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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拉與魔鬼

月鳩啼叫的夜晚2

諾拉與魔鬼 陳施豪 8152 2020-11-14 12:49:14

  寒而栗的叫聲。似乎是從樓上傳來的。

  我們循著聲音,在黑暗中步上階梯,來到有成排老舊客房的二樓走廊。

  「是這里吧?」

  我們輕手輕腳走到傳出駭人叫聲的房門前。

  擅自打開別人家房門固然總是不妥,但里頭有奇怪生物這問題要嚴重得多。因此我朝門伸出手,馨也在我身旁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但就在我正要開門時,突然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馨異口同聲地凄慘大叫。

  「怎、怎樣……怎么了?」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露困惑、剛泡完澡的少年。他身穿白色浴衣,外頭再套件藍色的短外褂。那個身影確實是散發(fā)著淡淡的虛幻氣息,可他并非幽靈,也不是什么奇怪生物,只是由理。

  「由理!不要嚇我們啦!」

  「咦?嚇到了嗎?你們兩個?」

  馨和我互相挨近對方,微微顫抖著。

  由理看到我們兩個的反應,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

  「你笑屁呀?」

  「感覺有點不爽?!?p>  「因為,實在太滑稽了呀。你們兩個可是歷代妖怪中,強大程度傲視群雄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喔?在現(xiàn)代陰陽局官方公告中,穩(wěn)坐歷代降伏難度排行榜SS級的鬼喔?結果現(xiàn)在卻……呵呵,在這里發(fā)抖……啊哈哈哈?!?p>  我們內心泛起羞恥,臉越漲越紅,握緊的拳頭不住地顫抖。

  確實如他所說,身為前大妖怪的我們在這種地方發(fā)抖的模樣,從知曉情況的人眼中看來,肯定是非常詭異吧。但我們也是會被嚇到的呀。

  「呵呵,不過那扇門另一頭的東西,應該更是嚇壞了吧。因為你們這種大妖怪跑到距離這么近的地方來了?!?p>  由理打開那扇門,再拉開里頭的拉門,令人吃驚地,在那間房內角落,小小的獨眼小僧、座敷童子,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動物類妖怪正瑟縮發(fā)抖著。

  「咦?為什么由理家里會有妖怪?這里明明是人類生活的地方。」

  「鵺大人~」

  弱小妖怪們眼眶含淚,可憐兮兮地挨到由理腳下。

  由理輕輕摸他們的頭,露出稍感困擾的表情微笑。

  「太過弱小……沒有化成人類工作的力量,在這個城市無處可去的妖怪們,就跑來投靠我。家里房間多,只要他們乖乖待著不惹事,其實也還過得去?!?p>  朝四周仔細一瞧,體型小力氣弱的妖怪,還有幾乎快要熄滅的鬼火,逐漸聚集到這個房間里。都是安身在這棟舊旅館里的妖怪們。

  「……由理,這樣沒問題嗎?」

  「嗯……終究有個限度。這個家到底還是我家人的房子,最近他們也開始有點察覺到家里氣氛不太對勁,特別是我妹妹……」

  咿喔──咿喔──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叫聲再度響起。

  由理一聽到那個叫聲,就走到一旁的窗邊,打開拉門和窗戶。

  優(yōu)美明亮的月兒,高掛在墨藍色夜空中。有一只雪白小鳥飛到窗架上,他散發(fā)著宛如今晚月色的青白光芒,是一只美麗的鳥獸妖。

  「這是……鵺鳥?」

  我望著那只鳥,不自覺想起往昔的由理。

  「對,隸屬妖怪的鵺鳥因為羽毛會發(fā)出銀白光芒,因此也有人叫他月鶇?!?p>  「鵺的超低級種類嗎?不過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這可真稀奇?!?p>  馨興味盎然地觀察著那只月鶇。

  由理在窗邊坐下,伸出纖白手指。月鶇毫不遲疑地停在由理的手指上,發(fā)出「咿喔──咿喔──」的尖細叫聲。

  「難道,你想找我們商量的事情,就是跟他有關?」

  馨似乎察覺了由理的煩憂。

  「……嗯,其實我有點煩惱。這只月鶇的叫聲每天晚上都響遍我家,靈力稍微強了一點的我妹都睡不著。今天的員工旅行她之所以會跟著去,也是因為我勸她這樣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事情就是這樣?!?p>  妖怪這種生物,不管生活地多么低調,還是會給人類帶來影響,是相當棘手的存在。就算他們沒有惡意,有時妖氣也會給人類帶來不好的影響。

  特別是月鶇的啼叫聲,自古以來就會引發(fā)人類的恐懼,甚至有些人認為那是災禍的征兆。

  對于完全不了解妖怪世界的人類來說,每晚都聽到不知名的叫聲,肯定會感到十分害怕吧。

  「妖怪們愿意來投靠我,我是很高興,但我現(xiàn)在已經是人類了。身為人類,我必須守護家人的生活?!?p>  「這是當然的呀。這棟房子是你們家族的財產。有問題的是那些非法侵入,擅自定居下來的妖怪們?!?p>  馨銳利的眼神掃過那些低級妖怪,他們紛紛渾身發(fā)顫。

  確實,這是個難解的問題。

  走投無路、各有難處的妖怪們,前來投靠我們這些前大妖怪,其實還算滿常見的事。由理原本就是個溫柔又純凈的妖怪,受到許多弱小妖怪的愛慕和崇拜。加上他家又是有許多空房間的古老日式旅館,對妖怪來說是很容易生活的環(huán)境呀……

  但現(xiàn)在由理是人類了。家人最重要,這是他常常掛在嘴上的話。

  「他應該是大約兩個禮拜前開始會來我這邊的,還這么幼小,卻在這種大城市里迷了路。本來他們應該生活在森林里,盡情在空中翱翔鳴叫,浸淫在大自然的氣息和靈力之中才對……可是這一帶沒有可以讓他們棲息的地方?!?p>  「的確,能力不足以化身為人的小動物系妖怪,并不適合淺草哪??墒悄?,月鶇的羽毛在一些狂熱收藏家中可以賣到相當好的價錢,要是將他放回森林,很有可能會立刻被抓去賣掉。從事這種惡質交易的家伙,可是不分妖怪或人類的?!?p>  「嗯,在他能夠保護自己之前,也沒辦法擅自將他帶去森林?!?p>  馨和由理都雙手抱胸、雙眉微蹙地喃喃說道。

  就像在人類世界中,有人會盜獵珍奇動物的毛皮或獸角或是交易動物一般,在妖怪界也有這種行為存在。

  舉例來說,像這只小小的月鶇妖怪,就因為他美麗的身形和會發(fā)光的羽毛,在看得見妖怪的人類之間,能夠賣得高價。

  我牢牢盯著那只站在由理手指上的月鶇看。

  「欸,由理,不如暫時讓他住我那邊好了。我沒有家人,那間公寓因為太過破舊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又完全沒有人類住在那?!?p>  「……你又來了,又接下關于妖怪的燙手山芋?!?p>  對于我語帶得意的提議,馨似乎不太樂見。

  「不過,放我那邊,就可以好好鍛練這只小東西呀,直到他能夠變化成人類為止?!?p>  「你要是睡不著我可不管,這家伙可是整個晚上都會叫個不停喔?!?p>  「沒問題,我不管在什么噪音中都睡得著……」

  「你果然是缺乏女性纖細特質的家伙?!?p>  我們兩人開始拌嘴,由理就一如平常般制止「好了好了,你們夫妻不要打情罵俏了」,然后馨會抗議:「我們才沒有在打情罵俏!」這是每次都會固定出現(xiàn)的一組臺詞。

  「不過,我還是沒辦法這么麻煩真紀啦?!?p>  「沒問題的,由理。雖然那只月鶇好像很黏你,但我好歹也是前大妖怪,我會讓他變成我忠實的仆人給你看!」

  「咦?你的目標是不是有點歪掉了?」

  我忽視馨的吐槽,對停在由理手指上的月鶇出聲說:「過來我這邊吧。」同時伸出指頭。

  「你得離開由理家喔,你不想給最喜歡的由理添麻煩吧?從明天起就來我家吧?!?p>  月鶇在輪流望向由理和我之后,用力咬了我的手指一口,就從窗戶飄然飛去。

  「啊痛痛痛……咬了我的手指,你想逃到哪去!」

  「呵呵,那個是在打招呼喔。他好像滿喜歡你的。」

  我輕撫手指被咬的地方,由理將我那只手拉過去。

  傳遞過來的溫煦靈力發(fā)揮效用,疼痛立刻退去……

  「……真紀,謝謝你?!?p>  由理道謝時的笑容,仍是顯得有些虛幻不真實。

  他帶著這副神情,將視線轉向月兒高掛的夜空。那張秀氣端正的側臉透著憂傷,站在蒼白月光下,顯得十分美麗。

  好久好久以前……在眾人還稱呼他為鵺的時代,他也常常流露出這種神情,仰望著月空,仿佛人世僅是一場幻夢罷了。

  咿喔──咿喔──

  在平安時代,人們相信只要聽到這個尖細又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就會發(fā)生災禍。

  今天晚上似乎會在這只兇鳥的鳴叫聲伴隨中入眠呢。

  「實在是,果然……怎么都睡不著?!?p>  雖然月鶇的叫聲也是原因,但不只如此。

  嗯……從剛剛起,隔壁房間就一直傳來叩叩聲,還有含糊的交談聲。

  在拉門另一側的隔壁房間里,馨和由理應該已經入睡了才對呀……

  我躡手躡腳地將拉門拉開一道隙縫,偷偷往里面窺探,借著寄居在這棟房內的鬼火微光,看見馨和由理正在下將棋的身影。

  「啊啊??!你們兩個居然背著我偷偷在玩!我就覺得奇怪,怎么會有叩叩叩的聲音!」

  我唰地一聲將拉門大力拉開,馨和由理分別維持著手持將棋或沉思的姿勢,只是微微抬起頭望向這邊。

  「果然跑過來了……」

  馨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個情況,一如往常討人厭地輕輕嘆一口氣。

  「由理,所以我早就跟你說了,應該把真紀關在上鎖的單人房才行?!?p>  「嗯、嗯──」

  「真紀,我說你呀,不要一副理直氣壯地闖入男生房間,你到底懂不懂我們?yōu)槭裁匆屇闼趧e間房呀?是說,話說回來,光憑拉門隔開的房間就想保護我們睡個好覺的權利,果然似乎是太天真了。」

  「你們背著我偷偷玩耍,居然還有臉講這什么話呀。是說,你以前不老是說我們三人一定要并排一起睡,就像三個老頭子排成一個川字嗎?」

  「不是這個問題啦?!?p>  馨斷然反駁。

  「只有你們兩個一起玩,還偷偷聊天,這樣太奸詐了?!?p>  「我們沒有在聊天喔。我們只有說今天好像會下雨耶,講幾句關于天氣的閑扯而已……一邊在玩將棋啦。」

  「還有關于健康的話題……一邊在玩將棋啦。」

  「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半夜不睡覺偷偷玩的游戲竟然是將棋,你們兩個真的是老頭子耶……是說不過,你們喜歡將棋和圍棋這種事,我也是從幼稚園時期……應該說從上輩子就很清楚了。你們請繼續(xù)……但拉門要開著喔?!?p>  我說完后,他們兩人對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氣地繼續(xù)下棋。

  我讓拉門維持大開的模樣,借著飄過來的鬼火微弱的亮光,窸窸窣窣地鉆回被窩。

  啊,對了,我可以把這個鬼火當作抱枕,一定會很溫暖。

  我一把抓住在身旁漂浮的鬼火,將他拉進棉被抱著。

  看著這一幕的馨伸手指向我這邊說道:「真紀把鬼火抓去吃掉了?!共灰硭灰硭?。雖然把鬼火當抱枕的高中女生應該極為少見,但鬼火既輕飄飄又溫柔有彈性,好舒服喔……

  正當我沉醉在這種放松感時,突然傳來淅瀝淅瀝的小雨聲和下雨的氣息。

  「咦?還真的下雨了耶?!?p>  我只好又趕快爬起身,慌忙將外側走廊敞開的窗戶關好。

  由理和馨也急忙跑過去將內側走廊的窗戶拉上。

  「……咦?」

  外側走廊的窗外就是庭園,而現(xiàn)在……

  那里佇立著一只白金狐。他的毛色即使在小雨中,仍舊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輝。

  「嚇我一跳……妖狐?難道是有事來拜托由理的嗎?」

  我跪在外側走廊,從原本正打算關上的窗戶探出臉,出聲問他:「你有什么事呢?」但那只白金狐只是凝望著我,然后就靈巧無聲地迅速跑走。

  怎么了呢……那是只非常美麗的狐貍,而且我有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我闔上窗,走回房內,這時由理和馨也剛好回來。

  「欸,你們聽我說,剛剛庭院里有一只狐貍……」

  正當我想將方才看見狐貍的事情告訴他們時──

  突然閃過一道炫目的光芒,伴隨著轟地一聲劇烈雷鳴。

  我、馨和由理都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地挨近彼此。

  「……咦?」

  閃電再次劃過。接著,外側走廊的拉門上,突然倒映著一個人影。

  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驚訝地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隨著轟隆轟隆的雷鳴逐漸遠去,那個人影也消失了……

  「……你們有看到嗎?」

  「咦?啊、嗯……」

  我立刻繃緊神經,迅速將拉門打開。

  但那里一個人也沒有,即使我左右張望,也只能看見長長的昏暗走廊。

  在走廊盡頭的詭異黑暗中,傳來了一股剛剛不曾察覺到的駭人氣息。

  「難道是強盜?」

  「我們有跟保全公司簽約……而且如果真有壞人闖進來,住在這里的妖怪們也會來通風報信?!?p>  由理和馨也因為那股如殘香般回蕩在空氣中的異樣氣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幽靈最容易出來活動的深夜丑時,飄著小雨……遠遠傳來的轟隆雷聲……

  「咦?那個……真紀,你帶回來的嗎?」

  「什么?」

  又發(fā)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由理第一個注意到,站在外側走廊上的我腳旁,擺著民俗學研究社在用的那本「社團活動日志」,封面是翻開的。

  『為什么我們妖怪必須遭到人類趕盡殺絕呢?』

  在扉頁上清晰地寫著,我們永遠的疑問。

  一直以來,我們不停思索著,但仍舊得不出答案,我們的郁悶不平、不滿、留戀、憎恨種種心緒,都忠實記載在里頭,我們的活動紀錄……

  我的瞳孔慢慢放大。

  「咦……為、為什么?我明明有好好收進桌子抽屜呀?!?p>  我困惑不解地將日志撿起,下意識抱緊在胸前。

  心臟仍撲通跳個不停。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真紀,你該不會是搞錯,不小心帶回來了……?」

  「不,看起來不像這樣,真紀都整個嚇到石化了?!?p>  馨和由理也十分驚訝。因為兩個人都有親眼看見我將日志收進抽屜里。

  這樣一來,究竟是誰把它帶過來,又放在這里的呢?

  剛剛那個人影……?可是,那又是誰?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臉上都寫滿疑惑。

  果然是有誰在這個家里……不,是曾經待在這里吧……

  后來我們去其他房間查看,也詢問了寄居在這兒的低等妖怪們,但誰都沒看見可疑的人或妖怪。

  在謎團未解的情況下,最后決定今天我和馨睡同一個房間。今晚限定。

  由理建議這樣做比較安全。

  他則乘機跑回自己房間睡了。

  「欸,真紀……你那個激動的靈力刺得我很痛耶……」

  「因為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像是全身毛都倒豎的貓咪呀。」

  即使人躺進被窩里,我還是處于警戒狀態(tài)。

  剛剛那東西讓我雙腳發(fā)寒的程度,讓我不得不如此神經過敏地戒備著。雖說到頭來還是沒搞清楚剛剛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馨?!?p>  「我睡著了。我睡著了,所以不要跟我講話。」

  我才剛叫他一聲,他就這副冷淡的態(tài)度,甚至似乎還背對著我。

  不過終究是還醒著嘛。

  「剛剛那個東西,從我感覺到的惡寒來看,可能是惡靈之類的……馨。」

  「死去時對人世還有留戀的魂魄就會成為靈。這情況不僅限于人類或妖怪呀。甚至,強烈的依戀或憎恨會生成惡靈……至今我們看過很多例子了吧?!?p>  從左邊那床棉被飄來馨語氣淡然的大道理,我緩緩應著「雖然是這樣沒錯……」。我從棉被里露出半張臉,仍舊維持著戒備狀態(tài),思緒不禁馳騁。

  在黑暗的房間中,我想起了上輩子,我仍是那個纖弱公主時的事。

  因為擁有鬼見的才能,我差點遭到惡靈搶奪身體的次數(shù)多得數(shù)不清,因此直到現(xiàn)在,我對靈體都還是有種畏懼。

  雖然馨說妖怪也是差不多的存在,但妖怪不同。雖然我也曾無數(shù)次成為妖怪的攻擊目標,但同時,也曾無數(shù)次獲得妖怪出手相救……

  「真紀……?」

  似乎是因為我突然陷入沉默,讓馨有一點擔心。

  他轉身面向天花板,朝這邊看了一眼,輕聲說:

  「……很適合你喔?!?p>  「嗯?什么東西?」

  「今天的浴衣……就好像……以前的你一樣?!?p>  「……」

  這句贊美來得太過突然,我頓時只能張大嘴巴,愣在當場。

  但我立刻回過神,從被窩中伸出手,用力搖晃馨的身體。

  「咦?什么?再一次!再說一次!」

  「你也突然變得太有精神。啊──我是絕對不會再說的,死也不說……是說,不要用你的超級蠻力這樣搖別人啦!我快死了!」

  馨就是這樣,立刻就害羞……

  我喜孜孜地移動到自己的被窩最邊邊,出聲哀求馨說:「手給我?!管奥犃耍陀靡桓薄肝也灰?,隨你處置吧」的態(tài)度,放棄抵抗似地將右手從被窩中伸出來。我緊緊握住他的手。

  「好熱……你的手老是這么熱耶?!?p>  「我體溫高呀,代謝肯定很好。馨,你的手還是這樣冷冰冰的……」

  沉默持續(xù)了片刻,我只是靜靜地握著馨的手。雖然馨那雙大手并沒有緊緊地回握我,但光是能觸碰到他,我心里就覺得平靜許多。

  細雨似乎只有下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就止息了。

  只是一場在半夜中偶然經過的雷雨。

  明亮的月光斜斜射進來,拉門窗格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棉被上。

  突然,我像是接續(xù)著什么般地喃喃說道:

  「欸,馨,為什么我們沒有變成幽靈……而是轉世到這個時代呢?」

  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或許是無法回答。

  但是,他原本只是隨意勾著的手,稍稍握緊了些。

  放在枕頭旁的那本,寫著我們上輩子故事的日志……

  在那個平安時代,確實我們死去時心中只滿是留戀和懊悔,但我們沒有變成怨靈或惡靈那類存在。明明我們即使變成那種存在也絲毫不足為奇的……

  我們現(xiàn)在真真切切地轉生成人類,生活在「現(xiàn)代」。

  「咿喔──咿喔──」

  房間一靜下來,立刻就傳來月鶇的啼叫聲。

  今天充滿了無法理解的事情,我實在是累壞了。

  就算思考這些問題,也沒有什么幫助。而且我好想睡,馨就在我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明天放假,我就好好睡一覺,盡情地賴床吧。

  〈里章〉新聞社社長田口早紀撞見禁忌之物

  我的名字叫作田口早紀,新聞社三年級的「鬣狗社長田口」就是在講我。

  雖然突擊采訪被那出名三人組閃躲掉了,但我的字典里沒有放棄這個詞,下個月的校內報中,我無論如何都要在頭版刊上他們的報導。

  這個野心無可遏止,誰都無法阻止我!

  因此,為了探求真相,我來到了沒有人在的民俗學研究社社辦。

  「我希望能夠找到讀者最有興趣的情報呀~關于戀愛方面的?!?p>  里頭一個人也沒有,我愛怎么翻就怎么翻。我順利在黃昏時潛入舊美術教材室。

  第一個引起我注意的是,這積滿塵埃、東西堆得像倉庫般的空間,實在是太狹窄了。

  然后是……寫在白板上的一排令人不解的語句。

  『為什么我們妖怪必須遭到人類趕盡殺絕呢?』

  ~死亡結局,究竟該如何避免呢?~

  ?要是酒吞童子并非美男子←什么?

  ?話說回來,都是因為鵺沒有能阻止道長←懂。

  ?要是茨姬宰了安倍晴明←原來如此,但我還是不懂。

  ?要是源賴光沒有寶刀「童子切」←死里逃生。

  ?要是源賴光沒有獲得「神便鬼毒酒」←死里逃生。

  ?是說源賴光實在太卑鄙了←懂。

  ?要是酒吞童子有使出全力……←什么?

  ?話說回來,要是我們當初不是妖怪?←什么?

  ?世事本無?!?。

  ?顯示盛極必衰的道理←秒懂。

  ?結論→→→→驕奢者不長久,僅如春夢一場(注4)。

  〈〈〈過度詮釋:鬼神不做違背正道之事!〉〉〉(注5)

  「……這什么鬼?」

  當然,我講出聲音了,因為這些內容實在太莫名其妙了。

  寫著安倍晴明、酒吞童子之類的角色名字,他們是在玩游戲嗎?

  老實說,白板上陳列的詞句詭異得讓人看不下去,甚至感到有些羞恥。

  人人都向往的三人組,為什么會搞這些玩意兒?

  「說、說不定還有什么其他東西?!?p>  不是這種瘋狂的東西,我想要的情報是會引起眾人興奮尖叫的那種。

  突然,我留意到木制長桌的抽屜,便下意識地拉開瞧瞧。

  「……社團活動日志?喔喔喔……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寶物。」

  搞不好里面有記著一些有趣內容,我心里這樣想,就伸手拿起那本日志。

  我當然馬上翻開,準備來好好研究一番,結果,

  『為什么我們妖怪必須遭到人類趕盡殺絕呢?』

  上面寫著這種奇怪的話……

  這到底是什么鬼?我完全搞不懂。

  「算、算了。這本日志我今天就借回家好好看一下吧,其他的就等看完之后再說。反正只要明天一大早放回這里就沒事了?!?p>  我將日志夾在腋下,開始物色那些擺在書架上的東西。

  凈是些「妖怪百科」呀,「不知名生命體的謎團」呀,甚至是「超驚人靈力地點」這種標題十分詭異的書籍和雜志。

  到底是怎樣呀!那幾個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呀!

  「……」

  滴、答、滴、答……

  都是因為我在黃昏時待在沒有人的房間里吧?

  布滿灰塵的掛鐘指針移動的聲音鉆進耳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總……總之,那三個人在研究一些相當瘋狂的東西。雖然我不曉得他們是認真的還是只是玩玩,但那實在是非常偏神秘學,又有中二病的……這種消息誰會想聽呀……算、算了就先這樣吧,報導必須要誠實。至今都籠罩在神秘薄紗之下的三人組,現(xiàn)在就是公開他們活動的……」

  然而,就在我取出筆記本和筆,自己替自己打氣的時候。

  背后突然傳來一道銳利的視線,我立刻轉身朝向入口方向。

  「……咦?」

  剛剛那里確實有道人影。

  這時頭部突然一陣暈眩襲來,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遠遠地響起。

  ……忘記你剛剛看見的所有東西。

  在幽暗的視野深處,我似乎看到了一根左右搖曳的美麗金色尾巴。

  「學姐,田口學姐……你快醒醒?!?p>  天空已經染上淡淡的深藍色,還有一些星星三三兩兩地散布著。

  我似乎坐在舊校舍和主校舍中庭的長椅上睡著了。

  二年級的新聞社社員相場滿正在叫我。

  「學姐,你怎么會睡在這種地方~?」

  「啊……什么為什么?」

  「受不了耶,學姐你振作一點啦~你說要去突擊采訪,但出去后就再也沒回來,我才特地來找你的耶~你有得到三人組的情報嗎?」

  啊啊,對了,我潛進了民俗學研究社的社辦。

  我特別希望能找到戀愛方面的資訊,不過……

  「……一點收獲都沒有耶。那間房里都是些臟臟的美術器材,根本沒什么有趣的東西,也沒有任何資訊。」

  咦?真的是這樣嗎?我怎么覺得好像也有找到些什么東西。

  我還在作夢嗎?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由跟他們同班的我出馬啰。二年級有戶外教學、文化祭、修學旅行,活動很多,加上新聞社每次都會制作特集,報導在活動中發(fā)生的趣事和突然大量涌現(xiàn)的情侶,今后我會對那三人追查到底的。」

  「小滿……你真不愧是我的頭號弟子……」

  我為了新聞社學妹的成長而深受感動,同時站起身,伸個懶腰,也打了個呵欠。

  果然,我剛剛似乎像身處夢境。

  我的確有跑進那間社辦,找找看有沒有有趣的資訊。

  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帶著寒意的晚風吹起,靜靜佇立在民俗學研究社前方的枝垂櫻樹枝,輕輕隨風搖曳著。

  「……驕奢者不長久,僅如春夢一場……」

  我口中突然下意識地溜出這句話。

  為什么我會突然講出《平家物語》里的句子?我是在哪里看到了嗎……?

  「學姐,已經快要放學啰,我們趕快回家吧。」

  小滿出聲催促。我嘴上說著「抱歉抱歉」,快步趕上她,離開了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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