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散步回來的時候,路過了長谷山,但不幸的是上山的路居然被封住了,告示牌上寫著要重新規(guī)劃。這座橫跨半個世紀(jì)的山,就要變成現(xiàn)代化的犧牲品了嗎?
我心里空蕩蕩的,悵然若失。
忽然想起那天高爺爺帶我和水子下山的小路,急忙繞了路去找。
那條小路隱沒在花朵草叢中,走進(jìn)去還能依稀分辨出上山的路。
雜草幾乎淹沒我的腳。
很快便到了山頂,說不清是近路的緣故還是水子不在這里,總覺得累了很多,我靠在小路盡頭的枯樹上短暫地休息。
山頂還沒有開始施工,仍舊是幾處古老陳舊的建筑佇立于此。慢慢走過高爺爺?shù)恼?,閉門的小餐館,散發(fā)余威的寺廟,還有廟前不遠(yuǎn)處的月老樹。十幾年前每到廟會之時,這里還是商販如云,人聲鼎沸。每天都有僧人敲響晨鐘,月老樹下還沒有許多青年男女,更多的是為家人祈福老年人。
我繞著粗壯的樹走了兩圈,瞇起眼依稀看見樹枝延伸出去稍遠(yuǎn)的幾張紅綢間掛著一個像是袋子的東西。
我伸手去夠,舉最高卻也還差了一截。再看看了位置,反復(fù)確認(rèn)不能把別人的愿望扯下來,然后努力跳高。
抓住了!第三次嘗試的時候終于成功了。落地時手里多了一個紅色的小袋子。我取出里面的東西,是一大一小兩條雕花的手鏈,還有一張紙條,已經(jīng)泛黃了。
“恭喜!找到了月老樹上秘密的寶藏!你們一定會幸福地走到最后!”
啊,是寶藏。我傻傻笑了起來,“好溫柔的人?!卑咽宙満图垪l裝進(jìn)袋子揣到衣兜里,對著很久前曾站在這里的兩個溫柔的人鞠了一躬,說著謝謝。
我隨意地逛著街坊,拿出手機(jī)拍照,跪在神像前作揖。山下億萬世民,百萬河山土地,我努力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覺得好像能看見你。
休憩片刻后,準(zhǔn)備下山。
突然記起,上次來時我和水子一起寫了祝福語,她那么不想讓我看到,現(xiàn)在,要不要回去······
“算了?!蔽覔u搖頭。在下山的路前,回過頭環(huán)視頃刻,原路返回。
山下,我給木打電話。
“晚上一起出來吃飯?”
“啊,難得你主動邀請我吃飯,可惜我在出差?!?p> “好吧,我又省錢了?!?p> “等我回來再請客也是可以的?!?p> “夢中有很多這樣的好事?!?p> 掛斷電話,想了想,又給水子打了過去。
沒等我開口,水子率先說到,“林晨?!?p> “嗯?!?p> “在干嘛呢?”
“在外面。晚上一起出來吃飯吧?”
“??!嗯······最近忙著畢業(yè)······下次吧!下次我請客!”水子的語氣很是抱歉。
“那好,說好了,下次你請客。”
水子開心起來,和我聊了好久關(guān)于學(xué)校里的事。
幾天后,木突然一臉疲倦地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見我開門,他立刻對我說:“把你手機(jī)給我用用?!?p> 我莫名其妙,“你要干嘛?”
他直直地看著我,“林晨,你相不相信我?”我從來沒有見到他這么認(rèn)真過。
我摸出手機(jī)。
木接過去,戳了幾下,仔細(xì)看了幾眼,如釋重負(fù)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瞥我一眼,馬不停蹄地走了,留我一人在門口錯愕。
我繼續(xù)打掃屋子,外婆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第二天的傍晚,木給我打電話,聽起來恢復(fù)了常態(tài)。
“喂——林晨——啊?!彼室馔狭撕荛L的音。
“怎么?準(zhǔn)備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了?”我語氣不善。
我們約在城北一家餐廳,電話里木提到自己交了女朋友,聲音竟有些扭捏,我竊笑。
我把手機(jī)揣進(jìn)衣兜,撓撓頭,小聲嘀咕著,“干嘛呢······”
穿上鞋,跟外婆道過再見,出租車很快把我送到目的地。
木已經(jīng)到了,朝我招著手。
我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餐桌上的東西全都價值不菲,我不由得一陣抽搐,腦子里不?;仨懼坏赖啦嗣?。
木一把摟住我的肩,卻與那張擺滿珍饈的桌子錯身而過,在另一張桌子前停下。
木拍拍我,坐到一個女孩身邊。
我:“這就是——”
木拉起女孩的手,哈哈一笑,“梁婉!我女朋友!”
梁婉雙臉微紅,朝我輕輕點(diǎn)頭,“你好?!?p> 木轉(zhuǎn)過頭對她說:“別跟他講這種話,這小子······”全然無視了我。
梁婉別過頭去,“沒禮貌。”
木尷尬地笑了笑,訕訕對我說:“吃飯,吃飯?!?p> 我看著他們,精神不覺恍惚。我說:“我不是來······”
木馬上又打斷我,“先吃飯!”
梁婉白了木一眼,拿起筷子。
我無心吃飯,倒看著他們倆打打鬧鬧,酒飽飯足。
木喝了一大口酒,看了看手表,擦擦嘴,再看向我,若有所思。他咳嗽了兩聲,道:”前幾天,我去外地出差?;剀囌镜臅r候看見旁邊有一家酒吧······“
我一邊聽著,一邊好像帶著某種愿望在幻想,我?guī)е孟牒鷣y地寄托希望,祈求故事的最后不是絕望。
”當(dāng)時我想的是,許久沒喝酒了,進(jìn)去小嘬幾口。我走到吧臺那兒,看見居然有熟人——也算不得熟人吧,只是聽你說起過,也偶爾瞟見你的手機(jī)。結(jié)果那天我酒沒喝成,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就是想確認(rèn)一下······”
“你遇見了舞?!”我“騰”地站起來抓住木的胳膊,心跳驟然一緊,好似要看穿木遇見舞的過往。
木顯然料到我會這般激動,梁婉也靜靜地看著我。
他接著說,“確認(rèn)后,我又去了一次那個酒吧,把你的書送給了她?!?p> 我聲音沙啞,“她在哪里?“
木很平靜:“你松開我”
我放開手,急切道:“她在哪里?你有地址嗎?”
木微微一笑,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紙,“地址,八點(diǎn)半的車票?!?p> 我緊緊攥在手里,深深地看了木一眼。木朝我點(diǎn)頭,梁婉也揮著手。
我要走了。
我沖進(jìn)冰寒的夜,往車站的方向飛奔,皮鞋沉重地踏在凍土上,腳掌生疼。那個時候,我沒能追上你,現(xiàn)在,每時每刻,就剩一秒,一瞬間,我也絕不放棄。我多希望此刻馬上就來到你身邊,與你相擁,我迫不及待想和你說話,聊聊每一天的事和心情。我不停地看著手表,8:04,8:05,8:06,木這家伙,怎么不早點(diǎn)告訴我!
冷風(fēng)大口大口地灌進(jìn)我嘴里,肺里卷起刺痛冰涼,雙腳已然失去知覺,耗盡本能地向前奔馳!
隔了一條街,遠(yuǎn)遠(yuǎn)能看見“出租車”的閃光字樣,我一邊揮手一邊奔跑,不停叫喊著,出租車停在了人行道旁。我拉開門跳上車,雙手作揖,“車站!請快一點(diǎn)!拜托了!”
司機(jī)似乎通曉人意,速度飆到80碼,90碼,100碼,承載著我急速涌動的心和熱烈的期望。
你就在那里,在這張紙的終點(diǎn)。這一次,無論無何,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跑進(jìn)車站,正播報著通往你城市的列車。
即將發(fā)車。
檢票口。
上車。
車門緩緩關(guān)閉。
列車啟動,我微微向后一仰。
我竭力平復(fù)著心情。郊外寬闊的原野和夜空,還能看見濃云沉在地平線里,列車的呼嘯聲和車廂里暖空調(diào)的味兒,全都在我身邊。
下雪了?,還是下雨了?或者只是模糊了視線?車窗上冒出點(diǎn)點(diǎn)水珠,變換成各種形狀,美妙絕倫。
列車駛進(jìn)隧道,窗外驟然變暗,出口處的天空和隧道里的燈光發(fā)著幽暗刺眼的亮。
再往前,全都是我沒見過的風(fēng)景,中式庭院,田野,不知名但卻異常好看的高山,在我眼中來來過過。漸漸地,有了銀裝素裹的樹和大地,依稀能看見有一行腳印通往山間。我從沒見過如此的美不勝收。
列車駛向北市,有你在的北市。
天際那頭的城市越來越清晰,直到近在咫尺。
我攤開手掌看了看那張被汗浸濕的紙,那是你在的地方,那是我靈魂歸宿的地方。
列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車門打開。
我用力握著手,瘋也似跑向握住的地方,臉頰被風(fēng)刮得生痛。
我站在酒吧門口,再沒有比對手中的紙。
我看見你了。
你就在不遠(yuǎn)處的路口,穿著黑色的絨毛大衣,半張臉隱藏在圍巾里,長發(fā)披散在后背,像絲綢瀑布,只有倒映在你眼里的路燈的光在閃耀,但這就足夠了。
我走近你,耳邊沒有什么喧囂,也沒有寒風(fēng)吹來,久違地天空下著小雪。我近到甚至能嗅到你的發(fā)香。
我流下淚。
生命中很難再有什么比真摯的初戀更美好,現(xiàn)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若能和初戀一直走下去,無論發(fā)生什么也不要放棄。
此刻的世界,只有我與你,真的,再次相見了,我,和你。
我的影子和你的影子開始交融。
舞起抬頭。
抬頭再難低下。
我一刻也不想不看著你。
我:“好久不見?!?p> 舞不住地流淚,“你···你來找我了啊···林晨···終于···”
我伸手拭去她滾燙的淚。舞一下把我緊緊抱住,“我好害怕,明明已經(jīng)見到了你,但我好害怕這是一場夢,天亮了我就會醒過來,那時候,那時候,你還是不在我身邊·····”
我低頭,“不是夢哦,我真地來找你了?!?p> 舞小聲哭道:“嗯!”
她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踮起腳,湊到我嘴邊,我瞪大了眼睛。
舞呼出的氣息和發(fā)香,和衣服散發(fā)的香味在我的鼻腔回蕩,那是一種舔下一大口棉花糖般的甘甜和柔軟,像是輕咬在蛋黃上,慢慢在嘴里分解融化,再融化了我的胃和我的心。
我喜歡的人,那是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的事。我喜歡的人,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
城市里飄著大雪。鋪上銀裝的樹和街,匆匆往回趕的行人,閃耀著的霓虹和拂過的風(fēng)。
這個冬過了的話,就是春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