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鄭王府的馬車徐徐行駛在已經(jīng)歸于黑暗的大街上。
小漁忍不住伸出頭不滿的沖著阿仝嘟囔:“這位壯士,你是晚上沒吃飯嗎?我走得都比這車跑得快?!?p> 阿仝耷拉著眉毛,嘆了口氣,回道:“嘖嘖嘖,今日打扮得倒像個正經(jīng)娘子,說起話來還是這般豪邁,以及?!卑①陬D了頓,接著道:“沒見識。無故在長安城駕馬疾馳是要挨五十板子的。風(fēng)壯士皮厚自然不怕,但某還是怕的?!?p>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旋即超到了車頭。
小漁剛要趁機(jī)嘲笑阿仝,卻見他翻身下馬,抽出軟劍,護(hù)在車前?!皝碚吆稳耍俊卑①诹⑵鹈济?,肅聲問道。
對面四位黑衣人默不作聲翻身下馬,瞬時散開,將二人圍住。幾聲飛箭,阿仝鐺鐺格開,只聽一聲馬嘶,可憐拉車的老馬就此一命嗚呼。
馬車向前傾覆,小漁急忙從車?yán)锓顺鰜?,被阿仝一把拉住,護(hù)在身后。
對方四人聯(lián)手,一時間劍雨密密層層好似漁網(wǎng),將二人牢牢罩住,得虧阿仝的劍法十分精湛,才護(hù)得了兩人周全。森森劍氣貼身而過,小漁心里怕的厲害,但卻不敢吱聲,只恐?jǐn)_了阿仝的心智,莫名喪命于此。
忽然,阿仝尋了個破綻,手腕一抖,一劍直刺,正中一人左臂,小漁心中一喜,頓覺又能活下去了,但隨即心中一沉,“阿仝小心!”
原是那黑衣人被刺破的右臂忽得爆開一陣黑霧,飄散開來,阿仝搖晃兩下,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小漁頓感一陣眩暈,大概由于血液流速沒有習(xí)武之人快,所以倒的慢了些。
“阿仝”小漁輕呼一聲,掙扎著探了探損友阿仝的鼻息,尚存,小漁心中念著“還好”,便略微心安的迷糊了過去。眩暈間小漁感覺被人一把拉起,就再不省人事了。
當(dāng)風(fēng)小漁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處于一間燈光昏暗的空屋中。她一骨碌翻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四肢,又用指腹切了切頸部突突跳動的動脈,確認(rèn)自己尚在人間,稍稍放下心來,慢慢環(huán)顧四周,心又猛然提起,驚慌呼起“阿仝!阿仝!”
“放心,邈兒的朋友,自是不會為難,還睡在路上呢。”小漁聽聞阿仝沒事,長舒一口氣,抬頭一看,眼前立著一位身穿紫色寬袍的男子,背著身不知面貌。
“你是誰?抓我來這干什么?你怎敢直呼李...鄭王的名諱。你是他仇家?他要知道你抓了我定然不會放過你!”小漁一串質(zhì)問強(qiáng)裝鎮(zhèn)定,聲音雖大卻微微顫抖。
“天長盛筵我們剛剛見過,看來小娘子舞藝雖精妙,記性卻不甚好?!蹦凶勇D(zhuǎn)過身來,燭光跳動,漸漸映出他的面容,只見他眉目清朗,臉上卻透著一絲哀戚之氣,正是當(dāng)今天子,唐皇李豫。
待看清此人容貌,風(fēng)小漁大吃一驚,慌亂行禮道:“草民參見陛下?!?p> 李豫揮了揮手,讓她起來:“剛剛天長節(jié)上的舞,你哪里學(xué)來的。”
小漁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反應(yīng)過來,眼前站著的這位,正是珍珠娘娘心心念念的丈夫啊,之前被他帝王的威儀所攝,居然都沒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想到這層關(guān)系,一下感覺距離拉近了許多,便也沒那么拘謹(jǐn)了,道:“是她。是珍珠娘娘教我的?!?p> 李豫沉吟道:“果然是她,所以是她托你將珍珠交給適兒的?”
“正是。”小漁連忙倒豆子似的將珍珠臨終遣她送信物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她走的時候,可有怨朕?”李豫淡淡問道。
小漁道:“從未,我從沒聽她說起過丈夫的半句不是,她總是一邊回憶著往昔的快樂,一邊順帶將她所長教授與我。娘娘走前,囑托我將珍珠帶給魯王,不是因?yàn)樵构帜銈兾磳さ剿?,而是想告訴你們,流年翻轉(zhuǎn),行走天地山水間,她心中所念所思唯有你們,她很想回來,只是她不能?!毕肫鹫渲椋O聲音有些哽咽,拭了拭淚又道“最后的時候,她應(yīng)是放心不下,怕我走錯路,一直指著長安的方向,反復(fù)念著東南東南,還好,雖是經(jīng)歷了一些波折,我終是沒有負(fù)了娘娘的囑托,將珍珠送到了?!?p> 長袍簌簌,原來是李豫后退了一步,片刻沉默之后,他啞著嗓子道:“你現(xiàn)住在邈兒府上?”
“是的,鄭王將我留在府里,為他煉丹療傷?!毙O恭敬回道。
皇帝深深望了小漁一眼,冷聲道:“你送珍珠結(jié)識魯王,又借著醫(yī)術(shù)住進(jìn)了鄭王府,一下接近了朕的兩個兒子,當(dāng)真是好手段!”
小漁嚇的一激靈,想想好像確實(shí)是這么一回事,急忙跪倒道:“圣上明鑒,這一切皆是機(jī)緣巧合?!庇谑勤s緊把這些年的事和盤托出。
“想不到邈兒那次如此兇險(xiǎn),倒是朕錯怪了你。你年級輕輕,不僅膽識過人,醫(yī)術(shù)也了得,是個人才?!崩钤ベ澷p道。
小漁長吁一口氣,急忙謝過。
“珍珠的事還有今日朕召見你的事情,務(wù)必保密,否則,小心項(xiàng)上不保?!崩钤コ谅暤馈?p> 小漁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心里疊聲叫苦,嘴上連聲答應(yīng)。
“好了,時辰不早了,你且回去吧,不然朕那兩個兒子怕是要把長安城翻過來了?!崩钤o奈道。
小漁謝過隆恩,轉(zhuǎn)身欲走。
“且慢,其實(shí)你護(hù)送信物救治邈兒有功,朕本該賞你,但你這功又不可說,這樣,日后你在長安城,若有不便,去延興門內(nèi)新昌坊青龍寺找主持智玄法師去捎個口信,朕許你一個心愿。”李豫交代道。
“謝陛下?!毙O開心謝過。
“當(dāng)然,這事也不可為外人道,否則?!?p> “否則,草民人頭不保,知道知道,不說不說,草民告退?!毙O搶過話茬,答完后迅速退下。
屋外馬車已經(jīng)侯著,小漁飛速跳了上去,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慨伴君如伴虎,又想那兩兄弟天天陪著這樣的老子,日子可當(dāng)真過得不容易。
屋內(nèi)皇帝收起了微微勾起的嘴角,一個穿著宮服的身影從黑暗中現(xiàn)出,拜倒在地。
皇帝冷冷道:“你們說的姑且看來都是實(shí)話,朕又確惜她是個人才,暫且留下,若有半點(diǎn)隱瞞,你二人也就都留不得了?!?p> 宮人躬身拜了拜皇帝,后退一步,拿出一顆藥丸仰頭服下,又在臉上抹了一把烏黑的藥粉,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一陣白煙從宮人臉上升騰而起。
皇帝一驚,想去相扶又收回了手??粗嬷樛纯囹榭s在地的宮人,神色復(fù)雜。
宮人忍痛站起身來,已是滿臉潰爛,口不能言。
李豫嘆了一口氣“你這又何必。”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宮人給皇帝行了一個等身大禮,又漸漸引入黑暗。
小漁被馬車丟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中,剛出巷口沒走幾步,就被一個王府侍從激動抓住,“抓到了!哦不,找到了找到了!”隨后就被簇?fù)碇鴰У搅唆斖趺媲啊V灰娤騺碛駱渑R風(fēng)的魯王李適此時眼眶黢黑,胡茬在嘴邊東倒西歪,顯然一夜未睡。
看見小漁,李適眼前一亮,急忙走來,抓著小漁的手手腳腳一陣檢查,發(fā)現(xiàn)一切完好后,才長長舒了口氣。
“多月未見,還是如此讓人操心?!崩钸m怨道。
小漁望著這許久未見的關(guān)心,心頭一暖,吸了吸鼻子,推開李適,道“沒事沒事,我小風(fēng)神醫(yī),自己有事哪能不知道?只是你怎知我昨夜有事?”
“我昨夜送別父皇后,回府途中,遇到阿仝暈倒在路邊,救醒后獲知原委,就立刻派人去尋你了,昨夜究竟是誰抓了你?”李適問道,面露殺氣。
小漁擺擺手道:“我也不知道,把我擄走后,問了問我和你還有李喵喵的關(guān)系,我就說軍中行醫(yī)認(rèn)識的,然后就把我放了,全程蒙著面,也不知道什么人?會不會是你們的仇家?”小漁說的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李適信了沒有。
李適還待再問,小漁捂著自己頭道:“也不知你們在外結(jié)識了什么仇家?我現(xiàn)在頭痛的夠嗆,得趕緊回去了?!?p> 李適也不再問,趕緊令人將小漁送回鄭王府。
風(fēng)小漁剛出魯王府,就見阿仝牽著馬車在外候著了,耷拉著黑腫的眼睛,衣褲上滿是塵土,顯然醒了后就一直在找人了。
小漁邊上馬車,邊拍了拍阿仝,道:“仝壯士,技不如人?。∵€得再練練?。 ?p> 阿仝想回兩句,大概由于太累了想不出好詞,只得搖了搖頭,駕了馬車就往鄭王府一路疾馳。
“五十大板啊,仝壯士?!毙O笑著提醒。
“放心,金吾衛(wèi)來時,我會及時跳車逃走的?!卑①诘穆曇繇樦L(fēng)輕輕飄來。
遠(yuǎn)遠(yuǎn)看著風(fēng)小漁踏入鄭王府的那一瞬,李邈那顆被擰成一團(tuán)的心才又恢復(fù)平整,他帶著全部侍衛(wèi)在長安城翻了一夜,知道她沒事才回到府中,她仍穿著昨晚跳舞的那件袍子,外衫些微沾了些塵土,由青漸緋,沾著曦光似一團(tuán)煙霞般飄入了院中。他情不自禁的上前兩步,走到了小漁面前。
他輕輕將小漁額頭的碎發(fā)捋到耳后,“昨夜可有受傷?”
小漁將頭偏向一邊:“我只是你軍中認(rèn)識的無甚關(guān)系的朋友,我有沒有受傷,與你何干?”
李邈沒有同她爭辯,一把將小漁拉入懷中。
忽地墜入李邈微暖的懷抱,小漁驚慌的想要掙脫,李邈卻摟得更緊了,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心里。李邈的身上散著淡淡的藥香,是小漁給他煉制的藥丸的味道,聞著這熟悉的味道,想著這些天受到的委屈和昨夜的驚嚇,小漁不再掙扎,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心頭一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臭喵喵,昨天可嚇?biāo)牢伊?,我以為我死定了?!?p> 李邈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沒事了,沒事了。”小漁哭的越發(fā)厲害了,將這些天悶悶的委屈一股腦的和著眼淚鼻涕盡數(shù)抹在了李邈新制的綢緞袍子上,李邈這次也不嫌棄,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等她哭過了癮才松開。
接下來的日子,李邈和李適都遣了不少人去調(diào)查劫持的案子,然而查了半天,這群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竟然全無線索,只得作罷。
見他們什么也查不到,小漁反而舒了一口氣,又開始安心煉制風(fēng)神丸,只是李邈顧及她安全,總是攔著她出府,行動不像過去那么自由,只得不情不愿地多分了阿仝一成錢,把買藥跑腿的事都打發(fā)他干了,好在利潤仍然客觀,也就只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