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結(jié)識
沈瓊芝的畫舫可堪稱秦淮河上最大的一艘,外表看起來素雅,內(nèi)飾實則十分豪華。別的不說,所有的家具采用的都是精雕花梨木;船艙內(nèi)窗明幾凈,從窗欞的雕工看,非最好的工匠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窗雕。
當(dāng)沈瓊芝被喚出來拜見張龔之時,張龔之覺得這個女子正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她身上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憂郁、孱弱、自尊,讓張龔之心生愛憐。他見到她的那一瞬就覺得,自己似乎天生就是為護她周全而生的。張龔之雖不是柳下惠,可是這么多年卻從沒有對哪個女子如此動心過,就算是夫人張雪楓,當(dāng)年初見之時,也只是心中滿意,覺得她是夫人的最佳人選,要說動心也確實一般,或者,那時候的自己壓根也不知道男女之間會有“動心”的感覺。
那日初次見面,沈瓊芝便應(yīng)謝秉坤要求給張龔之撫琴一首,琴音悠揚,如訴如怨,張龔之只覺得自己置身曠遠(yuǎn),被琴音帶走到曲澗、峽谷、草原、秋野……只有她和他……
一曲終了,張龔之禁不住問了一句:“沈小姐為何琴音中有孤零漂泊之怨,莫非有什么心事嗎?”
沈瓊芝聽了心中一驚,抬眼去看面前這個年紀(jì)和她父親相仿的男人,不禁心中難過,想到自己的父親沈譯常,自從自己記事以來,早些年先是帶著自己東躲西藏,后終于能定居下來,又逐漸為生計所累多有操勞,年紀(jì)輕輕卻已盡顯老態(tài)。
想到這里沈瓊芝又有些悲戚之意,但她很快地收起自己的情緒,微微頷首道:“是小女學(xué)藝不精,讓張大人見笑了。”
謝秉坤一旁解釋道:“看來張大人真倒算得是瓊芝的知音了,我們瓊芝是個苦命的人,從小父母雙亡,是我看她可將她收為義女,她倒是勤勉孝順得很,常常給我彈琴作畫,為我打發(fā)無聊。平時怕她想起生生父母又要悲傷難過,所以給她買了這艘畫舫,讓她沒事的時候游湖排遣?!?p> 張龔之道:“沒想動謝大人竟有如此慈父心腸啊?!?p> 謝秉坤道:“哪里哪里,既然她認(rèn)了我做義父,我便定要護她周全啊,這也是我們的父女緣分。”
說著回頭對沈瓊芝道:“瓊芝啊,張大人是為父的好友,你一定要好生款待,張大人可是個才子,當(dāng)年科舉可是全省解元啊,詩畫都是一絕,你平時也喜歡寫詩作畫,不妨拿出來好好請教張大人指教指教。”
沈瓊芝應(yīng)諾了,使個眼色給身后的丫頭,丫頭便回去取出了幾幅字畫來。
張龔之看了都是上品,尤其是畫,更是畫工非凡,從這繪畫技藝來看,絕不是出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不是三五年的功底可成,看來這位沈瓊芝不是出身名門就是師從名家。
張龔之道:“沈小姐這畫做得可都非比尋常啊,看得出來,沈小姐的繪畫是從小的功底,想必是師從名家啊。”
沈瓊芝很喜歡他這么說,瞬間對張龔之心生好感,道:“謝張大人夸獎,小女并沒有跟哪個師傅學(xué)習(xí),只是家父生無長技,繪得一手好畫,無奈為生活所迫,以繪畫為生,小女從小跟父親研習(xí)繪畫,生活困窘之時,也曾幫著父親作畫?!?p> 張龔之道:“原來如此?!闭f著,對沈瓊芝更是刮目相看,心生憐惜。
張龔之又道:“沈小姐若不嫌棄,沈某愿與小姐共同切磋繪畫技藝……”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還沒等張龔之說完,謝秉坤就大笑道:“我就知道找張大人就找對人了,我也覺得我這女兒的繪畫好,只是她已有了基礎(chǔ),不想被不入流的畫師帶偏了,必得有個精湛的老師指點才好,張大人正是最佳人選?!?p> 說著,對沈瓊芝道:“女兒,今日是你的福氣,還不趕緊拜張大人為師,以后請張大人經(jīng)常到你畫舫來多多指點??!”
就這樣,張龔之做了沈瓊芝的繪畫導(dǎo)師,隔三差五到這沈瓊芝的畫舫來為她指點,說是指點實則只是切磋,畢竟,沈瓊芝是個極有繪畫天賦的女子。張龔之的到來,使得她的繪畫在自己的特點之上又增添了一點陽剛之氣,運筆更加遒勁,繪制山水,除了朦朧飄渺,意境悠遠(yuǎn),若即若離,畫山更多了雄渾蒼勁,畫水更多了激越澎湃。
在這點上他二人著實情趣相投,心意相通。
如此一來二去已有半年,張龔之早有意于沈瓊芝,只是一方面不知沈瓊芝對自己的態(tài)度,怕她不肯為妾;另一方面,也不知謝秉坤的意思,不確定謝秉坤將自己介紹給沈瓊芝為師到底是何用意;同時,張龔之對謝秉坤以及謝秉坤身后的勢力更心存芥蒂。所以張龔之遲遲沒有表明心跡。
沈瓊芝是個聰明人,她對張龔之對自己的心意心知肚明,但沈瓊芝對張龔之對感情十分復(fù)雜,并非單純的男女之情。
準(zhǔn)確地說當(dāng)時十九歲的沈瓊芝對張龔之確有好感,半年來,她看得出來張龔之對自己出自真心,她尤其感激他處處時時以禮相待,甚至有時候他溫柔的眼神里給她如父親般的錯覺,他鬢間的幾絲白發(fā),他眼角的幾線皺紋,他眉宇間的幾分蒼老,反而是能不時喚起她心中柔腸的元素。有時候,當(dāng)他一雙溫和的眼睛脈脈凝視自己,鼓勵自己在他的指導(dǎo)下運筆走線的時候,沈瓊芝甚至?xí)a(chǎn)生仿佛父親就在身側(cè)的幻覺。
這時候,往往沈瓊芝畫著畫著就淚流滿面了。
其實,沈瓊芝的這種錯覺張龔之也知道,而且這樣的時候張龔之也覺得她既是自己心中愛慕的女子,同時還是自己憐惜的女兒。
于是二人誰也沒有說破這一層,一層含蓄曖昧的窗戶紙讓他二人更加融洽和親近。
這也正是沈瓊芝親近信賴張龔之地方,這個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愛、有憐、有敬,溫柔而純粹,和謝秉坤過去介紹給自己認(rèn)識那些達官貴人都不一樣。
然而,謝秉坤卻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