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意在言外

　　　　“你怎么來啦？快坐快坐?！?p>　　聽見動(dòng)靜一回頭，眉眼便緩緩舒展，臉上平添了笑意。丹唇咧開，露出個(gè)柔情似水的笑容來。趕緊把手中的木盒收好，轉(zhuǎn)身招呼溫歡顏?zhàn)隆?p>　　溫歡顏?zhàn)?，?duì)著簾后的身影問道，“怎么只有大姐姐一個(gè)人在收拾？憫枝哪去了？”

　　簾子后面的人一邊擦手一邊揚(yáng)簾，嘴里還說著，“她去取前幾日我換洗的衣裳去了?！碧崞鹱郎系牟鑹?，窗外爬進(jìn)來的晨光不偏不倚的照在她這只豐潤白皙的手上，如柔荑，似青蔥。

　　別人看了都不忍心讓她做這些事情，生怕有個(gè)閃失傷了這雙美手。

　　再說哪里能讓一個(gè)小姐做這些？柳兒在溫歡柔剛碰到茶壺的時(shí)候，就伸手接了過去，“大小姐，讓婢子來罷?！?p>　　溫歡柔自然也沒想真的去倒茶，理了下衣服坐在溫歡顏身邊，“平日里也不覺得有什么，這一要走，才發(fā)現(xiàn)要帶的東西可真多?！比嘀绨?，“這次只帶了憫枝出來，人手不夠，你瞧瞧我都動(dòng)手了不是？”

　　溫歡顏聽了笑著站起身來。那里溫歡柔接了柳兒遞來的茶水，喝一口又抱怨道，“誒呀，可累死我了?！?p>　　下一秒就感覺自己的肩膀上壓了兩個(gè)重物，纖細(xì)修長的手指在溫歡柔肩上緩慢輕柔的摁壓，又癢又麻，又痛又舒服的感覺從頸后傳來硬直上了溫歡柔的頭皮，頓時(shí)覺得渾身舒爽。

　　耳畔又聽身后那人說道，“所以呀，我就帶著柳兒來給大姐姐幫忙了不是？”

　　溫歡柔也沒阻止讓，閉上眼睛任由溫歡顏給她揉肩膀。想起這兩日下人說的閑話，嘆出一口氣，“你呀，說乖巧吧又總是胡鬧，說任性吧，又能這樣的討人喜歡?！?p>　　身后人接嘴道，“人都是多面的嘛……”似是無意思，又像有意提起，湊到溫歡柔耳邊低聲道，“長姐這樣守禮的小姐，兩日前不也吵著鬧著要偷跑出去嗎？”

　　“噗嗤”一聲，被她說笑了，溫歡柔偏頭，對(duì)著湊來她面前的額頭上奮力一點(diǎn)，“笑話我呢？”

　　溫歡顏笑著直了身子，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又開始捶打溫歡柔的肩膀，“我哪兒敢啊？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大姐姐才是個(gè)活生生的人?！?p>　　知書達(dá)禮，為天下女子表率的溫歡柔，也會(huì)有這樣小女兒家，不管不顧、可愛率真的一面。

　　這一句話像是戳到了溫歡柔某個(gè)痛處，只見她挺直的腰板有些泄氣，垂眸道，“說起來也怪我，是我不好，偏要讓你帶我出去。如今害得你又挨了家法?！?p>　　見她這樣溫歡顏開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忙安慰她，“我這惹祖母生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母親都說我是掐著日子的，十天左右必要犯糊涂，氣上祖母一次。”由溫歡柔的手拉著，又坐了回去，“這次也怨不得大姐姐……”

　　溫歡柔不知道她晚上還偷跑出去了一次，對(duì)于她挨罰的真正緣由也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她安慰自己，拉起溫歡顏的手準(zhǔn)備說什么，就聽到屋外憫枝喊她。

　　“小姐，你……”見到屋里還有其他人，憫枝舉著手里的東西愣在了門口。

　　溫歡顏見憫枝手里東西，心里疑惑，“誒？那不是？”

　　“我的玉佩！”溫歡柔整個(gè)人彈起，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憫枝面前，奪過她手里的玉佩放在胸前念叨著，“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p>　　方才憫枝手里拿著的這不就是七皇叔的玉佩，溫歡柔的心肝，前幾日丟了的那個(gè)物件兒嗎？

　　怎么？被找回來了嗎？

　　溫歡顏也站起身，和柳兒對(duì)視一眼。

　　“你是哪里找到的呀？”溫歡柔捧著手里的玉佩，語氣里露出一副失而復(fù)得的喜悅，背對(duì)著溫歡顏二人，沖憫枝問道。

　　這下憫枝才回過神來，“大小姐還問呢！說出來也不怕四小姐笑話?！睂?duì)著溫歡顏行禮之后，轉(zhuǎn)身去了簾后，一面收拾衣服，一面回道，“小姐前幾日卸下來的，不小心混在衣裳里拿去洗了?！?p>　　又從簾后出來，對(duì)著溫歡柔說道，“因它日日都在身邊，幾時(shí)換了下來倒不覺得有什么。忽然記起它，卻不知道是自己丟到哪里去了，聲聲喊著、哭著說是自己弄丟了它?！笨粗鴾貧g顏，笑道，“四小姐不知道，我家姑娘因?yàn)檫@事兒可哭了好久呢！說什么丟了玉佩不說，還連累的四妹妹挨罰。阿彌陀佛，我可真是個(gè)罪人。”

　　憫枝有模有樣的學(xué)著溫歡柔的樣子，把屋內(nèi)眾人逗的又羞又笑。

　　“憫枝你又胡說！”溫歡柔嗔怪她一句，一面將玉佩系好，走到溫歡顏面前拉起她的手，萬分愧疚的說道，“說到底，還是連累了你?！?p>　　溫歡顏倒是滿不在意，“我這挨罰是家常便飯的事兒，多一次少一次的不妨事?！背槌鍪謥?，拍了拍溫歡柔腰間的玉佩，說道，“它找回來了就好，也不枉為它受的這次罰。”

　　她姐妹兩個(gè)又聊了一會(huì)子，溫歡顏提起自己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就向溫歡柔告了辭，領(lǐng)著柳兒出了院子向西邊走去。

　　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雨，今天早上的天氣依舊不算太好。天是灰蒙蒙的，密密麻麻壓滿了烏云，使得后面的太陽竟是一點(diǎn)兒光亮都漏不出來。枝繁葉茂的樹梢遮在頭上，如同一道濃綠色的屏障，讓人覺得陰冷陰冷的。不過空氣潮濕，深深吸上一口氣，混著青草味道的水汽滋潤了肺腑，渾身都透著舒爽。

　　“這下好了，人家什么都沒丟，咱們自己倒是又挨罵又挨罰的?！绷鴥盒闹杏魫灒鴾貧g顏身后走著，一邊踢飛一個(gè)小石子，補(bǔ)充道，“怎么倒霉的總是咱們呀！”

　　聽到柳兒的埋怨，溫歡顏止了步子，站在院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原就冷清的院子在這陰霾天顯得更加寒冷徹骨。一陣涼風(fēng)刮過，藕荷色的裙擺被輕輕吹起，頸后發(fā)癢，溫歡顏縮了縮脖子。

　　真冷。

　　“走吧，去瞧瞧南燭?！?p>　　“小姐怎么給他起了這樣一個(gè)名字？”

　　南燭，便是那日溫歡顏在街上就下來的男孩。

　　經(jīng)過這兩日的調(diào)理，男孩已恢復(fù)了神智，多少也能想起些東西，回答些問題。

　　一日，溫歡顏問：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答：傻蛋。

　　溫歡顏實(shí)在不理解眼前這個(gè)水靈靈的小人兒，竟然起了這么一個(gè)……讓人難以接受的名字。

　　又問：為什么？

　　二蛋答：二妞、花子、小虎他們都這么叫我。我，我沒有名字。他們說我傻……和奶奶一樣。

　　他二人坐在樹下的陰涼里，一大一小，一個(gè)手里擇著草藥，一個(gè)手里握著樹杈，相顧無言。

　　溫歡顏托腮看著眼前這個(gè)瘦小的男孩，他已將身上的污垢洗凈，換上了土灰色的小海青服?；謴?fù)了神智的眼睛很是明亮靈動(dòng)，長年風(fēng)吹日曬的小臉雖不嫩白水潤但是顏色健康，薄薄的小嘴正嘟著。似乎是不太適應(yīng)頭上兩個(gè)用繩子綁好的總角，正低著頭用兩只小手拽上面的帶子。

　　眼看頭上兩側(cè)被挽的端端正正的發(fā)鬏就要被他扯亂，溫歡顏問道：是太緊了嗎？我?guī)湍闼伞?p>　　還問說完，傻蛋就一臉無辜地將發(fā)帶遞到她面前。

　　溫歡顏直了身子，招呼他背坐自己，把發(fā)帶放在膝頭，攏起二蛋齊耳的短發(fā)，小心輕柔的盤到發(fā)頂，語氣里無一點(diǎn)兒厭煩：那我?guī)湍惚P起來罷。對(duì)啦，我?guī)湍闫饌€(gè)新名字好不好？

　　正好傻蛋也不喜歡這個(gè)名字，便點(diǎn)點(diǎn)頭。

　　起什么好呢？

　　目光一瞥，掃到了竹篩里曬好的草藥。

　　酸澀，性平。

　　頭上的發(fā)髻也已梳好，緩緩一笑：南燭，叫南燭好不好？

　　柳兒按著自己的理解又問道，“南燭？南邊的燭火？”

　　被柳兒一問，溫歡顏回了思緒，“是草藥的名字啦?！毙?，“不好聽嗎？”

　　邊說邊提起步子往前走，轉(zhuǎn)過墻角，視野變得開闊亮堂。行色匆忙、來回穿梭的人在溫歡顏眼前掠過。有手里提著東西的、懷里護(hù)著盒子的、低頭捧著托盤的，這些都是收拾回府的東西的溫家仆人。溫歡顏和柳兒站在這中間顯得格外清閑，只因她的東西少，柳兒又是個(gè)手腳麻利的，早早地就替她收拾好了東西。眼下離啟程時(shí)間尚早，她二人閑來無事，就出來閑逛。

　　“好聽是好聽啦——”

　　“不過哪有用藥材給人家做名字的？不應(yīng)該從《詩經(jīng)》《楚辭》里……”

　　柳兒還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的說著，但一句話都沒進(jìn)到溫歡顏的耳朵里。一路上還有不少下人向溫歡顏行禮問好，但她如今的心思不在這里，別人說的話，別人行的禮，她都置若罔聞。眼神發(fā)愣，步調(diào)緩慢的向西邊走去。

　　提起南燭，她不得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最讓她印象深刻、念念不忘的不是那群歹人的身份。而是……

　　而是她隨后碰上的那隊(duì)車馬。

　　這一想起那駕馬車，思緒就總是會(huì)移到那正座上的少年身上。奇怪，自己都沒有與他說上一句話，印象怎會(huì)這樣的深刻？

　　車?yán)锘璋担瑳]有瞧清他的容貌，卻記得他用發(fā)帶半束起的馬尾，記得他穿著暗灰色廣袖素服。睫毛很長，手很好看，一語不發(fā)，一動(dòng)不動(dòng)，如畫上的美人，如玉雕的佛像。

　　為什么？為什么她總是能記起這個(gè)畫面？

　　溫歡顏不明白，將這些告訴柳兒的時(shí)候，柳兒說，是因?yàn)楹闷妗?p>　　好奇他長什么樣子，好奇他是什么人，好奇他為什么不說話，好奇他在看什么書。因?yàn)樗苌衩?，所以總是能記起他?p>　　溫歡顏想了想，似乎也是這個(gè)道理。正座上的少年比起一旁尚宇，顯得更加冷漠，很不近人情。如只可遠(yuǎn)觀，不可攀摘的高嶺之花，看得見摸不到。可越是不可得的東西，越會(huì)勾起人們的好奇和欲望。

　　好奇的同時(shí)她又害怕。害怕她隨口胡謅的謊話早已被他們看穿。害怕這件事兒傳了出去，有損自己的清白，抹黑溫家的聲望。

　　“唉……”像泄了氣的球，垂頭喪氣的。

　　還有他們?yōu)槭裁匆埶今R車?yán)镆粩ⅰ?p>　　真的是好心嗎？還是另有企圖？

　　溫歡顏存疑，可又想不出什么結(jié)果。煩躁得很。

　　臉上突然落下幾滴小水珠，仰起頭就看見細(xì)如針線的雨絲密密麻麻的從空中墜下來。一只小手突然遮在她的頭顱上，“小姐你做什么呢？快進(jìn)去避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