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罟告知往西南方向走四十余里便到了。
令楚手拽韁繩的動作一緊,揚鞭絕塵趕去,沖破老天阻擋他的雨簾。
丁罟聚精會神緊跟在他身后,耳邊盡是獵獵風聲,一個稍不留意便被令楚甩開幾丈距離。
他一把抹開撲面而來的雨珠,灼灼看著在前打馬之人,想開口提醒雨愈發(fā)大了,傷口淋了雨會發(fā)炎,可主子尋了十年老主子的下落,此時怎會因為那傷而耽擱半刻。
疾風、暴雨拍打在令楚的臉上,他冷下來的臉面無表情,比這暴風雨還要可怕。
一個時辰后,兩人來到四下雜草一人高的荒廟旁。
“主子,到了。”
令楚急急拉馬,牽繩的手早已被風雨吹僵。離此處幾里之外,十年來他再次心生膽怯,那憤怒的情緒忽然不知方向。
耳邊響徹云霄的閃雷不及胸腔內(nèi)心跳聲猛烈而迅疾,須臾片刻萬千情緒,令楚察覺出異常躍下了馬直奔墓地而去。
丁罟話尚未說出口,老爺子就在...眼見主子奔準確方位而去,他便急急跟上。
沿著一條草被踩底的路而深入草叢一里,中間矮下一圓處那便是令老的墳墓。墓前一塊簡陋的碑刻著令路之墓四個字,翻出來的土被雨淋濕成泥,墓坑內(nèi)木棺被人生生砸出幾個洞來,棺蓋被掀起扔在一旁,一副凌亂的白骨躺在木棺。
“主子?!笔啬沟牧_陽從另一側(cè)草叢里趕回,“剛剛又來了三人,除了一個活口其余均被斬殺?!?p> 令楚來時一眼便看見草邊的死人,他定定地站在墓前,背脊強硬,衣裳全部浸濕貼在身上,左肩因一路顛簸早已麻痹,觸及那凌亂的尸骨不難猜出不久前被人狠狠地蹂躪,額頭青筋暴起雙目脹痛。
只見他跪下對著墓碑重重叩首三次,“不孝兒令楚來遲,竟讓畜生攪了父親安息。”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來得更加猛烈,四周雜草被狂風吹得桀桀作響。
跪在后面的丁罟和羅陽對視一眼,主子都跪了快一個時辰了,再跪下去…
丁罟開口勸道,“主子,將老主子的尸骨收拾重新安葬吧。”
令楚鼻腔輕輕哼了一聲,丁罟耳尖忙扶他起身,羅陽端起一個時辰前命人準備的黑檀木箱子。
令楚到了棺旁,手摸棺木再看那被攪亂的尸骨,喉嚨一腥涌上了血。
他一一撿起白骨,最后將顱骨穩(wěn)穩(wěn)地放在木箱里,小聲說道,“不孝子定會為父親報仇?!?p> 丁罟見了那吐出來的血輕呼,“主子!保重身體!”
令楚恍若未聞,雙手捧著父親死后手中緊握的物什,那是母親的貼身玉佩,沉默。
他凈數(shù)將尸骨撿入箱子,小心翼翼地將蓋子合上,落了鎖,“怎么父親披著一身袈裟?”
“老主子生前在南拓寺廟出家,這墓亦是寺廟和尚偷偷安下的?!绷_陽低頭回道。
“為何要偷偷安下,出家是如何一回事,我母親在何處?”令楚沒意識到自己如今說話力不從心,輕飄飄的。
“老和尚說當年是一行官兵押送老主子進廟削發(fā)的,給老主子安了強盜的罪名并勒令方丈一生不得放他出去。夫人…還沒找到?!绷_陽捧著箱子的手似乎承了萬斤重,垂首沉聲稟報。
“父親被打斷了一手一腳?!绷畛讣馕㈩潯?p> 羅陽喉嚨宛若被雙手扼住,啞聲說,“那寺廟在深山里,老和尚說當年老主子便是一身傷,獨臂。剛?cè)霃R每日都回有人毆打他,漸漸地腿也就斷了。好在老主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日日誠心誠意拜佛念經(jīng)贏得眾和尚的認可,和尚們平日里也頗為照顧他。”
令楚用衣袖仔細擦去玉佩中的灰,父親武功高強怎會白白受那委屈被毆打,顯然是丹田被打散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
令楚仰了仰首,“線索又斷了?!?p> “屬下無能?!?p> “掘墳賊人押回高涼,我親自審問?!?p> “是?!?p> 一聲是順著呼吸進入令楚的身體,狠狠地揉搓他的心臟,眼前一片空白,望不到邊的白茫茫。
眼前閃過一個人影,琳瑯!對,還有她,“把父親的尸骨帶回劍莊,找?guī)煾笇ひ粋€風水寶地擇黃道吉日下葬?!?p> 就抬頭的功夫,令楚又翻身上馬,急急離開了。
“主子?!绷_陽一聲呼喚散在風中,“主子去哪?”
“高涼,”丁罟有不好的預感,手抵口中發(fā)出一聲尖哨聲,對黑夜里藏身的眾多暗衛(wèi)交代,“你等處理好此事,不得放過蛛絲馬跡?!?p> “羅陽,你隨我趕緊回高涼?!?p> “好?!?p> 回高涼郡得三四個時辰,抵達已是白日。光天化日之下在鎮(zhèn)南府劫走一個人,他真真的是失去理智。
琳瑯昨夜許是因為昨日被挨了那么幾拳渾身難受,睡眠不大好,早早起了床跟鎮(zhèn)南府的人告知一聲出去理店鋪事,辰時便出了門。
她剛拐進迎典客棧的小巷被一記手刀敲暈,暈過去時聞到那人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令楚將她抱在懷里,七拐八轉(zhuǎn)到了城郊的一個院落。
她今天穿著一身白裙,他一身風塵污了她的裙擺。
他踉蹌了一步,兩人砸在床上。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嗅到了藥酒味,她,是受傷了么?
腦子脹得厲害,他在房中翻箱倒柜,嘴里念叨著,“丹砂、金針、匕首、八卦鏡、陣石、心頭血,心頭血…”
他如今發(fā)絲凌亂,雙目赤紅,上嘴唇一圈青胡碴,衣衫襤褸,嗓音沙啞,像極了巷口瘋瘋癲癲的流浪漢入室盜竊。
等他坐回床邊,心跳得厲害拿著匕首的手抖個不停,“琳瑯,琳瑯!”
琳瑯隱隱聽到有人在喊她努力睜開眼睛,被眼前之人嚇了一跳片刻定了神,“你怎么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他癟著嘴,睜大著眼睛詢問。
好生笑話,他一個常年手中見血的人竟然拿刀的手會抖。
“給我你的心頭血,我給你我全部身家?!彼p眼全是真誠,手抖著指了指她左胸膛,笑得比苦還難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吐出幾個字,“就這,這,不痛的,我下刀很快?!?p> 琳瑯一雙山眉皺著快連在一起,手摸向腰間的匕首。
不待她回應,令楚一手扯開她的衣裳一手執(zhí)精短的匕首,一瞬間刺進她的胸口,眼見那白體上冒出紅艷的鮮血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琳瑯倒吸一口涼氣,朝正好一頭倒在她的腰間舊傷的人舉匕首,不知是補上一刀還是補上一刀。見他真真是昏迷過去才放下舉在頭頂?shù)牡?,破了一身寡淡氣質(zhì),低聲道,“瘋子!”
目光觸及床頭的瓶瓶罐罐,左手動不得,右手推不開腰間的人,只得往床內(nèi)側(cè)挪。刀落在胸口上方未中要害,她手捂住傷口坐起身嗅了嗅藥粉,拿下止血藥,刀起刀落割下一塊衣角。
輕呼兩口氣,她利索拔了刀眼睛不見一眨,上藥包扎兩個動作完了才發(fā)覺有些疼。幸虧這人犯了病,落刀時力道小刀口不算深。
瞥了一眼男人,踢了一腳才將人扶正躺在床上。這人放她鴿子不說,一言不合打暈她要挖心?!澳闳舨皇橇畛嗽鐩]了?!?p> 這次之后得好坑上一大筆他才劃算。
說著一手附在他的額頭,暗道好燙。自然沒錯過他肩上那駭人見骨的傷口,他一身衣裳全然濕透,沾著血一陣酸臭。
她走到院落打了一盆冷水,撿了一條毛巾先給他抹了臉,洗了敷在額頭。對著他的衣服發(fā)愁,房內(nèi)找了一身衣裳出了門想找人幫忙換身衣裳,可院里院外只有他們兩人。
站在門外尋不到人的她想走了,人殺要殺她她還留在此地做甚,好生憋屈。
一盞茶后,她褪下他的衣裳,“吃虧的是我?!?p> 見肩頭的血把白色內(nèi)襯染紅了,手一頓繼續(xù)把除了兜褲全都剝了,這是一樁苦差事,又打了一盆水清洗傷口處理。沒擦身子只幫穿了里衣里褲,其余等他醒了自己來,她又不是他的侍女。
足足換了二十五次冷毛巾才退燒,已經(jīng)到正午。
令楚貪戀額頭那一抹涼,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給動,嘴里咕噥著什么。
琳瑯掙脫不開,有些生氣,聽他說什么不孝子便附和一句,“真的是不孝,對姑奶奶如此無禮?!?p> “母親,兒子無能…父親的尸骨…”
“兒子…”他松開了手,抓著頭發(fā)一副悔恨模樣。
明明啞聲都快要說不出來了,她聽這沙音難受給喂了點水潤嗓。從第一見面開始他便對她有所圖謀,今日一事聯(lián)系起他無意間的呼喚,她大抵知曉是什么事了。
他簡直是劍走偏鋒,怎么素日里的沉著冷靜,思慮周全,今日一概消失了。
“主子!”羅陽和丁罟火急火燎地闖進院子,透過那大開的正廂門看見躺在床上的一人。
羅陽見主子面色潮紅躺在床上,床邊一盆血水,不遠處桌前坐著一位容貌驚人的面生姑娘,“這位姑娘,我家主子怎么了?”
“你問我我問誰?”琳瑯手里轉(zhuǎn)著一個茶盞,漫不經(jīng)心。
丁罟見桌面上零七八落的東西,床下還有一把沾血的匕首,是主子的。
他便明白這姑娘是主子之前提過祭血算卦的,只是主子為何對一個毫無武功的女子失手不得而知,“多謝姑娘照顧我家主子?!?p> 見她只是喝茶不作聲,吩咐羅陽去請大夫。
琳瑯在此地算是呆夠了,“沒我的事了,派人送我回城中?!?p> 羅陽看向丁罟,丁罟上前道,“姑娘還勞煩你等我家主子醒來。”
琳瑯手中杯與桌面扣個清響,“為什么?”
放草的羊
水月陵的《散花》一曲更配苦情情節(ji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