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身份尊貴,佛法精深。
他身為佛主如來的二弟子深受寵愛。
最近金蟬子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去人間看看。
他總覺得佛法有缺。
他覺得自己成不了佛。
佛主是看的出來的。
佛主是想讓金蟬子成佛的,但一來佛位已滿,二來金蟬對佛法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佛法是眾佛存在的本源,它也是信仰的來源。
對法產(chǎn)生質(zhì)疑是致命的。
因為你找不到自己的路,對他們修佛的人來講,眾生可渡,唯難自渡。
佛主是不輕易講法的。
但為了穩(wěn)固金蟬子的本心,數(shù)百年來他多次講法。
開始金蟬子聽的很認真,佛主以為他能找到答案,但他沒有。
他對佛法愈發(fā)輕慢,佛主講法時,他的態(tài)度愈加不耐煩,狀態(tài)越來越差。
佛主知道,金蟬是不適合學(xué)佛法的,但無法,金蟬有不得不學(xué)的理由,即便他不知道。
佛主終于找到了個機會,能讓金蟬得到氣運成佛的機會。
講經(jīng)臺上的佛主大怒,金蟬子被貶下凡間。
堂下弟子紛紛開口為師兄/師弟求情。
佛主不言。
金蟬被貶下凡時,他的臉上帶有喜悅。
對師傅難看的臉色,對同門們的求情聲置若罔聞。
他是不怕修為被削,成為凡人的。
他想看人間,不想在佛國中了無生趣。
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他的宿命,他是逃不開的。
佛主嘆了口氣,再不講法。
九世就這么過了,順江而下的那個小嬰兒被一個老僧撈了起來。
老僧是個普通的僧人,他這一生最做過不平凡的事或許就是從江中撈起這個嬰兒吧。
老僧將嬰兒視為己出,即便他從來不懂如何撫養(yǎng)孩子。
廟是小廟,香火不旺,只有老僧一人。
老僧肩上多了份責(zé)任,他將孩子寄養(yǎng)在信徒家,每月從不多的燈油錢中省下一部分交給信徒,老僧沒有多少,但他傾盡所能。
孩子長到三歲,白白胖胖,老僧卻越來越瘦了。
老僧將孩子接回寺廟,教他讀書寫字,老僧的書能是什么呢?只有佛經(jīng)而已。
老僧本來是想讓這個孩子后來去選自己的路的,為商務(wù)農(nóng)都好。
可老僧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有大智慧。
佛經(jīng)一看就通,沒兩年,講出的法老和尚都聽不明白了。
老和尚欣喜萬分。
老和尚時常在想,這應(yīng)當就是宿慧吧。
小和尚長到五歲,老和尚的身體愈發(fā)差了。
小和尚總喜歡夜里看星空,他的眼中有黯然。
身邊的同齡人都有家,他只有師父。
他也會問師父的家在哪?
師父總是念叨出家無家,不多說話。
師父總在夜里陪著他。
小和尚每年都有新衣穿,老和尚卻總是那一身袈裟,袈裟上補子已經(jīng)很多了。
幾年后,老和尚要死了。
老和尚并不痛苦。
他叮囑小和尚,他這一生苦修,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去到西方極樂世界。老和尚說小和尚有宿慧,要是修行有成,就替他看一眼極樂佛土吧。
老和尚嘴角帶笑,溘然長逝。
小和尚淚流滿面。
老和尚的家人來了。
老和尚不是沒有家,他的兒子四十多歲了,老實巴交的。
老和尚是在兒子生下來不久出家的,他家是富足之家,但老和尚心中是有虧欠的。
江中撈起的小和尚,不僅讓他有了陪伴,或許也讓他在心中彌補了年輕時候沒有陪孩子長大的遺憾吧。
小和尚離開了這個小寺廟,他名聲日盛。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報了父母的仇恨,母親卻自殺了。
父親沒有多少悲痛,他看的出,父親又去當官了。
出家無家。
呵,這倒是個好借口。
到了他講經(jīng)了。
我所學(xué)只是小乘佛法嗎?
玄奘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玄奘心中是有憤怒的,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那個老和尚,老和尚一生所學(xué),在神佛眼中一文不名嗎?
他跨上了西行之路。
人人都說他是為了百姓,不辭前路辛苦,對他交口稱贊。
他卻知道,他是堵了一口氣,在觀音說出那些話之后,他多年維持的心境破碎了。
十萬八千里。
路途遙遠,妖魔眾多,他都挺了過來。
可他的心卻留了一部分在一個地方。
他第一次動了凡心,這一動是永久。
回頭的那一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知道這是仙佛的安排,這是劫難,可他沒有度過。
他想過放下一切。
可他知道,他的放下,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zāi)。
取經(jīng)路上,他已經(jīng)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懷疑。
他的腦海中總是多出一些片段,佛主高坐威嚴,他坐在下面聽法。
還有一些片段,他心生懷疑。埋在了心里。
凌云渡前,他隱隱知道了什么。
他再回頭看了來路一眼。
他不再是玄奘,他是金蟬子。
金蟬子雖是玄奘,但玄奘終究是死了。
佛主寶相莊嚴。
看著眼前的師尊,大殿中,他不自由的笑了笑。
傳法于唐,他總是心不在焉。
他多次回去看著那個佳人。
佳人郁郁寡歡,他也郁郁寡歡。
可他只能在暗中,那樣看她。
亦如當年的老和尚,也會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去看著他的那個她。
百年匆匆而過,佳人紅衣枯骨。
他去見了孤家寡人的悟空。
去見了那個被鎮(zhèn)壓的八戒。
亦在流沙河前看了那個很少說話,晚上也如他小時候一樣,默默看著星河的悟凈。
師徒四人,都很孤獨。
她死的時候,他第一次破了戒,喝了酒,辛辣的酒水嗆的他喉嚨發(fā)痛,心也止不住的發(fā)酸。這種感覺,就像老和尚走的時候。
他偷偷去過地府,如今他看著那兩朵相似的花。
他投胎兩次,如今是個庸碌的小販,生活艱苦,卻兒女雙全,生活雖苦,但他的臉上總是帶著笑。他覺得他很幸福,沒去打擾他。
她是富家千金,爛漫天真,父兄寵愛她至極,一次她偷跑出府,他正站在府前。
她以為他餓了,又偷跑回去,給他帶來她最愛的糕點。
他吃著糕點,淚如雨下,她在一旁笨拙安慰。
他再沒有出現(xiàn)。她卻思念起那個年輕和尚。
一切,似如從前。
他大鬧了地府,將她的名字從生死簿上鉤去。
佛主親至,他默許了這一切,他替他承擔(dān)了一切風(fēng)險。
佛主第一次和他長談。
佛主喝著酒,吃著肉。以往的印象破碎,金蟬卻沒有驚訝。
佛主的酒很好喝,不像凡間的酒,太烈太辣。
佛主勾著他的肩,“我就知道,你終究是放不下的。”
原來,金蟬子的前世和他同是天地所生,兩人懵懂中闖蕩三界。
金蟬子的修行路出了大問題,壞了修行。
只剩一縷殘魂,轉(zhuǎn)世修行。
殘魂是無法承擔(dān)前世那龐大的記憶的,他忘了一切。
佛主找到了他,收他為弟子。他躲過了那一場很大的劫難。
這次的劫難,佛主看出他對佛法產(chǎn)生了懷疑。
佛主想借此,讓他轉(zhuǎn)世十世,強大自己的靈魂,找回自己。
喝完酒,佛主拍了拍他的光頭。
“沒有頭發(fā)真是礙眼,每天對著一些光頭,還要看你的光頭。最大的變數(shù),是你愛上了那個凡人女子,整整十世啊?!狈鹬鲊@道。
佛主為他帶來了蟠桃。讓他厚著臉皮去找他的結(jié)拜兄弟要人參果。
那個女子在父兄為她定親前不見了。
整整十一世,總是一見誤終生。
佛主退位了。
這是佛主讓他脫離西方,能與這個女子相戀的代價。
女子吃了數(shù)不清的先天靈果成了仙。
他和女子去了她家,看了她的父兄。
父兄大哭,他們以為女兒、妹妹離家出走丟了,他們找了她很久。
佛主經(jīng)常來找他喝酒。
佛法東傳終究是沒有建立起人間佛國,世人無法放下的事情有很多,佛也很多無法放下。
佛渡世人,何人渡佛?
金蟬子一直在想。
人間幾千年,不知道他找到了沒有。
金蟬子只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很好,這就夠了。
他不用再一個人晚上仰望星空,星河燦爛,人生于天地間何其渺小。
歷代星辰,盡入目中,風(fēng)也好,雨也好,風(fēng)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