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用最舒服慵懶的姿勢坐在供客人專用的軟椅上,她翹著二郎腿,側(cè)著頭,臉上泛著淡淡的微笑望著窗前的深綠色花瓶。
瓶中的花朵低垂著,窗沿邊落著幾片腐朽的花瓣。
這是個復(fù)古的世界,西裝、手杖、禮儀、花裙、紗帽,還有外面發(fā)出踢踏馬蹄聲的馬車。
一切都很熟悉,例如歌劇中、電影中出現(xiàn)的那樣……彥心想。
自從在格瑞絲家中撞到腦袋后她想起了自己是誰,她是蕭笑。同時也想起了在海中發(fā)生的部分記憶。
她當(dāng)時躺在昏暗的海水中漂浮,萎縮的雙腿垂在海水中,正如眼前花瓶里的花朵在凋謝。
方之安和卓悅的驚恐呼聲在頭頂上方的星空下回蕩,她記得,是方之安把她推下海。
也記得,在證民大廈接受訓(xùn)練的某個夜晚,方之安在走廊中稱呼林長官為首長,而林長官喊他士兵。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方之安是一名戰(zhàn)士、士兵,而卓悅呢,普通人吧?……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還有……歌聲,輕柔的耳語聲在耳畔響起。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富有磁性且悅耳的女聲,就在那道炙熱耀眼的光芒摧毀漂流在星空下的小船,然后擊中漂浮在海中的他。
那一刻,冰冷的海流逐漸變的溫暖,包裹著她,直到她醒來發(fā)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后,在碰巧不巧地撞到腦袋。
不過唯一讓她非常不適應(yīng)的是,他變成了女人。
彥這個名字也是那個女人告訴她的,在腦海中回蕩,她說:“你我將融合在一起……我是你……你是我……我們的名字……彥?!?p> 彥,這個名字真簡單,她還真不愿意在變成一個漂亮女人后,在告訴別人她的真名是什么,至少軍事課上那些長官是這樣教她的。
“最好取一個假的名字?!?p> 彥的嘴角微揚,想起了這句話,同時還有醒來時聽到的另一個聲音,或者說,這幅女人身軀的主人,彥的聲音。
“我們的融合還在持續(xù)……”
融合?那是什么意思,是指靈魂嗎?身體總不能雌雄同體吧?
但是靈魂,這一點上她有著清晰的認知,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身為男性的性格那一部分在轉(zhuǎn)變,更多的傾向女性。
比如之前在大街上安德魯抱著她時,那年輕英俊,充斥著雄性荷爾蒙的外表,讓她頗為心動。
“呀,我一個大男人居然春心萌動,我原本可是……”彥喃喃自語。
就在她出神回憶的時候,書房內(nèi)突然響起了模糊的爭執(zhí)聲,她似乎能聽到些許低沉的話語聲,不過太模糊了。
“彥小姐?!?p> 老管家不知何時突然毫無動靜挺著背站在她的身邊,微微俯身,蒼老的面容帶著機械般的微笑。
他手中的檀色木托盤盛放著一壺精致的白瓷茶壺,還有幾個放在白色底碟上的茶杯。
“紅茶?”老管家問。
“謝謝?!?p> 翹著的二郎腿放下了,彥端過木托盤中剛泡好的熱茶,空留下茶杯的底碟。
“小姐,您不需要底碟嗎?”老管家細心地問,深陷于眼眶的淡綠色眼眸盯著白色底碟。
“啊?”彥單手持杯的動作被老管家看在眼里,他的目光露出隱晦的詫異。
彥看了看底碟,又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輕笑著揮手說:“哦,我這樣就好?!?p> “呃……好的?!崩瞎芗覈@了一聲不可察覺且若有若無的氣,擠出機械的微笑轉(zhuǎn)過身站在一旁。
沉默了片刻,他禮貌地問:“彥小姐不是洛哈人吧?”
彥抿了口溫度適中的熱茶,含糊說:“啊,不是?!?p> 老管家機械式微笑,忽地壓低嗓音說:“我看的出來,您應(yīng)該是位不拘小節(jié)的人?!?p> 彥聞言輕笑一聲,端著茶杯側(cè)頭好奇地問:“您怎么知道?”
老管家笑著撇了她一眼說:“您的坐姿可不太優(yōu)雅,應(yīng)該是平時習(xí)慣了?!彼f著,微微俯身,神神秘秘地說,“當(dāng)然,這是夸獎?!?p> 彥笑著正要接話,突然書房內(nèi)的爭執(zhí)聲的音量大了不少,隱約可以聽到‘胸針’這兩個字。
老管家毫不在意,機械式微笑說:“也許我可以教你一個禮儀?!?p> “那我很樂意學(xué)?!睆┱f著再次舉杯一抿,被紅茶濕潤的薄唇泛著鮮艷的色澤,為這陰沉的黃昏細雨平添了幾分魅力。
“像這樣?!?p> 老管家端著木托盤微微俯身,單手虛托腰間,然后示意彥重復(fù)他的動作。
“雙手托著裙子,等你穿裙子的時候,這個禮儀會派上用場?!?p> 彥站起來,學(xué)著他的樣子抓著衛(wèi)衣的衣角,左腳繞到右腳后微微踮起,然后微微屈膝俯身,優(yōu)雅地施了一禮。
“對,非常好?!崩瞎芗覚C械式的微笑再次洋溢。
這一刻,彥忽然覺得,這幅笑容并不是那么機械,似乎還多了幾分親切。
老管家隨后又說了一些關(guān)于淑女的禮儀和交流時的措辭。
就在這段緩慢的教學(xué)持續(xù)進行時,突然沉悶的地面突然傳來微微的震動。
書房內(nèi)模糊的爭執(zhí)聲逐漸大了起來,火藥味順著細微的門縫彌漫而出。
啪!
房門被猛地推開,安德魯面色鐵青地站在門前,還未等他說話,書房內(nèi)傳來震耳欲聾的沙啞喊聲。
“你沒有戴家族的胸針,這一點,我不在乎,但是你不能否認你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至少我沒有否認,至少……”
路德郡長突然握拳捂住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郡長?!眾W利爾健步如飛走入屋內(nèi),手中平舉的木托盤,還有盤中的茶杯、茶壺、底碟沒有一絲波動,穩(wěn)的就像粘在上面一樣。
他放下木托盤,繞過寫字桌扶著因為劇烈咳嗽而渾身抖動的路德郡長,旋即輕輕拍著他的背。
“咳咳……至少我沒怪你對你哥哥做的事,因為我將你視作我的兒子……”
路德郡長劇烈的喘息聲如抽盡肺部空氣的風(fēng)箱,透著幾分歇斯底里。
“那你就不該讓我坐上這個該死的檢察官位置。”
安德魯冷聲吐出,側(cè)身看著他的父親,洛哈王國,奧爾胡斯王都的郡長,路德·賈帝斯。
轟隆隆。
天空傳來雷鳴,一道閃電自昏暗的窗外泛現(xiàn)。
短暫的雷光照亮了安德魯?shù)牧硗獍脒叡涿纨嫞舱樟亮寺返驴らL滿是汗珠的虛弱神情。
“他本來會成為一名尊貴的奧能法師,他有天賦,而你……你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了?!?p> 路德郡長的嗓音沙啞地就像墓鐘在奮力搖擺,他的呼吸變的急促,捂著心臟的蒼老手掌青筋畢露。
安德魯深深吸氣,凸出的喉結(jié)上下鼓動,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正視著他的父親,他的上級,路德郡長。
“我希望我可以替代他?!彼种钢萃饣▓@的草坪方向說,“我真的希望今天站在這里的是他,而不是我?!?p> 路德郡長凝視著他,紊亂的呼吸令雙眼瞪到難以想象的大,渾濁的淺灰色眼眸在眼眶中微微顫抖。
“我也希望如此。”
沙啞的嗓音帶著鋒利的寒芒,如一道雷電撕裂了安德魯?shù)男模淖旖俏⑽⒊榇ぁ?p> “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就不打攪了,父親?!卑驳卖?shù)穆曇籼撊鯚o力,面色泛著病態(tài)的蒼白。
“非常抱歉,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卑驳卖斵D(zhuǎn)過身看著彥說。
他剛邁開腳步,就聽書房內(nèi)再次傳來了路德郡長的沙啞嗓音。
“我是郡長,然后才是你的父親……如果……你還當(dāng)我是你的父親的話?!?p> 安德魯臉上強擠出的一絲微笑僵住了,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挺直背,鄭重地低頭行禮,然后凝視著寫字桌旁的老人。
“郡長大人?!?p>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蹬!蹬!蹬!飛快腳步聲在木板上踩得異常響亮。
他飛快地朝著樓下走去,比之之前進屋的沉悶步伐,這回,他的腳步輕快多了。
彥放下茶杯,向著書房內(nèi)的路德郡長和老管家微微俯身,左腳繞到右腳后踮起腳尖,緩緩、優(yōu)雅的行禮。
彥跟著安德魯?shù)幕氐揭粯?,此刻那個面色鐵青的男人正將及膝的風(fēng)衣往肩上一甩,雙手一伸一扯就穿好了。
嘭!
他一把扯開大門。
轟隆??!
雷聲炸響,大雨傾盆而下。
淅瀝瀝……
“也許你需要這個,安德魯先生。”老管家的聲音突如其來,不顯突兀,嗓音輕柔、低沉,他手中握著一柄雨傘。
“謝謝。”安德魯隨手接過雨傘,對著門外迎面呼嘯而來的寒風(fēng)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多少氧氣都填不滿他的肺。
他撐開雨傘,邁步走入充斥著暴雨和呼嘯寒風(fēng)的夜色中。隨后佇立在門前,側(cè)身看向彥。
“謝謝你的紅茶,管家,奧利爾先生。”彥用初學(xué)的優(yōu)雅禮節(jié)屈身行禮。
“也謝謝你的到訪?!崩瞎芗业皖^一禮,隨后悄悄湊近彥,“別在意,他們父子倆總是會吵架?!?p> 彥微微一笑,快步走入雨中,走到安德魯?shù)纳韨?cè),那柄雨傘足夠支撐兩人的空間。
嘩啦啦的暴雨拍打著二樓書房的窗戶,窗面模糊了屋內(nèi)的渾濁目光,那煤油燈的火光還在燃燒,艱難的粗重呼吸聲被雨聲覆蓋。
老管家看著兩人共撐一把傘在雨中遠去,他挺直背,雙手負在腰后。
他注視著行走在黑夜狂風(fēng)暴雨中的那對男女,臉上掛著機械式的微笑,從始至終。
……
“安德魯先生,路德郡長口中的奧能法師是什么?”
“彥小姐聽過關(guān)于奧術(shù)僧侶的傳說嗎?”
瓢潑大雨傾覆而下,古泉街特有的鵝卵石街道上,安德魯展開風(fēng)衣為彥遮擋風(fēng)雨,盡現(xiàn)紳士風(fēng)度。
自從他走出郡長家之后,無論的呼吸還是情緒都相對穩(wěn)定不少。
一路上,兩人沉寂無聲,直到兩側(cè)映現(xiàn)出風(fēng)格優(yōu)雅寬闊的棟棟樹屋,還有家家溫馨的燈火時,彥才打破沉寂,開口提問。
“沒有?!睆┖唵位卮?,臉上寫滿的好奇在安德魯看來格外可愛。
安德魯?shù)淖旖且宦N,帶著一絲得意。
“在很久很久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