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敢騙須得騙一生
章先生知道許宣家貧,進(jìn)門見了這個小小的一進(jìn)院子,雖小倒也干干凈凈,暗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
也不管一旁不吱聲的許家娘子,徑自邁步穿過院子,進(jìn)了堂屋,抬眼就是夫子的那副端端正正的《三省吾身》顏體橫幅!
章先生輕笑著,拿出折扇,站在橫幅下,一壁狀似欣賞字,一壁緩緩打著扇子,折扇上也是四個字,正是飄逸飛揚(yáng)的飛白所書“歸去來兮”!
章先生嘴角含笑,打著扇子,看著橫幅,不禁輕聲喃喃道:“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無趣!”
“章先生!”是許宣的聲音!
章先生急忙回頭,見許家娘子正攙扶著穿戴整齊,卻愈發(fā)單薄的許宣進(jìn)了堂屋,那管事也急忙過去扶著,隨口柔聲問道:“許郎君可好些了?”
許宣滿臉病容,神色木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些了!多謝!”
章先生急忙指著八仙桌道:“快坐下!坐下說話!”
幾人扶著許宣在桌旁圈椅坐下,見許宣身子顫顫巍巍的,坐在椅子上竟有些晃,章先生急忙道:“拿了大迎枕來!”
許宣和許家娘子皆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位章先生說的是何物,看了看章先生,又彼此看了看,皆不明所以。
管事的一見,急忙道:“拿床褥子給許郎君靠著吧!”
這句聽懂了,許家娘子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抱了床許宣的被子出來,塞在許宣身后,許宣靠著被子,這才坐穩(wěn)了,三人看著也才安了心!
許家娘子忙著去斟茶,管事的忙著謝過許娘子!
章先生卻伸手扣住了許宣的寸關(guān)尺,片刻后松開,在許宣身旁坐下,輕聲道:“邪寒侵體,憂思過重,是某思慮不周,不該把你裹挾進(jìn)來!…某起初只是想著夫子與你親厚,你身上定有可尋之機(jī)…如今想來…是某反受其縛!是某迂了!是某的過失…你好生將養(yǎng)著!某給你留了幾本書,幾本字帖,還有某常用的筆墨一套,你將就著用,過些日子,某叫家里給你送些好的來!”
許宣愣了愣,依舊木木的問道:“先生要走了?”
就這么走了?那樁事呢?許宣不解,卻不知該如何問?
管事的在章先生的示意下,將背上的包袱擱在八仙桌上,章先生輕輕解開,正是章先生所說的幾本書冊,和一套筆墨硯臺,并一個滿當(dāng)當(dāng)?shù)腻X袋!
“某明日家去!這邊的事,漢文毋須擔(dān)心,過些日子,將養(yǎng)好身子,該讀書讀書,這些銅錢是漢文的工錢,收好了!”章先生看著愣怔著的許宣,頗覺有趣,又不得不承認(rèn),這姐弟倆都是實(shí)誠人!
章先生湊近許宣道:“那些手稿…漢文喜歡,就留著!若是不放心,就燒了吧…”嘴里這樣說,眸光卻很是黯然…深嘆一聲,朗聲道:“某…多謝漢文!”
說著起身,感慨的看著許宣道:“某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再見故人之物!委實(shí)多謝漢文!多謝!”說著,竟是對著許宣長揖一禮!
那管事的也跟在身后,長揖一禮!
許宣愣怔著,不知該不該回禮,卻渾身無力,如何回禮…
許家娘子才剛端著承盤進(jìn)屋,茶盞還沒上桌,卻見章先生就告辭了,臨行前叮囑許宣道:“好生吃藥,安心養(yǎng)病,毋須擔(dān)心!”
又對許家娘子作揖道:“叨擾了!”
許家娘子不明所以,愣怔著,急忙擱了托盤,跟著送出去!
行至堂屋門口,章先生忽的轉(zhuǎn)身,又看了看那橫幅,澹澹一笑,手腕輕甩,“啪”一聲打開折扇,展臂往后將手一背,回轉(zhuǎn)身邁步出了堂屋,背在身后的折扇,一搖一搖,仿佛沖著橫幅挑眉道:“走著瞧!”
許家娘子跟著送了出去,關(guān)上大門。
又急忙轉(zhuǎn)回屋,卻見阿弟靠著被褥,愣怔的看著橫幅!
許家娘子不禁也往橫幅看了去,章先生和阿弟都看橫幅,這橫幅是有何稀罕的,惹得一干人,都在打啞謎!
她不知,自家阿弟正在想著章先生那句“…不放心,就燒了吧…”
章先生說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不想要了去做證據(jù)?這些手稿難道不是最有利的證據(jù)?
許宣急忙打住,不能這么想,這是在陷害夫子!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愈發(fā)往章先生那邊偏了…自己定不會將手稿給章先生的!之前沒有!之后也不會!
許宣越發(fā)心慌意亂,煩躁不安…
他試著將章先生的言行,從遇到的那天起,捋了一遍。
不由從心底哀嘆,章先生就算一開始是哄著自己的,自己也被哄的很開心!
即便如今回想,他心底也偷偷的奢望著,章先生就這么一直哄著自己,莫要生變故…
在靜心亭之前,他一直以為先生與夫子一樣,都是因?yàn)榭粗凶约旱钠沸校敢鈳椭约?,這一辨識,教許宣很是熱血沸騰了些日子…
不回想則以,一回想就忍不住,許宣真心羨慕那個時候的自己!
靜心亭的那一盆冷水,不!冰水才是…澆的自己冷到了心底!原來自己以為的那一切,都是自以為是…而已!
可自己竟然還是莫名的…在選擇相信…
許宣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憶章先生的那些言語…那些故事…
即便自己氣得、驚得,渾身打顫!在心里,自己也還是愿意去相信,相信章先生說的是真的!
而恰恰是這些真相,向自己描繪了另一個真相,自己被利用了!被欺瞞了!如今細(xì)想,不禁氣苦萬分!
無論是踏進(jìn)靜心亭之前,還是離開靜心亭之后,他從來不曾對聽到的,看到的章先生,有過徹底的不信任!
夫子何嘗不是呢!自己何嘗不是這樣的…仰慕著夫子的呢!
許宣再忍不住,靠在被褥間,嚎啕大哭起來!
看著小狐貍眼眶紅紅的,石頭笑瞇瞇道:“不忍心啦?”
小狐貍不理他,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我們是不是急了些?應(yīng)該可以慢慢來…”
石頭搖了搖頭道:“這孩子不小了,再慢就來不及了,就同當(dāng)初差不多了,那我們又何必跑這一趟!”
“你對小石頭可是耐心得很!”小狐貍斜乜道。
“那小家伙還小?。∧鞘钦娴目梢月齺?,還來得及!再說了,小石頭多聰明?。”冗@個聰明太多了!”石頭得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