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現(xiàn)場,就在幽茗兒努力往主祭臺上張望,想要從中找尋二皇子的身影時,但是什么清一色的白衣華服里著實無法辨認出相隔數(shù)十米的高臺上誰是誰,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茗兒,你來祭禮了?!笔勤w簡。
泣靈也認出來了,除了那頭黑發(fā),他長得和白衣白發(fā)的孤魂一模一樣。
幽茗兒只得停下張望,點頭示意回復(fù)趙簡的話語。
“往年你都是不愿意來祭禮的,姑父用戒尺指著你都不情愿的?!壁w簡略帶打趣地說到。
“哈,哈,還有這樣的事嗎?我怎么不記得了,祭禮這么大的事當然還是要來的?!坝能鴥郝詫擂蔚匦α诵Υ鸬馈?p> “今年的祭禮是本朝十二年大祭,活人獻祭?!摆w簡壓低了聲音說到。
“什么?活人獻祭!“幽茗兒驚訝了,努力回憶,終于從攪得混亂的腦子里找出了這段記憶。
從前朝起便流傳下來的古老傳統(tǒng),但凡重要的儀式祭禮必會獻祭上不同等級的祭品,其中活物祭祀等級最高,活物獻祭中活人祭祀的等級又為最高,并且在活人祭祀中,被獻祭的人從奴隸高管貴族隨著人的身份越尊貴等級越高,但是自新朝建立以來便從未再進行過活人的獻祭。雖說對于每個朝代而言每一輪回的十二年是個大坎,獻祭往往都會較其他年份隆重,但是以仁愛為口號推翻舊朝殘暴統(tǒng)治建立起來的新朝竟重啟十二年未再進行過的活人獻祭是幽茗兒沒有想到過的。
此次獻祭的女子是在征戰(zhàn)中俘獲的異族奸細,因那女子的竊密致使我朝前線將士戰(zhàn)死者數(shù)萬且險失重要關(guān)隘,據(jù)說新朝的起義成功也是從突破那個關(guān)隘開始的……
雖著祭禮的行進,在大祭司和童子吟唱聲中一個身穿鮮紅長裙金絲紅紗遮面的女子,光著腳緩緩的沿著階梯走上祭臺,她走過的地方在被薄雪遮蓋的階梯上留下了一個個鮮紅的腳印。
祭臺頂端,據(jù)說那里是一個注滿滾燙鐵水的池子,被獻祭的活人就是要跳入其中,祭禮結(jié)束后的一個月內(nèi)在祭臺上同滾燙的鐵水一同接受百姓的供奉,一個月后待鐵水冷卻后被一起運往祭禮的宗廟封存供奉,以保佑朝局安穩(wěn),百姓安康,風(fēng)調(diào)雨順。
那女子走上祭臺的頂端,她轉(zhuǎn)身看向祭臺下白花花一片跪拜祈求的人,吟唱音也戛然而止,最后對上了幽茗兒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神,她似乎是看出了幽茗兒眼中的震驚與惋惜,慘白的臉上最后露出了一抹無謂的輕笑,隨后直挺挺地向后躺入滾燙的鐵水中,沒有一絲波瀾,吟唱聲重新響起,在大祭司的絮絮叨叨中從皇宮貴族開始陸續(xù)從這場隆重的祭禮中退場,最后僅留下空曠的祭臺和漫天飛舞的雪花。
雖然幽茗兒未能從主祭臺上辨認出二皇子,但是在退場的人潮中,幽茗兒認出了那雙白得刺眼的手,今日也是一身素衣映得整個人越發(fā)的慘白。若非他那矯健的步伐,幽茗多半要懷疑他是個十足的病秧子。
他退場得極早似乎是與皇宮貴族一個時間,他走時幽茗兒還需坐在高臺上等候,經(jīng)過幽茗兒落座高臺時,或許是注意到了幽茗兒打量他的目光他轉(zhuǎn)頭毫無感情地向幽茗兒所落座的位置望了一眼,隨后便快速經(jīng)過消失在了幽茗兒的視線中。
懷著沉重的心情幽茗兒回到家中,腦子里全是被獻祭女子最后的那抹無奈的苦笑,對上她的眼神時,這笑似乎是在表達對這場殘忍的屠殺式獻祭的嘲諷。幽茗兒不經(jīng)懷疑這樣的祭禮真的能給王朝帶來庇佑嗎?她不解,但她知道這也不可說。
在嘈雜和忙碌中重要的年末結(jié)束了,在和煦的早陽中迎來了新的一年,父兄依舊忙碌,小弟依舊可愛,趙氏依舊里外張羅,幽茗兒依舊無所事事,所以趁無人注意,幽茗兒帶上錦翠悄悄又來到了祭臺前。不知道幽茗兒此刻心情如何,傍觀的泣靈早已麻木,幾千年間她已隨著鬼神帝君不知參加了多少場各式各樣的祭禮,她明白不管獻祭物是什么都不曾有打動過帝君的,跪拜的百姓依舊跪拜著,祈求著未得到的寬恕和庇佑。
就在幽茗兒望著祭臺發(fā)呆之時,一個人悄然走到她身邊。
“對于這場祭禮你怎么看?“他輕聲問道,“聽你說不信鬼神,我以為你不會來參加這種祭禮呢?!?p> 幽茗兒聽見這突如其來的提問,緩過神來:“你不也說自己不信鬼神嗎,不也照樣來了,這種程度的祭禮也不都是不想來就能不來的。再說了祭禮這種事自有大祭司和朝廷決策,我一個小民當然是遵從,如果真是利國利民,祭禮當然是好事?!?p> “哼?!八p笑了一下,然后又對幽茗兒說到,“好個如果真是利國利民。那如果不呢?“
“雖然不知公子是何許人也,但是幽茗兒僅是一介女流,實在是不懂這類大事,當然是認為朝廷的命令自然都是為了黎民百姓?!坝能鴥盒闹幸苫?,小心地回答,她可不想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論,畢竟這世上因言獲罪的已不在少數(shù)。
他似乎并不相信,笑著搖搖頭,留下一句傳說中幽家大小姐可不是這樣的脾氣,隨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莫名其妙?!坝能鴥翰唤蛋蹈拐u,轉(zhuǎn)頭就問錦翠,“我是做過什么?竟有這樣的傳說?!?p> “小姐并未做錯任何事,只是小姐自小想法便不與世俗同,因而時常因觀點不同起爭論,像今日這般對祭禮不爭不論,到確實少見,小姐往年除非將軍逼著也不太參加祭禮,這是城中少有的?!板\翠答道,然后又補充,“想必是經(jīng)將軍夫人的循循善誘小姐成長了,而且馬上就要嫁入皇家了,謹言慎行些總是不會有錯的?!?p> 幽茗兒聽了這回答,尷尬的笑了笑,說到:“或許是吧。“
其實幽茗兒一直以來并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對她而言嫁給誰都一樣,在這個世道的禮法里她反正是無法自己做決定的,但嫁給的人能夠給父兄家族以助力,這也算是報答他們十幾年來對她的庇護了,在這無法預(yù)測的世道里或許正如母親留下的叮囑只有家族強大了,相互支撐才能好好的生存下去?;蛟S是因為從小便是在父兄身邊長大的原因,幽茗兒的思維并不像一般女孩子般多愁善感,倒是更喜歡從利益角度出發(fā),這或許也是常與閨中其他女子見解有差異的原因吧。
皇帝給她和二皇子指的婚期就在新年的四月,卦相推薦的吉日是五日。
幽茗兒在父兄的每日叮囑和各種緊急的加強禮教特訓(xùn)中繁忙的度過了四個月,轉(zhuǎn)眼間就要到了舉辦婚禮的一日。隨著時日的臨近,幽茗兒也逐漸有了緊張感,因為二皇子成年起便隨軍關(guān)外,是近年關(guān)外平定后才回到宮中,所以皇城中對他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多。雖然通過閨中密友和各種道聽途說,幽茗兒也得知了一些二皇子的消息,但是感覺除了趙簡說的又幾分可信度,其他的大都不是過分夸大,就是過分離譜,二皇子被傳得人面獸心不倫不類的。
無論幽茗兒內(nèi)心如何不安,婚期依舊是如約而至了,與上個月三皇子和國公家的迎親隊伍的浩浩蕩蕩不同,二皇子的迎親極為簡潔,簡潔得與高門大戶的婚禮并無二至,只是多了皇家親衛(wèi)的隨從和儀制頗高的車馬抬轎。
婚禮也如預(yù)演多次的流程一般,毫無波瀾地順利結(jié)束了。
幽茗兒獨自一人坐在房中等待二皇子的間隙,一股復(fù)雜的情感突然涌上心頭,她勸說自己克制調(diào)整,但是眼淚最終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當二皇子到達時,看到的就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龐,他皺了眉,沒有說任何話,用手帕替她擦干了淚花。幽茗兒看向他時,認出了他是那日寒山寺遇到的青衣公子。
這一夜與往后的許多夜并沒有和不同,他們?nèi)缍Y制要求的一般相敬如賓的度過了。
幽茗兒與二皇子成婚后,幽父和幽陽到二皇子府上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不過大多不是見幽茗兒。時間久了,幽茗兒也漸漸明白他們在謀劃些什么,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她會自覺按照他的需求,做好一個皇子妃的分內(nèi)事,仔細打理著皇子府的前后事務(wù)。
新朝雖已建立十載有余,但是邊境從不平靜,邊關(guān)城池常有戰(zhàn)事發(fā)生,所以征戰(zhàn)與平叛從未停止,幽家也是靠著這一路的戰(zhàn)功走到今天的。
在幽茗兒與二皇子成婚的第三年,她為二皇子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活著長大的孩子,也是在這一年二皇子成為了新君。
新君上位,為了穩(wěn)固朝局,安撫邊境,他采取了與上任君主不同的方式,他在邊境個族分別扶持了幾個忠于自己的勢力,并幫助他們爭奪邊夷各族的控制權(quán),同時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他扶植的邊夷族長,以此鞏固自己的權(quán)利,維持新朝與邊境各族的穩(wěn)定。
在嫁到邊夷的公主中,五公主是他唯一的同母所生的親妹妹,也是在他推出與邊夷和親政策時,第一個被嫁到邊夷的公主,這其中有朝臣的鼓動,也有幽茗兒的妥協(xié)勸說,這也是幽茗兒至死無法釋懷的事件。
幽茗兒與二皇子的婚訊初公布時,眾多皇家貴族的貴女們是不滿的,尤其是在見過二皇子本人后,所以在一些女眷集聚的場合雖不敢當面沖撞,但是背后也是多有非議。當時只有五公主對幽茗兒這位皇嫂感到滿意,在此后的許多年里五公主都是幽茗兒唯一可信任的閨中密友。所以當五公主遠嫁邊夷兩年后,死于邊夷族內(nèi)權(quán)利斗爭時,幽茗兒挺著已有九月的身孕冒雪也要將其尸骨接回城中安葬。
在看見五公主尸骨的那一刻,幽茗兒生平第一次開始質(zhì)疑母親同自己說的為了家族的利益而舍棄自己的話語。同年臘月,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幽茗兒死于難產(chǎn)大出血,那個小公主也未滿月便夭折。
幽茗兒不知道的是,在二皇子一路登頂?shù)谋澈笠采俨涣粟w簡的支持,而趙簡的父親本是太子太傅。在幽茗兒死后,趙簡便請命遠戍邊關(guān),自我放逐,不遠再面對這京城皇室的風(fēng)云詭譎,一生文官志,死以武將身,最終趙簡蒼顏白發(fā)守關(guān)三十載,為邊境子民帶來了長足和平,后孑然一身死于同樣的風(fēng)雪交加的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