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寧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回老家了,坐在搖搖擺擺的老舊公共汽車上,車窗上還殘留著昨天下過雨之后,車輪飛甩起來甭濺的泥點。坑坑洼洼的土路卷起一路飛煙,一只黃牛在田間側(cè)著腦袋望著鄉(xiāng)路上的汽車決然而去。
“秋寧!”
遠處的人影向她揮舞著手臂,雀躍的奔跑而來,輕快的腳步混合著夏天里香甜的空氣。
秋寧摘下眼鏡,鏡片上浮了一層薄薄的塵土,她吹了吹重新戴上,遠處的人已飛奔到眼前。
秋寧被高大的身軀籠在陰影里,抬著頭靜靜的瞧著他,他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衣襟也是濕的。
“伯陽,誰讓你來的?”
“前天,你小姑父來店里買燒雞和我嬸子說的,我聽見了?!辈柡┖┑幕貞?yīng)著,伸手抓過她腳邊的兩大包行李就看著她傻笑。
伯陽小時候原本是很招人喜歡的孩子,桃花一樣的眼睛,全身胖乎乎的,像過年時家家戶戶墻上貼的招財娃娃。倆人從小就在一塊兒,是十分親密的好朋友。這要從秋寧的父母離家外出謀生的那天說起。
秋寧的父親和母親原本是兩個村子的,相隔不遠,在同一所鄉(xiāng)間讀書,本是同班同學(xué)。鄉(xiāng)下的孩子多半是識得幾年字就外出謀生,秋寧的父母也不例外。兩人成婚之后便離家來到遙遠的邊境小城,不久之后便有了秋寧。
從秋寧有意識開始,她對世界最初的認知便是恐懼。有天她在出租屋內(nèi)驚醒,父母的床被疊的整整齊齊,房間里空空蕩蕩,她呼喊了很久,回應(yīng)她的只有窗外漆黑的夜和無數(shù)蟲鳴。她爬出被窩躲在床下,那是她第一次和恐懼做伴。
秋寧的父母為了生計經(jīng)常天不亮就出門,晚上八九點才歸家。那時,出租屋附近經(jīng)常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秋寧。躲在床下默默流淚想媽媽的秋寧,走在馬路上嚎啕大哭找媽媽的秋寧和坐在門口盯著太陽落山等媽媽的秋寧。父母被生活壓的心力交瘁,終是不忍心小小的秋寧無人看管,一年后,便送了秋寧回到鄉(xiāng)下的外婆家。
秋寧便是在那時,第一次見到伯陽,卷卷的頭發(fā),胖乎乎的臉蛋,抱著大人的腿躲在身后,捂著嘴偷偷的笑。
村里和秋寧同齡的孩子并不多,多數(shù)也都皮劣不堪。唯有伯陽安安靜靜十分乖巧,與秋寧很是投緣,兩人很快便成為了朝夕相處的好伙伴。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吃飯午覺,偷鄰居家樹上結(jié)的李子,到村邊河水里捕蝦捉魚,總之形影不離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只有一件事,伯陽從不和任何人說話,除了秋寧!
這次回來,她沒打算通知伯陽,按爸媽的吩咐給外公外婆送了東西住一宿就走。況且,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此刻的伯陽,他比以前瘦了許多,也精壯了許多,頭發(fā)還是卷卷的十分濃密,五官也長開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嘴角也特別的好看,可除了五官的變化,其他一點沒變,當然,也包括智力。
伯陽的事多多少少和秋寧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她被父母召回去的那一年,都是在回到父母身邊的喜悅和將要離開親密伙伴的悲傷中糾結(jié)度過。直到分別的那天來臨,天空涼涼的下著雨,伯陽換了嶄新的衣服和鞋子,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叮囑秋寧要照顧好自己。秋寧忍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仿佛她的離開是違背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她覺得十分的愧疚。然而,她也只有愧疚。
回到城市的很長一段日子都不曾聽到有關(guān)于伯陽的消息,對朋友的思念慢慢被城市里帶來的新奇和新朋友所替代。
她開始適應(yīng)并接受這個新城市,便捷的交通,充分的醫(yī)療,嶄新的學(xué)校和大型的商場遠比寧靜的小鄉(xiāng)村來的熱鬧。這繁華的一切讓她享樂其中,很快便忘記了遠在鄉(xiāng)村的親密伙伴,伯陽。
她上高三的那一年,繁重的功課讓她自顧不暇,某天下了晚自習(xí)回家,外公外婆托進城的親戚給秋寧的父母捎?xùn)|西。她才聽到有關(guān)于伯陽近些年的消息,他生病了!送秋寧回城的那晚,伯陽由于白天淋了雨的緣故一直高燒不退,半夜里咳的嚇人又醫(yī)治不及時,燒壞了腦袋,這些年,伯陽的智力一直停留在十幾歲。
秋寧聽到這個消息的那晚,蒙著被子不敢哭出聲,雖然許久斷了聯(lián)系,可伯陽一直是秋寧心中無法舍去的精神伙伴,是朋友,知己,更像另一個自己。
她為伯陽感到難過,也深深地為自己的冷漠感到自責(zé)。起初她也想念伯陽,想念以前在一起時無拘無束快樂無比的日子??捎惺裁崔k法呢?她終究是屬于城市,回城是遲早的事,而伯陽是個孤兒,注定要留守在鄉(xiāng)下,她從見到他的那一天便清楚,分別在兩人之間是在所難免。她替伯陽難過,卻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與其說是努力,不如說是逃避。
時間是偷竊的賊,秋寧后來如愿考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找工作,辭職,換工作,再辭職,再找工作,直到二十五歲來臨,她也沒混出什么名堂。來自社會的壓力和鄰居的閑言碎語令她頭大,父母便打發(fā)她回鄉(xiāng)下看看外公外婆,實則是讓她出來散散心。果然,外公外婆堅決不讓秋寧那么快回城,一定要她多留些日子。伯陽便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急著趕來見她。
秋寧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一臉靜默。反倒是伯陽,一如從前真誠,認真的問她:“秋寧,你怎么都不回來看我,我可想你了,你在城里,有沒有被欺負?”
秋寧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年,父母給了自己最好的生活條件,關(guān)心著學(xué)業(yè)和工作。左鄰右舍更關(guān)注的是女孩子的年齡和容貌,朋友們惦記更多的是利與弊。怕是只有伯陽,還和初見時一樣,小心翼翼的問,你開不開心?她笑,眼淚流出眼眶,伸手去擦。
“我很好”。
入夜,秋寧躺在小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再次回到這熟悉的地方,躺在從前的這張小床上,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月亮,比城里的月亮更大,滿天繁星閃爍,這讓秋寧煩躁的心無比的安寧。
這一刻,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明天早上,伯陽還是會早早的坐在窗臺下拄著下巴等自己醒來,一起吃早飯去上學(xué),上學(xué)的路上還會互相講述昨晚的夢。這一夜,秋寧放下所有戒備,對她來說,能甜蜜安穩(wěn)的入睡已實屬不易。
秋寧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堂屋有人在低聲交談,她由于太過困倦,只恍惚聽見了“這病..心里..兩個人..”幾個字便又繼續(xù)睡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秋寧早早起床,全然忘記了昨兒夜里有客來訪,只管坐在院子里的雞架旁盯著雞窩里那兩顆溫?zé)岬牡埃戎[鈴似的伯陽前來報到,他沒和往常一樣準時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最終等來的,卻是伯陽遲來的死訊。
他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等她趕到伯陽家的時候,門口已然掛上白幡,在暖風(fēng)中飄飄蕩蕩,像個無家的孩子,來無出處,去無定處。
靈堂正中間的棺材里伯陽應(yīng)該躺在里面,一如他往日安安靜靜的性子。她站在大院門口,手扶著門框,盯著棺材正中間那朵特大的白花,花瓣層層疊疊的,潔白美麗中透著詭異,和門廊上掛著的白幡反倒組成一副和諧的畫面,而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兒時與伯陽兩小無猜時的美好時光。
昨兒個傍晚臨分別時還好好的笑著答應(yīng)秋寧,今兒一早就來看她,怎么再見就陰陽兩隔了呢?
她默默的回憶著和這位兒時相依為命的小伙伴之間發(fā)生的一幕幕,想要從中尋一些蛛絲馬跡,他的智力有些問題,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但他又不傻,身體也十分健康精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毫無征兆的死了呢?
“秋寧?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小姑夫從外面走進來正瞧見秋寧怔怔的站在廊下一聲不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屋中的棺材。
小姑夫頓時緊張了起來,降低了音調(diào):“這里不吉利,秋寧,我還是送你回去吧?!?p> 秋寧仍是站著不動,不哭不笑不做聲。小姑夫有些慌了神,打發(fā)了小姑跑去尋了秋寧的外公外婆來。
外公外婆進門的時候,正瞧見秋寧執(zhí)意要去推開棺材蓋兒,小姑夫和其他來幫忙的人在她身邊圍著,好說歹說都不行,急得螞蟻似的團團轉(zhuǎn)。
“讓我看一眼”,秋寧內(nèi)心毫無波瀾的說著,語氣尤為平淡,手上的動作卻不減。
小姑夫婦,外公外婆加上左鄰右舍的婆子阿姨,人越多場面越亂。眾人推搡成一團,漆紅的棺材蓋兒反倒撞開了一條縫,秋寧循著縫隙看過去,倒抽了一口涼氣,棺材里哪還有伯陽的尸首,分明是空的!
氣氛一瞬間凝結(jié),秋寧不再掙扎,眾人皆你望我,我望你,靈堂里一時之間靜默無聲。從前的一切如白駒過隙在秋寧腦海里翻涌,卻無論如何也搜索不到伯陽的過往,她努力的回想這個名字,竟分外陌生。鼻腔里緩緩有溫?zé)岬囊后w在流動,眼前愈發(fā)昏暗,沉睡。
秋寧醒來時,陽光剛好照在墻壁上,金燦燦的格外耀眼,父母的交談聲隱約從門外傳來,她側(cè)耳細聽,大約是討論自己的病情。
“奇怪?生???我嗎?”
她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是如何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的,越想越頭痛欲裂。門外的人大約是察覺到病房內(nèi)的動靜,輕輕推開門往里面張望,瞧見秋寧已然醒了,便陸續(xù)走了進來。
為首的人秋寧自然認得,這些年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少不了這位華叔叔的幫助,他身后是強顏歡笑的母親,再后是神色嚴肅的父親,與他們的擔(dān)憂截然不同的是華叔叔的態(tài)度。
“華叔叔,您來了?!?p> “哎!”華南很高興的答應(yīng)了一聲,笑呵呵的轉(zhuǎn)頭說著:“我就說嘛,小秋一定認得我?!?p> 秋寧的父母擠出笑顏點頭應(yīng)著,滿臉的擔(dān)憂之色卻并不消減絲毫。
秋寧并不覺著自己哪里不舒服,吵著出院,父母執(zhí)拗不過,第二日就匆匆辦理了離院手續(xù)。走出醫(yī)院的大門,街上行人來往,車水馬龍,秋寧吸了吸鼻子,涼爽的風(fēng)叫人聞了心情格外舒暢:“人間煙火氣十足,真好!”
晚餐時分的相處十分融洽,至少秋寧是這樣認為的,暖黃的燈光營造出了溫馨的氛圍,食物也十分香甜可口。
“媽,烤土豆真香。”
“是呢,特意撒了你愛吃的胡椒粉!”
秋寧的父母隔桌對望,又瞧著坐在中間的女兒,小心翼翼的問:“小秋,出院好多天了,要不要找朋友出去玩玩?”
秋寧拿著土豆的手一頓,皺著眉頭思考了良久,默默放下土豆,震驚的發(fā)現(xiàn),腦海中思索不到任何一個朋友的名字!她慌張的看著父母:“媽,我是不是從來沒有朋友?”說著兩手狠捶起自己的腦袋。
媽媽起身拽住她的手:“沒事沒事,不要想了,啊孩子”。
爸爸也順手夾起一塊兒面前的雞翅放到秋寧的碗里,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要吃飯就好好吃飯,不要總想著出去玩!”寧爸語氣威嚴,可飯桌下的手心此刻卻全都是汗。
秋寧的病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幾歲的時候就出現(xiàn)一些異于常人的苗頭,比如秋寧時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發(fā)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父母當時還慶幸秋寧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孩子,從不給自己惹麻煩。有時秋寧會站在鏡子前自言自語,可望女成鳳的寧爸寧媽并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年紀小的孩子想象力豐富本是件很正常的事,那是懵懂的他們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探索。
平靜的日子在毫無波瀾中度過,直到秋寧從鄉(xiāng)下回來那天起,家里似乎變得詭異起來。秋寧一改從前的沉默不語,性子變得活潑開朗,原本擔(dān)心鄉(xiāng)下放養(yǎng)的秋寧在重新回到城市后會很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看來過分的擔(dān)心全是多余,秋寧從小就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孩子,安靜守禮,聰明又乖巧。
直到寧爸某次去給秋寧開家長會,發(fā)現(xiàn)她的課本里夾著一封書信,信封上赫然寫著“伯陽”兩個字,他隱約從絮絮叨叨的秋寧嘴里聽過這個名字。本著擔(dān)心女兒早戀影響學(xué)業(yè)的態(tài)度義不容辭的查看了信件,信中一字一句寫滿了伯陽對遠在城市里的秋寧的思念。
作為父親,將可惡的火苗扼殺在搖籃里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他給遠在家鄉(xiāng)的岳父岳母通了電話,奇怪的是,村子里壓根沒有“伯陽”這個人,秋寧的學(xué)校也根本沒有叫“伯陽”的學(xué)生。
而且,據(jù)秋寧的外公外婆和老師那了解到秋寧平日里總喜歡獨自一人,并沒有結(jié)交什么朋友。寧爸開始擔(dān)心起來,這才察覺秋寧以往的行為早就不妥。
他仔細翻看那封信,奇怪的是信封上除了伯陽兩個字,郵寄的地址、郵票都是空的,甚至連郵局的郵戳也沒有,他的心涼了半截,很快他便找到了從事心里學(xué)的華南,那時華南的年紀也不算大,經(jīng)驗也不多,三十出頭,剛好和秋寧家有些來往,寧爸想著他和女兒交流起來應(yīng)該會更容易一些。
華南第一次見到秋寧是以寧爸好友兼地板經(jīng)銷商的身份,秋寧穿著一件湖藍色的半身裙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雙大號的拖鞋和華南禮貌的打招呼,乍看起來青春靚麗,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紀,并沒什么明顯的心理問題。
華南來的次數(shù)多了,一來二去和秋寧也逐漸熟絡(luò),她舉止文雅,待人有禮,表現(xiàn)的和正常人也沒什么兩樣。
他甚至開始懷疑秋寧的父母是否由于太過寵愛自己的獨女,以至于兩夫婦緊張過度。他不好明說,依然按照秋寧父母的意愿隔一段日子來見一次秋寧,每晚回去之后,把和秋寧的談話記錄在案卷上。
直到有一晚,他在案卷上記錄到,“八月七日,與秋寧一家郊外釣魚,秋寧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伯陽,她最親密的朋友,她十分想念他。然而,伯陽這個人從未真實的出現(xiàn)過,他是假的?!?p> 后來,伯陽在他們的談話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但更多的是對于兒時的回憶。
“八月二十四日,秋寧說伯陽因發(fā)燒燒壞了腦子,智力停留在八年前,她為他感到特別難過?!?p> “九月二日,秋寧提到路邊的白色野花特別好看,且反復(fù)提到伯陽,她感慨如果人生來世走一遭,痛苦遠遠多于快樂,不如盡早死去,或許來世更有期待。秋寧的情況比預(yù)想中的要嚴重,需盡快找到解決之法?!?p> 他隔天便聯(lián)系了還未畢業(yè)的師弟陸路,假扮伯陽,導(dǎo)演了一出現(xiàn)實中的“伯陽之死”,用現(xiàn)實中的死亡來代替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給秋寧不安的童年來一次徹底的告別,放下過去,重新開始生活。
他的想法大膽,甚至有些冒險,但秋寧的父母竟出乎意料的同意了,原因是,他們由起初的擔(dān)憂逐漸轉(zhuǎn)為害怕,看著秋寧經(jīng)常自言自語的模樣,這不是他們印象中秋寧該有的樣子。
他們的女兒應(yīng)該是溫柔的,乖巧的,聰明的,而不是精神失常的,所以他們提議盡快實施這個計劃,讓家庭回到正軌。
為此,華南做了很多功課,陸路提前半個月便來到秋寧的老家和秋寧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熟記村子里的一切,又和秋寧父母的親戚朋友說明情況,長輩們看著秋寧長大,自然是愿意出一份力的。好了,一切準備妥當,只等秋寧入網(wǎng)。
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父母打發(fā)秋寧回來,秋寧再次見到“伯陽”,“伯陽”毫無征兆的死去,秋寧來到靈堂開棺驗尸,眾人假意阻攔,開棺,死去的伯陽。
等等!
棺中不見了本該死去的“伯陽”?陸路人呢?一眾人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這突發(fā)的狀況,而陸路此時躲在廊下更是焦急萬分,他是早就躺在了棺材里,左等右等秋寧也沒來,外面更是安靜得可怕,一陣風(fēng)吹過,吹得屋里的白簾呼呼作響,叫人頭皮發(fā)麻,他立刻想到了一蹦一跳的僵尸。
懼意讓他隱隱有了尿意,他快去快回,想來秋寧不會這么湊巧見到。來去的路上沒隔多久,陸路又急步的往回奔,哪知事情就是這么湊巧,他跑到廊下的時候,屋內(nèi)已然炸開了鍋,他親眼見著眾人將秋寧圍在中間故作推搡,棺材蓋如愿以償?shù)谋煌崎_,屋內(nèi)吵鬧聲戛然而止,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接著便是秋寧一頭栽地暈厥送醫(yī)!意外發(fā)生沒多久,陸路便接到了來自華南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數(shù)落了他一頓。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秋寧醒來之后,根本不記得伯陽這個人,提到伯陽二字,她也毫無反應(yīng),在她的記憶里,伯陽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從不曾出現(xiàn)過。
她出院之后,據(jù)秋寧的父母講,除了偶爾頭疼的厲害,再沒有自言自語的情況。難道,這個辦法歪打正著,真正讓秋寧的心里恢復(fù)了正常?
華南做這個計劃的時候,并不是萬無一失的,他只是把這場戲當成一次重要的實驗,畢竟秋寧的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很難得的一個案例。
沒過多久,鄰近十二月末的某天傍晚,華南清楚的記得,那天是西方一個重要的節(jié)日,天空飄著小雪,秋寧的父母邀請他到家中做客,感謝他為秋寧一家做出的一切。秋寧一如初次見面時一般,穿戴整齊的站在門口歡迎他。
餐桌上,馨黃的燈光映著玻璃杯瑩瑩發(fā)亮,美味的食物騰騰的冒著熱氣。華南注意到食物中間擺放的一整只熟雞,脖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被擰成了麻花狀,雞頭正對著華南的方向,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此時,秋寧的父母正舉杯向他說一堆感謝的話,他面對著他們保持微笑,心思卻全然不在,他總覺著桌上的那只雞在盯著他,并且喋喋不休的用著尖銳刺耳的聲音罵他愚蠢、笨蛋,嘲笑他的狂妄自大。
他受夠了,想要一筷子扎到那顆叫囂的雞頭上,但他始終克制著,目光極力的回避著餐桌。抬起頭迎面對上秋寧的眼睛,秋寧正在笑,很標準合禮的微笑,華南同樣報以微笑。
秋寧家的整個晚餐時分,都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進行,最高興的要數(shù)秋寧的父母,他們喝了很多酒,說著讓人聽了十分動容的話,說到在城市里打拼的這些年所受的苦和秋寧身上的遭遇,更是淚涌而出。
秋寧站起身,走到母親身后,輕輕的擁抱她,無聲的安慰給了父母最大的欣慰。好了,直到現(xiàn)在,華南終于放下了一整個晚上忐忑不安的心,順勢端起酒杯,輕嘬了一口,暗紅的葡萄酒隱約透著紅寶石的光澤,華南此刻的心情也十分愉悅。
晚餐持續(xù)到夜里十點半,秋寧的父母已然微醺,寧爸囑咐秋寧送華南出門,臨別時又說了一堆好話,便回屋去照顧不省人事的寧媽。
秋寧戴著帽子站在家門口的臺階上,提著父母準備好送給華南的禮物。
“華叔叔...”
她欲言又止,臉上略過一瞬間的譏諷又轉(zhuǎn)瞬即逝,帶著甜美的笑容,可在華南的眼里,這笑容透著一股子沉穩(wěn)老練,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華叔叔,秋寧...我特別感謝您讓我重新活過來!”她說完,眼眉微挑,唇角帶笑,全然不似飯桌上那種笑,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一粒雪花悄無聲息的從華南的衣領(lǐng)落入,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機械的接過秋寧雙手遞過來的禮物袋子。
秋寧溫柔的看著他:“下雪了,回去的路上小心腳下!”
華南看著她,仿佛身前是一座無形的高山,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尷尬的回應(yīng)著,不想再多看那張臉一眼,便轉(zhuǎn)身快速步入夜色之中。
待華南的身影消失不見,秋寧從大衣右口袋中摸出一張名片,名片的四周已然泛黃,上面寫著“心理健康咨詢診室,主治醫(yī)生,華南”。
她面無表情的將卡片扔進垃圾桶,隨手撣了撣肩上的雪,又縮回大衣口袋,轉(zhuǎn)身,定住,眼前出現(xiàn)一雙黑色精致的皮鞋,她慢慢將目光上移,那人正溫柔隨和的凝望著他,柔聲細語的對他說道:
“你好,伯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