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曲廊盡頭的花廳傳來一陣陣歡呼豪飲之聲,透過珠簾傳了出來。
珠簾內(nèi)有女子嬌笑道:“芳芳敬了你二十杯,萍萍也敬了你三十杯,現(xiàn)在,我敬你三十杯,你為何不喝下去?”
另一個女子嬌笑道:“是呀,你若不喝下去,珠珠一發(fā)脾氣就要咬你的舌頭了?!?p> 一個男子大笑道:“區(qū)區(qū)三十杯算得了什么,來,倒在盆子里,待我一口氣喝下后,再來個三十杯又如何?!彼鹊眠B舌頭都大了,但這語聲聽在我耳里仍是那么熟悉。我掀起珠簾,只見花廳里杯盤狼藉,五六個輕衣少女都已衣襟半解,云鬢蓬亂,暈紅的面頰,如絲的媚眼,說明她們都已醉了。一個大漢,箕踞在這些自醉卻更醉人的少女間,敞著衣襟,手捧金盆,正在作淋漓之豪飲。金盆邊沿,露出他兩道濃眉,一雙醉眼,敞開的衣襟間,露出他黑鐵般的胸膛,正是石言!
我就站在門旁,靜靜地瞧著石言,瞧著石言將那盆酒喝得點滴不剩,揚起金盆,大笑道:“還有誰來敬我?”
我道:“我?!?p> 石言目光轉(zhuǎn)動,瞧見我,呆住。
然后突然狂呼一聲,拋卻金盆,一躍而起,大呼道:“七七!”
那撲鼻的酒氣、汗臭,嗅在我鼻子里,我笑笑,“石大哥?!?p> 我們離開花廳,走進夜色里。
他腳步已踉蹌,葫蘆中的酒所剩已無多。
我扶著他,道:“石大哥,你又醉了么?”
他揮舞著葫蘆,大笑道:“醉,誰醉了?”
我道:“此刻你是醉不得的,我正有許多話要問你,許多話要向你說?!?p> 石言瞪大眼睛,道:“什么話?”
我沉吟半晌,緩緩道:“算了,以后再說吧?!?p> 石言道:“如果沒有以后了呢?”口中這八個字說出,手掌已接連點了我七處穴道,說到最后一字,一個肘拳將我撞了出去。我身子不能動彈,口中大聲道:“石大哥,你要殺我么?”
他突然仰天狂笑起來,醉意似已完全清醒,笑聲竟也突然改變。
我面色大變,失聲道:“你不是石言?!?p> 他狂笑道:“姑娘如今才知道,不嫌太晚了么?”
我道:“你是龍四海?”
他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我苦笑道:“我早就覺得你與石言有許多相似之處。世上若有一人能假冒石言而如此神似,那就是你?!?p> 龍四海道:“姑娘為何不早些想到?”
我道:“我與你有仇嗎?”
龍四海搖頭,“沒有。”
我道:“既然無仇,你費這樣的心思殺我,為什么?”
龍四海道:“因為有人想你死?!彼徊铰舆^來,鐵掌已待擊下。
我突又喝道:“且慢?!?p> 龍四海獰笑道:“姑娘再想拖延時間,也是無用,此刻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p> 我苦笑道:“我只想再問你一句話?!?p> 龍四海道:“你還有什么話好問?”
我道:“我只要知道,是誰指使你殺我,冤有頭債有主,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問,我只向那人索命?!?p> 龍四海大笑道:“告訴你也無妨,正是幽冥宮主。”龍四海鐵掌已向我咽喉切下。
就在這一剎那間,我身子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了他胸膛,他簡直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便已倒下。在這一剎那間,他面上的驚駭與不信,真是誰也無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遠也無法瞧見自己臨死時面容的變化。
突然,樹后有一個聲音響起,“七姑娘是何時知道他是假石言的?”
我抬頭只見沈燃輕飄飄的掠過來,我靜靜地瞧著他,說:“石大哥說過,他現(xiàn)在和以前不同?!?p> 沈燃點頭,“也是,現(xiàn)在的石言是不會再跟其他的女人廝混在一起了。”
我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沒有看出這個石大哥是假的,沈兄會一直袖手旁觀,看著他殺我嗎?”
沈燃道:“不會?!?p> 我凝注著沈燃,道:“為什么?”
沈燃:“一定要有原因?”
我點點頭,“總是需要一個理由的?!?p> 沈燃目光閃動,他一向平靜的目光,竟有了許多復雜的變化,道:“如果我說我是因為舍不得你,你可信?”
我目光漸漸冷下去,道:“沈兄不只是九州王的密使吧?”我手摸上腰間的軟劍的劍柄。
沈燃笑了笑,“看來今天沈某不說實話,七姑娘是不會放過沈某了。”
我道:“是的?!?p> 他斂去了笑,說:“我是幽冥宮的人?!?p> 我咬了咬牙,道:“那個神秘的幽冥宮主到底是誰?”
沈燃道:“你見過的……白翩翩?!?p> 我目定口呆,“她?她竟勾引九州王……這太荒唐了!”
沈燃點點頭,“她是一個非??膳碌呐耍榱诉_到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我問:“她的目的是什么?”
沈燃道:“助先帝奪回皇位?!?p> 我心中陣陣抽緊,“這不會是允哥哥的意愿,他絕對不會愿意見到天下戰(zhàn)亂再起,百姓流離失所。”
沈燃道:“白翩翩不管蒼生,她只愛他?!?p> 我用力咬住唇,過了半晌,問:“沈兄見到他了?”
沈燃凝視我,目光深深,“白翩翩為了拉攏我,讓我見了他,不過僅僅一面?!?p> 我心頭緊窒的無法呼吸,“他……他還好嗎?”
沈燃道:“當年身負重傷,后又聽聞獨孤家被滿門抄斬,獨孤小姐死了,郁結(jié)于心。他很不好?!?p> 我隱忍目中酸澀,哀求他道:“沈兄,我想見他?!?p> 沈燃嘆了口氣,道:“白翩翩現(xiàn)在把他‘囚禁’在何處,我也不知道?!?p> 我道:“白翩翩不過是想利用你,對你本來就不會有信任,因為你見過允哥哥,她反而會更加防范你。”
沈燃點頭,“是這樣?!?p> 我垂目望向龍四海的尸身,良久,我緩緩道:“我倒有個主意。這個龍四海能扮成石大哥來騙我,那我們就將石大哥扮成龍四海去騙那幽冥宮主?!?p> 沈燃道:“好主意。只是這個龍四海要如何徹底消失呢?”
我道:“倒也不難。”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在龍四海身上倒上一點粉紅色的粉末,那尸身便化成一灘微微滲著血絲的黃水。
我問:“石大哥現(xiàn)在何處?”
沈燃道:“我讓他躲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我道:“無論要隱藏什么,最好都莫要藏在最秘密之處。”
沈燃道:“為什么?”
我道:“最秘密的地方,往往會變得最不秘密?!?p> 沈燃想了想,頷首嘆道:“不錯,每個人都想找個最秘密的地方來隱藏自己的秘密,而每個人又都以為那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卻不知別人尋的最秘密之處,也正是那里?!?p> 我道:“但愿我這次猜錯了。”
我和沈燃剛要離開,只見東、南、西三個方向已各自出現(xiàn)了一條人影,緩步向我們走了過來。這三人走得仿佛極慢,但眨眼卻已到了近前。
南面的一人,是花蕊仙。西面的一人,是鐵手。東面的一人,飄飄如仙,但清瘦的面容上,帶著層肅殺之氣,赫然正是仁義山莊莊主李長生。
但見這三人瞧著我們,我們也瞧著他們,久久都未說話,這相對的沉默,實是充滿了殺機。
花蕊仙開口道:“七姑娘,你知道你為什么該死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花蕊仙道:“你讓一個男人對你念念不忘,這就會讓另一個女人傷心難過,不高興?!?p> 我道:“我死了,另一個女人就高興了嗎?”
花蕊仙道:“未必。”
我道:“那又為何要我死呢?”
花蕊仙想了想,笑道:“是啊,為何一定要你死呢?”
鐵手在一旁怒道:“少與她廢話,宮主要她死,她就得死?!?p> 李長生瞧著沈燃道:“賢侄,宮主命你殺她,你卻遲遲不肯動手,你既然背叛了宮主,你也得死!”
沈燃扭頭看我,苦笑一下,“我竟不知他也是幽冥宮的人?!?p> 我道:“我也不知,可見,世事難料,人心難測。”說著話,我自袖中取出件東西,捏緊拳頭,指縫里似有銀光閃閃,說道:“沈兄,你猜猜這是什么?”
沈燃搖頭道:“我猜不出?!?p> 我微笑道:“你可曾瞧見我用過暗器?”
他道:“從未見過。”
我道:“所以,世人便以為我不善于使用暗器,是么?”
他點頭道:“大概吧。”
我道:“蕭府諜者,焉有不通暗器之理?!?p> 沈燃道:“是啊,蕭府諜者怎么能不會用暗器?”
我道:“只因我所用的暗器太過狠毒?!?p> 沈燃道:“哦……”
我揚了揚手,指縫間的銀光更亮,“這就是我平時用的暗器,名字叫做‘九天十地,搜魂神針’,無論是誰,只要沾著一點,立刻斃命?!?p> 沈燃道:“世上真有這樣的暗器?”
我目光一轉(zhuǎn),瞧向花蕊仙他們?nèi)耍溃骸叭灰膊恍艈???p> 花蕊仙笑道:“七姑娘手里的恐怕不叫‘搜魂針’,而是叫‘唬人針’吧?”
我淡淡一笑,“試試看便知是不是唬人了……”突然一揚手,三人應聲倒地,不動了,永遠不會動了。
我道:“沈兄現(xiàn)在知道我不說假話了吧?”
沈燃道:“現(xiàn)在知道了?!?p> 我道:“幽冥宮主要置我于死地,幫我的人她都要害的,我現(xiàn)在擔心石大哥,只怕他已經(jīng)遇到危險了。”
“坦白說,我此刻也有不好的預感?!鄙蛉颊f著箭一般竄了出來,我緊跟著他,一路到了城北的花神祠。
我道:“你把石大哥藏在哪里了?”
沈燃道:“這花神祠后面有一個巖洞。”
突然間,一陣呻吟聲傳了過來。這呻吟之聲,似乎是從神案下傳出來的。
沈燃面色微變,掠過去,“七姑娘,你來看,這是誰?”
他話未說完,我已一掠到了近前。
“幽冥宮主,白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