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眾人沒有再交談,方霖抱著李復容閉目養(yǎng)神,凈因嘴唇嗡動,似在念經,二人好整以暇,從容淡定,倒是少宗主一直精神緊繃,心里也拿捏不住那李鐘究竟是否可靠。
青城派的商隊多為普通人,騎著馬趕著貨物,行得甚是緩慢,眾人寅時出發(fā),沿著官道,走了一日,夕陽西去,才走了不足一半路程,距離瀘州甚遠。李鐘帶著眾人在一處縣城下榻,少宗主內心無奈,如今既未把方霖送到瀘州,也不知云熙宗內怎么樣了,兩日過去,希望那幾個門派的人能從云熙宗退走。
是日夜里,方霖靠在客棧床榻上休息,將李復容放在內側,突然窗門破開,冷風嗖嗖。一個蒙面黑衣人持劍向方霖刺來,方霖一直警覺,將李復容一摟,躲過一刺,手邊沒有兵器,摘下木屋墻上懸掛的一把裝飾用的折扇,就與蒙面刺客對峙起來。
黑衣刺客捏住喉嚨,故意變音,聲音低沉沙啞地說道:“將叛賊之子交出來?!闭f罷提劍刺向方霖,方霖臉上未戴面紗,心知此刻多罷身份已然暴露,便用折扇卡住刺客的劍,旋轉一周,想要將其奪走,刺客順勢伸手抓向李復容,方霖單手對敵,無奈只得棄了扇子后退,忽而一腳踹向桌臺,水壺打碎,引起動靜,凈因就在隔壁,迅速來到方霖的房間,凈因雖與方霖假扮夫妻,卻是與少宗主同住一屋,此刻少宗主也到,二人均向蒙面刺客抓去,刺客將扇子向少宗主一扔,提劍向凈因虛晃一招,破開窗口便飄然離去。
少宗主大驚,直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已經暴露,不知這是哪個門派派來的人。
方霖細細思索,這刺客幾個招式之間,看不出是何門派,看似未盡全力,似乎在隱藏來歷。那幾個門派之人,蠱冥宗,太河谷,斷劍閣,前來追拿我等,無不是光明正大,大搖大擺,聚眾而來,沒有蒙著頭的。
當下安撫少宗主道:“那刺客僅是一人,而且不會再來了?!鄙僮谥鞑唤?,方霖向他一笑,示意他放心,沒有過多解釋,少宗主便也只好隨她。
第二日,李鐘聽客棧掌柜說道,昨日夜里來了刺客,李鐘大驚,他與青城派隨從住在一樓,將少宗主等人安排在二樓,故而立刻上樓會見眾人,直言他之過失,竟讓賊人混了進來,又面露驚訝道:“少宗主令妹凡家女子,不會武功,刺客怎會找上她,莫不成平日里與誰結了仇怨?”
方霖又戴上了面紗,對李鐘道:“多謝李大哥關心,非是什么刺客,而是附近的山賊流寇,見我柔弱女子一個,郎君又不會武功,欲圖欺侮我等,搶我錢財,好在兄長來的及時,趕跑了流寇。”
少宗主作勢附和道:“是,是,蜀中多刁民,盡做些偷盜之事,可惜我大意了,竟讓那流寇跑了,好在小妹安然無恙?!?p> 李鐘皮笑肉不笑:“竟是如此,那你這云熙宗少宗主可是失職,竟讓盜賊盜到自家人頭上了。”
少宗主隧與李鐘勾肩搭背下樓喝酒,方霖瞇著眼仔細觀察李鐘的背影,面上默不作聲,心中已有打算。
青城派商隊再次上路,一路之上,李鐘似是有意無意,賄賂各州縣的守衛(wèi),避開搜查,方霖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自己本是要走些羊腸小道,四處躲避的,如今倒是光明正大坐著馬車從各個關卡路過,無論這李鐘有何陰謀打算,他為自己避開搜查,倒是欠他一個人情了。兩日之后,眾人就這般安然無恙的到達瀘州了。
眾人到了瀘州城,進城門之時同樣未經過搜查,少宗主懸著的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了下來,到了這里自己就可以去劍音閣求援了,無論發(fā)生什么意外,都還來得及。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少宗主三人下了馬車,正欲與李鐘道謝道別,瀘州城的城樓上下來數十人,為首的正是那北劍斷劍閣少閣主。
“少宗主,我們又見面了,不知你與這些叛賊黨羽勾搭多日之后,我可否也將你視作叛賊呢。”
斷劍閣少閣主黑發(fā)束冠,兩條垂帶隨風飄動,頗有君子樣貌。李鐘上前拜會,直言一別多日別來無恙,少閣主拱手道:
“李兄久違了,李兄怕是還不知道,云熙宗庇護叛賊李德林黨羽,正在受到蜀中各大門派聲討的事情吧?!?p> 李鐘故作大驚,“李某確實不知,李某這半個月來,都在處理門派商隊事務,馬不停歇,竟不知蜀中發(fā)生如此大事?!?p> 斷劍閣少閣主哂笑:“李兄更加不知的是,這云熙宗少宗主,正帶著兩個叛賊黨羽倉皇逃竄?!闭f罷一指方霖與凈因。
李鐘佯裝大驚:“這怎么可能,這二位是少宗主從妹與妹婿,正前往黔中道,李某與少宗主偶遇,故而載他們一程。”
斷劍閣少閣主道:“李兄你被騙了,那白衣女子手中所抱的,正是叛賊李德林之子,不信你可以搜搜看,她身上定有叛賊給她的劍南道虎符?!?p> 李鐘瞪大眼睛,轉頭看著少宗主:“少宗主這是真的么,我與少宗主知心而交,你竟然對我隱瞞此等大事…”
方霖看著這二人一唱一和,甚覺不恥,少宗主偏過頭對方霖說道:“一會兒你們先走,我想辦法拖住他們,你們拿著這塊令牌,速去瀘州城外十里的青峰山,去那里找劍音閣副閣主琴立生,相信他會看在我云熙宗的薄面上,幫你們一把?!?p> 說罷將一塊樺木令牌塞到方霖手中,牌上刻著“云熙”二字,方霖自然不可能扔下少宗主就走,他一人如何擋得住這么多高手,“要戰(zhàn)便戰(zhàn),黔中道就在不遠,今日我們殺出一條血路便是?!?p> 李鐘一臉失望的樣子,立在一旁,既不助少閣主擒住方霖,也不助少宗主等人突圍。城門鎖死,方霖,凈因,少宗主與一眾高手亂戰(zhàn)到一起,斷劍閣少閣主沒有帶來頂級高手,然而人數卻是眾多,群起攻之,方霖三人頓時陷入包圍圈。
李鐘在一旁哀聲載道,“小妹你竟有如此高強武藝,還哄騙我手無縛雞之力,說是遭遇山賊流寇,險些被輕薄了身子,讓我好是一頓愧疚過。”
方霖搭也不搭理他,自己什么時候說過差點被輕薄,這李鐘顯然不安好心,人心叵測,卻是被這小人沿途擺了一道。
凈因戰(zhàn)力甚是勇猛,《內經》內力在經脈中極速涌動,《外經》所記載的武學技法盡出,“金剛掌”,“金剛指”,“多羅葉指”,“兜率天王步”盡出,拉著十幾個高手一齊混戰(zhàn),雙手一揮,大開大合之間,與一眾高手打的不相上下。
一旁方霖衣袂飄飄,腳踩太白相力,乳白色的內力在腳踝凝聚,托著方霖以鬼魅的身形在數人之間穿梭,方霖左手以鎮(zhèn)星相力包裹襁褓,護住李復容,右手揚著火紅的熒惑相力,與十幾個圍攻她的高手左右周旋,不似凈因那般與敵人硬拼,而是以鎮(zhèn)星相力主防,熒惑相力主攻,輔有太白相力主移步,飄飄渺渺,不著形影,斷劍閣的一眾高手圍城一團,一時卻也傷不到她。
李鐘在一旁作壁上觀,盯著方霖細細觀察,眼中火熱,這白衣女子的玄妙內力令他頗感興趣,那眸子間冷光接連閃爍,竟有了三分覬覦之心。
斷劍閣少閣主暗自心驚,那日刑場之上沒有與這二人交過手,未曾想到他們竟如此厲害,好在今日帶來的高手足夠多,不然恐怕奈何不了他們。
數十高手并非全是來自斷劍閣,少閣主接到暗信,一路上揣度了幾個門派心思,游說的大批高手前來,若將李德林之子捉拿,將虎符尋回,必能從成都府那里撈到好處,對于門派來說都是有裨益的。
眾人輪番進攻,凈因與方霖還能堪堪周旋,少宗主那邊卻快要抵不住了。少宗主終是武功差了一籌,面對數人車輪戰(zhàn),左右不支,腹部受了一拳,背后又受了一掌,口中吐出血來。方霖心中十分焦急,少宗主為她與李復容做的已經夠多了,如果折損在這里,怎么向元宏烈交代,然而自己與凈因欲向少宗主施去援手時,一眾高手又瘋狂與自己硬拼,這些人似乎是打定主意欲將我們三人逐個擊破。
此等焦急關頭,在一旁觀戰(zhàn)已有一刻鐘的李鐘突然怪叫一聲:“噫,李某看不下去了?!闭f罷縱身一躍,跳到方霖面前,一掌擊退一名高手,又持劍與斷劍閣少閣主對刺,將其逼退。
少閣主不禁大怒,這李鐘做甚么,竟無故反水。李鐘一邊退敵,一邊正義凜然道:“身為名門正派,竟圍攻一名女子,也不羞恥么?!鄙匍w主甚為不解,“這是叛賊,你在做什么。”
李鐘不與他說話,卻是向方霖道:“他們的目標是你手中嬰兒,你步伐快,可將他們引出城去?!?p> 雖不解這李鐘為何又突施援手,反復無常的,不過此刻能將眾人引走,少宗主應該能夠脫圍,于是冷喝一聲:“凈因師兄,保護好少宗主。”說罷立刻抱著李復容向城樓退去,城門此刻已經被少閣主的人鎖了,一時半刻打不開,方霖好生果斷,將一絲鎮(zhèn)星相力聚于腳底,向著地面一踏,地面被踏出一陣裂痕,借著反震之力,方霖生拔而起,而后逆轉太白相力,向著城墻數點,一踏一踏,竟躍上城樓,回過頭看向少閣主。
李鐘見方霖的腳步竟如此輕快,眉頭不禁一挑,這女子真如那曹子建所言“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般行動翩翩。于是拔劍一甩,插進城墻,而后借著橫插在城墻上的劍一點,縱身一躍,堪堪用手夠住城頭,翻上城去。
凈因會意,迅速撇開幾個高手,拉著受傷的少宗主就向城內跑,“兜率天王步”左右橫跳,一時竟無人跟得上,斷劍閣少閣主甚是苦惱,左望望右望望,兩相權衡之下,終是提劍向城頭一指,“追”。
“拖累了你們?!鄙僮谥鞅粌粢驍v扶著,狂奔至城內一處小巷中坐下,抹去口角一絲血,面帶愧疚說道。
“少宗主一路相護,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凈因微笑著從容說道,將一股精純的佛門內力渡入少宗主體內,凈因修道扎實,內力渾厚而凝練,大乘佛法的內力在少宗主體內流淌,頓時覺得胸口與丹田暖洋洋的,傷勢好轉了許多?!岸嘀x。”
“如今我們該去何處?”凈因問道。
少宗主一思索,“我將我的門派令牌給了方姑娘,她應該會去劍音閣吧,我們便去那里找他。”
“好。”凈因為少宗主運功療傷片刻之后,與他一齊去往劍音閣。
方霖在前趕路,李鐘在后跟著?!岸嘀x李兄出手相助?!?p> “無妨,少宗主與我素有交情,我李鐘最講義氣,雖然少宗主對我隱瞞頗多,令我甚是感傷,但見他有難,我又怎可見死不救。況且我青城派向來不屑于參與官場黨錮之爭,一向潛心修道,留后李大人與節(jié)度使的恩怨與我等無關,我等自然也不愿去落井下石,這些鼠輩,于修煉一途不甚鉆研,于權謀之術倒是樂此不疲,我劍南道竟是這等下流門派,也難免在大唐十道的諸多門派中落了下風,弄得遭受其他各道的門派嘲笑?!?p> 李鐘所言不假,劍南道雖有“七劍”“五宗”,看似門派眾多,高手如云,實則這十二門派中,除了李鐘所在的青城派,與東劍劍音閣,其他的門派放在大唐境內皆上不得臺面,與嵩山少林寺,嶺南道萬賀門這等大派相比,可以說是不入流之輩。蜀地偏安一隅,歷來如此。
青城派與劍音閣并未對李復容出手,這也是為何方霖現在還能在劍南道諸多門派的追殺之下安然無恙的緣故,若是二者也覬覦李德林的虎符,方霖此刻將會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