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浮生如夢
治家如同理政,大家庭如何管理,做到人盡其用、量入為出。
我端了茶盞,以瓷蓋緩緩撥著水面翻浮的茶葉,始終一言不發(fā)。跪在堂下的婦人,一身新綢夾衣,腕上戴一只銀鐲子,此刻面如土色,伏跪在地。
我只低頭啜茶,任由她繼續(xù)跪著。
此前,聽丫頭們說了個大概,又要了家口花名冊查看,世子府諸般人事,我已略知一二,這杜曲氏是穎川王府的老人兒。
堂前鴉雀無聲,眾人垂首噤聲,杜曲氏汗流浹背跪在地上,初時的傲慢神色已全然不見。
我擱了茶盞,淡淡開口,“三日之前通知各處管事媳婦今日辰時二刻到花廳集合聽差,這通知名冊上的手印可是你的?”
杜曲氏惶恐,“是?!?p> “今日按名查點,各項人數(shù)俱已到齊,是你比他們有體面,所以可以誤了?”
她臉色陣陣青白,畏縮道:“奴才今兒來遲了一步,求世子妃饒過初次。”
我淡淡道:“通知的時候應(yīng)該告訴過你們,不得有誤,誤者打二十板子,革一月錢糧。”
杜曲氏周身一震,叩了個頭,顫聲道:“世子妃,奴才再也不敢了?!?p> 我垂眸,冷冷看她,“定下的規(guī)矩就要執(zhí)行,求個饒就算了,那還要規(guī)矩做什么?來人,拉出去打她二十大板?!?p> 仆人見我動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數(shù)打了。
我端詳著自己修削蒼白的指尖,庭外傳來杜曲氏哭叫掙扎的聲音。我抬眼看著堂前眾人,緩緩開口:“我對任何人沒有偏見,一概按明文規(guī)定來,再別說‘這府里原是這么樣’的話,如今這府里的規(guī)則由我來定,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若是違反規(guī)則,一例清白處治?!?p> “是。”人盡俯首。
深夜,梵珩還沒回來,我輾轉(zhuǎn)枕上,怎么都睡不著,翻身起來,看到桌上繡架上那塊未繡完的香袋,不覺嘆了口氣,我真的不喜歡做這些,學(xué)了許久到底還是粗陋笨拙的。我取過繡活兒呆呆看了半晌,重新披了衣服,挑亮燈燭,一針一線開始繡。
更漏聲聲,不覺四更已過了。梵珩還未回來,我實在支撐不住困意,伏在桌上,朦朧中,似乎誰要拿走我手中香袋,情急之下,我猛然醒轉(zhuǎn),卻是梵珩。
他挺拔身形被明燭之光照耀,籠上一層淡淡光暈,影子投在漢玉的地面,長長陰影似將一切籠罩。他見我醒來,伸手撫過我鬢發(fā),眼底有一絲歉疚,“今日殿內(nèi)議事,時間晚了。”他修長的手指穿過我散覆肩頭的長發(fā),將一束發(fā)絲握在掌心,“你怎么不好好歇息?”
握了他的手,將他掌心貼上我的臉頰,“沒有你,我睡不著。”
他低笑,“真是磨人啊?!闭f著,將我抱到床上。
銀鉤搖曳,素帷散作煙羅。
一聲清越悠長的鐘聲遙遙傳來,已是上朝議事時分。我拈起象牙嵌金梳,緩緩梳過長發(fā),梵珩負(fù)手立在身后看我梳頭,我從鏡中凝視他,“有話要說?”
他目光深邃,審視著我的眉目神情,“太子妃人選已定,是軍中權(quán)臣鎮(zhèn)南國公之女。”
我道:“那很好啊?!?p> 太子冊妃大典擇吉舉行。
大婚場面盛況空前,京中萬人空巷,爭睹皇家風(fēng)華。
東宮喜紅燦金,一草一木都似染上了濃濃喜色。
太子一身喜服,修眉鳳目,豐神如玉,陽光投在他質(zhì)如冰雪的容顏上,宛如透明一般。我定定的望著他,腦中一片空白,左右眾人齊齊俯身見禮,我亦僵直俯身。抬眸間,卻見他靜靜的望著我,眼底笑意倏忽而逝,化為一片凄涼纏綿。那目光似潮水里裹挾的冰凌,生生刺進(jìn)血肉,痛得人張不了口,發(fā)不出聲。
聽說,太子與浮若,青梅竹馬。
即使我的靈魂占據(jù)了這具軀殼,可是這皮囊卻仍有它自己的感知,我緩緩垂下目光,胸口隱隱作痛,痛,只有痛,鈍鈍的從身體里傳來,我想,這個浮若曾經(jīng)一定是很愛很愛太子的。
恍惚的瞬間,忽聽有人跟我說話,“世子妃?!币晃蛔弦律倥掳?,纖腰款款,我見猶憐。我凝眸看去,她柔聲道:“小女蕭錦瑟素仰世子妃龍章鳳姿,天人之質(zhì),今日初次入宮,特來拜見世子妃?!痹犝f過她是以工詩善畫而聞名京華的美人,我含笑點頭,“我亦久聞你的才名?!?p> 她抬起頭,明眸似水,綠鬢如云,烏溜溜的眼珠從我身上飛快向我身后瞟了一眼,臉頰升起紅暈,我回眸看到梵珩,他正看著我,神色溫柔,眉心猶帶一道皺痕,宛如刀刻一般。
我突然明白,或許梵珩是知道的,娶我時便已知道。
浮若和太子,人人皆知的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