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崇定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他把他珍藏多年的手帕拿給她看,她竟然不認(rèn)得。
其實,他和她早在年少時就見過了。那一年他八歲。葛云定,他以前是叫這個名字的。她應(yīng)該也忘記了吧。
......
“阿定放心,爸爸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备鹑A愛憐的撫著兒子的頭,眼睛發(fā)酸眼眶發(fā)紅,她連忙扭過頭去。
“媽媽,你不跟我去嗎?我同學(xué)的爸爸媽媽都是一起住的。”阿定身形單薄比同齡人矮了大半頭,此刻一雙大眼睛里寫滿了期待,一副楚楚可憐將哭不哭的模樣。葛華忍不住把兒子抱進懷里,親他的臉頰親他的發(fā)絲。
阿定已經(jīng)八歲該是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了,還被媽媽這樣抱這樣親,微微有些臉紅,揚起粉白的小臉眨著大眼睛繼續(xù)問:“你會去嗎?”
“會,媽媽每周去看你一次,好不好?”葛華的眼底淚花一閃,卻仍是笑著的。
阿定很失望,但還是被媽媽送到了爸爸身邊。
其實他不是太喜歡爸爸,上次見面他和媽媽吵了架,還讓醫(yī)生抽了他的血,真的很痛??墒撬蚕胂衿渌』锇橐粯佑幸粋€爸爸。他在心里答應(yīng)自己,就在這里住一個月,感受一下有爸爸的感覺就回到媽媽身邊去。
他回頭看看媽媽,媽媽對著他笑揚揚手讓他跟爸爸進去,給他打暗號說周日見。他安心了些也露出一個笑,就被爸爸牽著踏進了月園。
月園真氣派呀,比他和媽媽住的房子要大十倍,不,一百倍,或者更多倍。他被爸爸牽著一路從大門口走到主樓就花了一刻鐘。
院子是很古樸的園林設(shè)計。主樓是一棟白色的二層小樓,穿過東面的一片花園還有一棟房子,爸爸指給他說:“阿定,看到了嗎?那棟漂亮的房子都是給你的,喜歡嗎?”
阿定有些害怕,忍不住皺起眉頭,把爸爸的手拉的更緊一些。他和媽媽的房子很小,根本沒有多余的房間,所以他一直都是和媽媽一起睡。
“爸爸帶你去看看?!卞X德信帶著阿定參觀了一圈,不時的低頭對著阿定笑。
阿定有些驚呆了,房子真的好漂亮呀,就像真正的王子住的城堡,但他又隱隱的有些擔(dān)憂,這么大的房子晚上會不會很黑?會不會很空?
錢德信說:“阿定,你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以后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阿定點點頭沒說話。這些媽媽都告訴他了,還讓他要謙讓,要隱忍。
晚飯時間,長長的餐桌只坐了父子二人。劉姐從樓上下來匯報:“太太說她不吃飯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下午吃了蛋糕,現(xiàn)在也不餓?!?p> 錢德信悶悶不樂地摸了摸阿定的頭,宣布開飯。
桌上的菜五顏六色煞是好看,阿定餓壞了也饞壞了,舔舔嘴巴就往嘴里扒飯。
錢崇爾:“鄉(xiāng)巴佬!”
錢崇婷小聲附和:“土包子!”
聞言,阿定嘴里的一團飯菜噎住了,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抬頭看見拾級而下的兩個少女惡狠狠的瞪著他。阿定心里一突,偷偷把筷子背到身后去了。
錢德信皺起眉頭,筷子摔在了碟子上,“崇爾,你就是這么教妹妹的!”
錢崇爾比阿定大三歲,理直氣壯的吼:“我就這么教!他就是個鄉(xiāng)巴佬,土包子!我不許他住進我們家!”
錢德信霍然起身,“你再說一次!”
錢崇婷拉拉姐姐的衣角,沒拉住。錢崇爾繼續(xù)吼:“爸,你重男輕女!有了我和妹妹你還要這個野種,怪不得媽媽不理你!”
“啪”一聲脆響,錢崇爾的頭歪向了一邊,錢德信揚起的手在空中微微的顫抖。錢崇婷哇一聲哭了出來:“爸,你有了兒子就不要我們了是不是?”
錢崇爾捂著臉頰,眼淚落了滿臉,“不要理他,我們走!”說完扯著妹妹又沖回了樓上。
錢德信跌坐在椅子上呆愣半天,揚起手拍了拍阿定的頭:“你乖乖吃飯,爸爸先上樓一趟?!闭f完喊了劉姐過來照看。
阿定抬眼看著爸爸的背影一步步走上臺階,轉(zhuǎn)過樓角再也看不見了,重新把筷子擺到碗邊低頭吃飯,懵懵懂懂理解了媽媽說的隱忍是什么意思。眼前一片模糊,他拼命忍住不讓那片模糊脫離眼眶,一滴眼淚還是不聽話的滾了出去,啪嗒一聲落進了碗里。
原來有爸爸是這樣的感覺。
吃完飯,劉姐帶阿定回東邊的房子休息。時間還早,晚霞還未整個散去,一片昏黃的日光從西邊斜斜的照在他的房子上。他的淚又忍不住泛上來,他想媽媽了。路過花園看到媽媽喜歡的雛菊開的正艷,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
劉姐回頭看到皺起了眉頭,“花園里的花不要隨便摘,太太看到了會不高興的?!?p> 阿定低頭說:“好?!笔掷锏碾r菊到底沒舍得扔,小心的裝進了口袋里。
夜里他害怕睡不著,就把房間的燈都打開躲在被子里,抱著那朵蔫蔫的雛菊數(shù)星星?!耙活w星,兩顆星,三顆星......”
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媽媽就來看他了,到時候他就告訴媽媽他不喜歡這里,然后跟媽媽回家去。
第二天早飯時,阿定終于和一家人正式見面了。錢太太是一個很有氣勢的女主人,連那張漂亮的皮相里都透著咄咄逼人的氣勢,說起話來也從來都是刻薄不留情面的。
錢太太對著阿定上下打量一遍,咬牙說:“男生女相?!卞X德信皺眉。
阿定一晚上沒睡好睡眼惺忪,覺得她是在夸自己好看,低頭喝粥不說話。
“你吃飯能不能不出聲?有勺子你不會用啊!”錢崇爾又招惹他。錢德信一咳,她的聲音小了下去,“本來就是?!?p> 阿定拿起勺子繼續(xù)喝粥不予理會,還有六天,媽媽周日就來接他了。
每次面對錢太太犀利的目光和錢崇爾、錢崇婷的挑釁,他就掰著手指數(shù)還有五天,四天,三天......
一個星期過去了,媽媽沒有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媽媽還是沒有來。阿定就這樣一個星期一個星期的等,等到爸爸給他安排了學(xué)校上學(xué),媽媽還沒有來接他。媽媽第一次跟他失約了。
就這樣過去了兩個多月,終于到了10月20日他的生日。爸爸很高興,給他準(zhǔn)備了很大的生日蛋糕,還請了他的幾個同學(xué)來做客,可他一個都不熟,他只想回家看媽媽。
錢太太用手指著阿定給錢德信看:“你看看他,真是越長越好看,跟你那張臉一點也不像?!?p> 錢德信拉住她的手:“今天孩子生日,你就不能少說兩句?!?p> 錢太太嘴角揚起一絲冷笑:“我只是覺得人家比我會生,自愧不如罷了,你急什么!”
錢德信只能冷哼一聲別過身去。
錢崇婷:“爸,為什么他的生日蛋糕比我的大?我過生日也要六層的,上面也要有一個王子騎士,不是,是公主,好不好?”
錢德信笑著拍拍她的頭:“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小公主?!?p> 錢崇爾扭頭看阿定,一臉的得意和輕蔑。阿定低頭退后兩步離她遠(yuǎn)一些,她卻向前垮了三步逼他更近,壓低聲音對他說:“你這個小野種!別以為給你過個生日你就多得意,我早晚都會把你趕出去?!?p> 阿定再退一步:“你胡說,我有媽媽也有爸爸,我不是野種。”他早就想走了,才不怕她趕!
錢崇爾又逼近一步:“哼,我媽說了,你媽媽就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是個下賤的狐貍精,你就是野種?!?p> 阿定再退一步,后背撞到了餐桌沒處可退了,又聽她罵媽媽壞話,這些日子以來的隱忍終于爆發(fā)了,他大叫起來:“你胡說,我媽媽才不是!”
葛華性情綿軟,對著孩子別說粗話大聲都不會,阿定也隨了她的性子綿軟溫潤,從來沒罵過人。這會兒氣到急處卻罵不出口,隨手就把身后餐桌上的蛋糕推向了錢崇爾。
一片鬼哭狼嚎,連錢崇婷都被嚇哭了。阿定被錢德信有力的大手一把推開,摔在了地上。一只小手伸給了他,他抬頭看到了一張略顯慌張的大圓臉,是他的同學(xué),好像叫賈什么,他記不清了。他拍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看到所有的人都圍到了錢崇爾身邊。錢崇爾和錢崇婷都在哭,錢德信邊安慰她們,邊小心翼翼的給崇爾擦裙子上的奶油,檢查她有沒有傷到哪里。錢太太瞪著他,臉色陰鶩目光寒涼。
他眼眶發(fā)紅抹掉一層眼淚就沖出了門外。他才不稀罕什么爸爸,他再也不需要爸爸了,他要回到媽媽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