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被領導指派的司機兼保鏢,飯局上有你,其實就是加一雙筷子的事兒,這種時候保持低調(diào)安靜就好,如果酒桌上他們喝酒,就做好那個幫忙服務員上菜,給大家倒酒的小幫手就好。
然后這個飯桌上,人員分工就變得非常清晰:
孫總和她,負責敘舊聊天;孫總太太,負責照顧女兒;我,負責其他事兒。當然,這個“配置”讓我可以全神貫注去觀察和了解她,并且還是,明目張膽的。
坦白說,作為一個程序員,我很擅長當隱形人,你們聊你們的,給我一個手機、一臺電腦,可以迅速隱身,與周圍沒有一絲關系,坦白說,我們很習慣做隱形人。但絕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的是,隱形人的眼睛也許盯住了電子顯示屏,但耳朵是開著的,甚至在這種時候所有感官會異常靈敏,對那些我們感興趣的內(nèi)容,不用豎起耳朵聽,也能一一聽了進去。所以有時候很難說,我們隱形這件事究竟是真的,還是不想理人的策略。
這一刻,放下所有這些,是久違的輕松自在,孫總一改往日夸張的霸道總裁囂張造型,就像鄰家時常帶人搗蛋的大哥,連抽煙的姿態(tài)都變得比平常年輕了許多,少了些油膩味道。她坐在一旁,大口喝著酒,興盡之時點起了煙,甚至哼起了年代久遠的歌,那些聽上去沒有印象的名字,沒有在他們故事中動人:
那個打籃球耍帥籃板球不進,三分球神準的“睡不醒”;
那個眼鏡常年掉在鼻子尖,有大厚鏡片,說話慢條斯里又極具戲劇化的專業(yè)課老師;
班上那一對被全班人默默期待分手的小情侶;
一起做社團活動時,對方社團那個賊眉鼠眼長期來撕扯他們海報的小頭頭……
說著說著,她眼角有淚流下來,拿煙的手背抹掉淚水,她笑了:哎呀,一晃十多年就過去了,時光真是走得好快。
孫總問她:怎么會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她端著酒杯,欲言又止,仰頭把酒喝掉,尷尬地笑笑:我不知道如何說明這一切,但肯定不是你所想的樣子,給我時間,有一天我會說明的。
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明明開朗,卻始終酷酷的,保持著某種難以接近的距離,你只要告訴我,這不是一個沖動的決定就好,我們這把年紀,時間沒有給我們多少任性的資本。
呵,時間——我大約能夠在朋友圈驕傲地活著就是因為任性吧,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那就行了,你先適應下節(jié)奏,回頭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說話,自家人,不要跟我客氣。
知道,所以才調(diào)整到可以見人才約你。后續(xù)有做文化的朋友,可以介紹來認識一下,我不是閑人,我需要在這個城市站住,多聊聊看看能做些什么。
好,就喜歡目標明確清晰的,我也知道怎么幫忙,交給我,下周出差回來我來安排一下。
好。
一個干脆的碰杯,沒有半句廢話,應了那句酒場上的話:都在酒里。
我發(fā)誓,在那個瞬間,我看到的是曾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過的兄弟情,真實不虛,還有,一種旗鼓相當、棋逢對手的感覺。我很羨慕。
羨慕這樣的過往連接,羨慕這樣的坦誠信任,羨慕這樣沒有性別(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兄弟情誼)的暢快交流——在我的生活中,似乎我們會很認真聊事情講專業(yè),卻不曾對正在說話的這個人給予這樣的關懷,我羨慕他們自然表達和流動的人性溫暖。
天啊,人性溫暖這四個字怎么能跟孫總掛上關系的?拼命甩開這個想象,太詭異了,趕緊送他回家。
孫總下車后,車上只剩我們倆,我透過中央后視鏡,看坐在后座的她,安靜望向窗外,看著向后奔跑的路燈,思維跑出去很遠,跟酒桌上那個她再一次判若兩人。
到小區(qū)地庫,她禮貌性問我住在哪里,禮貌性表達感謝,然后朝單元門走去。
這意外的相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我想,我確定了兩件事:她酒量很好;她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