靼讍??王的名字,你我的名字……最終都會消失在時間中??煽v使只能留下只言片語,子孫后代終究能夠聆聽到,我們曾經(jīng)創(chuàng)造出怎樣美妙的文明。這,就是永生?!?p>  父親眺望著千窟城,鄭重的說:“書本確實是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但書本中能誕生文明,而文明,則長存不滅?!?p>  “我們的家族,就是因書籍和文明而存在的?!?p>  女孩似懂非懂。書卷的熏陶下,她一天天長大,并許多次騎著馬奔馳在玉石之道上,像她的祖先那樣,長途跋涉求購或者抄錄某本典籍。她是千窟城的女兒。對千窟城而言,書已不僅僅是書,還是信仰的存在。

  但她和父親都忘記了,浩如星海的書籍不僅創(chuàng)造文明,也記載了知識。而知識中,蘊藏著令人難以想象的力量:關(guān)乎破壞,關(guān)乎毀滅。

  轉(zhuǎn)折性的日子,來得甚至比想象中更早。那本應(yīng)該是美好的一天。玉城的繼承者和長城守衛(wèi)軍的長官蘇烈達成了互市的協(xié)議,于是雙方去掉警備,讓邊民們互通有無。伽羅參加了這久違的關(guān)市,收獲頗豐。很久沒有如此盡情購買來自長安的書籍了。可她不知道,這是云中漠地最后的美好,以及災(zāi)厄的開始。

  返程途中,她注意到不同尋常的魔種動向。盡管平日里也有零星的魔種出沒,但這樣大規(guī)模的行動卻前所未見。盤旋的邪惡生物,飛往的竟然是千窟城的方向。不祥的預(yù)感浮現(xiàn)在心頭,并很快變成現(xiàn)實:當她快馬加鞭趕到的時候,整個千窟城已經(jīng)被火焰,尖叫和成群結(jié)隊的魔種所撕裂。雕刻著一千個石窟的山崖,正逐漸陷于崩塌。

  “父親!”手中的長弓穿過魔種的身軀。伽羅奮力登上長長的石階,試圖更加接近親人的身影。

  老人放下手中的長杖。整個千窟城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淪陷,書頁被火焰所點燃,漫天飛舞。數(shù)代人的心血毀于一旦。

  “你們”是誰?“你們”想要得到什么?“你們”認為用魔種,用武力,用千窟城作為犧牲品,就可以得到“你們”渴求的東西嗎?

  不!書是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文明,卻能長存不滅。

  可自己自命為千窟城的守護者,種種掙扎在壓倒性的破壞力面前那么渺小和可笑。當書籍不復存在的時候,支撐身體的力量也漸漸流失。無法遏止的心痛……這副殘破的身軀,已經(jīng)不配繼續(xù)肩負的責任。

  “父親!”

  老人似乎聽到了心愛女兒的呼喚,他停了一下,舉起拐杖像打招呼,又像道別似的揮了揮。繼而如同平時悠然漫步于積累了家族幾代人心血的藏書中那樣,緩慢的,安靜的,卻堅定的走入了崩塌的石窟。

  他選擇了與書共存亡。

  “交給你了,伽羅?!?p>  手持長弓的女性停下腳步。眼淚無聲的流過面頰。

  “父親啊,你的遺憾,就由我來完成吧。我會帶回所有流落的書籍。”

  夕陽灑落的時候,她離開了故鄉(xiāng),去尋找因魔種襲擊而散落的書籍。那時候,她已經(jīng)知道,長城,玉城,千窟城……都因魔種陷入危險。莫名的疑慮在心里縈繞不去。異常行動的魔種,是否因千窟城的藏書而來?它們與千窟城藏書中某種不為人知的知識,真的有聯(lián)系嗎?

  “如果,如果猜測是真的……這份罪孽,我也會一并背負。”

  很長的時間里,她的腳步踏遍云中漠地的各處。

  直到一段時間后……因魔種襲擊而無家可歸的流民,將她帶到奄奄一息的漢子身邊。伽羅救治了那個人,也聽到另一個故事:

  “我是個罪人?!?p>  “我背叛了友人對我的信任,將他視作引來魔種的惡徒。令長城的和平毀于一旦。”

  伽羅放下羌笛,無論任何時候都冷靜的心靈產(chǎn)生不平的漣漪。

  這是兩個罪人的邂逅。

  這是真相萌發(fā)的開始。

  “千窟為佑,太平無憂”

  李信

  少年自長安來,是個沒有家的人。雖然長安一度是他的家。

  少年不喜歡長城,這里孤獨的令人發(fā)狂。雖然他自己是看起來孤僻的不能再孤僻了,可那份少年特有的驕傲和銳氣,在來路五花八門的新兵中依然顯得特立獨行。

  但老兵們故意對此視而不見,提著酒壺湊到他身邊:

  “聽說,你自愿從長安來守長城?是犯了什么過失嗎?”

  “與你們無關(guān)。”

  “誰知道呢?好比前不久有個家伙,主動要求來守長城,像你一樣厲害。于是我們可憐的上任長官力排眾議,對他委以重任。沒兩天長城的防線就接連被沖擊。大家都懷疑他,因為他反常的總要在夜間巡邏,唯獨上任長官信任他的忠誠?!?p>  少年專注打磨著佩劍,似乎無動于衷。

  “他逃跑了,上任長官的尸體在次日被發(fā)現(xiàn)。據(jù)說他現(xiàn)在還徘徊在長城外?!?p>  老兵的表情就像在跟新人講可怕的鬼怪故事。但讓他失望的少年依然以無動于衷的眼神檢查著新磨的劍鋒。

  “正好?!?p>  “正好?”老兵不解的湊過來。

  “試試劍鋒?!鄙倌瓴粍勇暽才采眢w,以一根頭發(fā)吹向劍鋒,立時斷成兩截。

  這場談話發(fā)生后不久,大批馬賊發(fā)起突襲。只要攻下一兩個關(guān)隘,再進入城鎮(zhèn)劫掠一番,便不愁過冬的糧食和布匹了。衛(wèi)所看到狼煙,立即整隊出發(fā)??晌ㄓ猩倌晖蜻h方,露出奇怪的神情。

  “別發(fā)楞,小子,長官盯著你呢!”老兵碰了碰他的手肘??上聿患傲?,全身甲胄的長官蘇烈大步走到他面前,但并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

  “可有什么疑惑?”

  “請問將軍,那邊是哪里?為何沒有狼煙?”

  少年抬手指向遠方。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可見城池的影子,與長城互為呼應(yīng)。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每個長城的守兵都知道答案。那里是都護府的方向。

  蘇烈的眉頭緊皺又松開,恍然大悟。

  “長城遇襲,以狼煙報都護府,加以馳援。都護府遇襲,以狼煙報長城,加以馳援。我們只探到小股馬賊騷擾,可以輕松解決,便忽視了都護府……”

  少年接著說:“調(diào)虎離山之計而已。敵人真正想拿下的是都護府??峙隆彼钢甲o府說:“前面幾個哨口已落入敵人之手,暫時掐斷了衛(wèi)所與都護府的聯(lián)絡(luò)。

  即便是暫時的中斷,能多拖延一刻,拿下都護府的可能也會變大!”

  果如少年所言,守衛(wèi)軍趕往都護府時,那里正經(jīng)歷著激烈的戰(zhàn)斗??梢馔獾氖?,敵人似乎并沒有占到任何先機。固守的人們看到援軍加入,發(fā)出歡呼。

  蘇烈高舉拳頭,發(fā)出沖鋒的號令。守衛(wèi)軍如潮水般涌上。

  少年于戰(zhàn)斗中敏銳的尋找著機會。他一心要奪取頭功,這是他在長城忍受孤獨的唯一指望。甫一交手便印證了他的判斷,那些人都是披著馬賊名號的軍人,既訓練有素又果敢殘忍。要制服他們便擒賊先擒王。他冷靜觀察著賊人的動向,尋找神秘的指揮者??梢粋€緋紅的身影擋在前面,鮮明如烈火般,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制服上的徽章又顯示了守衛(wèi)軍的身份。

  四周空氣彌漫著莫名的靜謐,連殺戮聲都暗淡下去了。

  “長城的……叛徒嗎?正好?!?p>  少年提劍襲了上去。兩人沉默交手數(shù)個回合,少年逮住破綻,大喝著要一劍致勝。

  那人卻側(cè)身反手將他推開,猛然間少年感受到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寒冷的刃鋒切開空氣,幾乎撕裂他的喉嚨?!芭淹健本攘怂?!

  “想活命的話,緊跟著我?!眲C冽的聲音……女人?

  他再度提劍而上時,瞬間局勢變成了以二對一。敵首也無心戀戰(zhàn),如影似魅的身影翻下高墻,隨部下退卻。

  “那是什么人?所以他指揮了襲擊?”

  “不然呢?真以為姐是叛徒嗎?”

  “就這么點人馬,也敢覬覦都護府?”少年深覺那人的瘋狂。都護府的城墻縱不及長城高遠,經(jīng)歷幾代經(jīng)營,也是牢固非常的。

  “可憐的人。沒有故鄉(xiāng)的人?!本p紅的身影說?!皼]有領(lǐng)土的……王?!?p>  少年胸口如遭雷擊,想發(fā)問卻極力壓抑在自己的喉嚨內(nèi)。他不應(yīng)該問太多。他又何嘗不是失去家,失去故鄉(xiāng)的人。只聽得隨著漸去的步伐,遙遙傳來女子哼唱的歌謠: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

  守衛(wèi)軍大獲全勝,首功本應(yīng)當歸于那緋紅甲胄的女子,她提前向都護府預(yù)警,才沒有使得敵人的詭計得逞。然而她只是默默回到守城隊伍中,少年反而因看破敵人動向的智略,被提拔為一個小隊隊長。

  “長官,你還在懷疑她嗎?”少年得到如愿以償?shù)能姽Γ珒?nèi)心似乎沒有什么喜悅的滋味。

  “不,我信任她呀?!碧K烈輕松的說?!耙黄鹗剡^長城的,都是戰(zhàn)友。這樣對她更好罷了。”少年不知道個“好”是指什么意思。不過大家都很信任她。否則沒有高高在上的官職,怎會一預(yù)警就令都護府的士兵們動員起來呢。

  “敵人首領(lǐng)很了解都護府,卻不惜以卵擊石,令人費解?!?p>  “聽說過嗎?都護府是建立在舊日古老城池廢墟之上的?!?p>  “叫做逐流城,又名蘭陵城?!?p>  長官猶豫了一下?!胺斃镉蟹N傳言,金庭王故意將曾經(jīng)是廢墟,如今屬于都護府的城指給令他嫉妒的宗室作為領(lǐng)地。他無論如何賣命,如何立下功勞,只要不能奪回都護府,就永遠是不會有領(lǐng)土的王,不會有家的人。可是……雖然值得同情,”蘇烈說:“我們又怎么可能讓他如愿以償呢?長城聳立,我們活著。長城倒下,我們死去。而都護府,亦是長城的前哨和臂膀?!?p>  原來如此,少年驚訝極了,卻很快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原來快樂各有各的不同,孤獨總是相似的。

  夜晚的篝火燃起來,溫暖又明亮。一個關(guān)隘接著一個關(guān)隘,如同火龍的脊梁撐起大地。人們仿佛已忘卻白日的傷痛,盡情享受著當下片刻的寧靜。

  少年遠離人群,爬上角樓的屋頂,著迷般眺望著這片為之沖殺搏命的土地,號角和歡呼仍歷歷在目,灼熱又熾誠。長城之畔的土地寬廣到直連天際,仿佛連星空也能擁抱入懷。少年想起祖父從父親手里接過自己高高舉起時的欣喜,不由得默默念起那縈繞耳邊的話語:

  “吾家吾國,吾土吾民。”

  這是擁有家的感覺。這是擁有故鄉(xiāng)的感覺。我的余生中,能夠再度擁有它們嗎?

  “可憐的人。沒有故鄉(xiāng)的人?!瓫]有領(lǐng)土的……王?!?p>  那是在說誰?是苦心策劃了想要奪取都護府控制權(quán)的突襲,卻黯然離去的敵首,還是說自己?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萬騎走北芒。”

  忽然間灼燒的痛苦包圍了他,神秘的印記炙烤著皮膚,痛及骨髓?;旌狭擞洃浥c夢境的折磨中,兩條路在眼前蔓延開來。一條路金光燦燦,卻通往無盡的深淵。一條路崎嶇坎坷,卻通往……長安。

  長安,真正的家,真正的故鄉(xiāng)。

  這里是長城,自己終究只是外來的異鄉(xiā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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