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縣文化館院內(nèi),西樓一層幾個小排練室都開著門。
隨著經(jīng)濟不斷開放,許多單位也會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恰些零花錢。
不像后來,學成歸來找不到工作的藝術(shù)生遍地都是,紛紛開設(shè)培訓班,此時的文化館還保持著技術(shù)優(yōu)勢。
一邊,舞蹈老師領(lǐng)著一幫小姑娘正在下腰,而另一個排練室則傳來凌亂混雜的琵琶聲。
“停停,這里再聽我彈一遍…”
周然母親陳霞連忙暫停小學員的亂彈琵琶,親自做起了示范。
隨著她的左手推、拉、揉、擻,委婉哀怨的琵琶聲頓時響起。
“同學們記住啊,這首《塞上曲》是表達王昭君思念家鄉(xiāng)…不知道王昭君…就是昭君出塞那個,掛歷上經(jīng)常見。”
“你們不是學過白居易的《琵琶行》么,就是那句,那句什么來著…”
陳霞皺起眉頭,她前幾天晚上剛查了書,想在學生面前高深一下,結(jié)果又忘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周然靠在門上搖了搖頭。
老媽小學畢業(yè)就沒上過學,琵琶全是跟著老師硬練出來的,搞這些花活非常費力。
就像許多普通家庭一樣,沉默的父親身旁,必然搭配著一個碎嘴八卦,又略愛顯擺的母親。
老媽也不例外。
女人在一起,普遍的話題就是老公和孩子。
可惜,無論周海軍還是周然,都堅定地不給她這個機會,于是有時候只能親自上陣。
看到是自家的傻兒子,陳霞迅速黑下了臉,“你來干什么,是不是又忘了帶家門鑰匙?”
“呃…沒事過來轉(zhuǎn)轉(zhuǎn)?!?p> 周然顧左右而言他。
陳霞當即上火。
“馬上就期末考試了,不好好復習過來轉(zhuǎn)什么轉(zhuǎn),這次再退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在一陣教訓中,周然狼狽鼠竄。
好家伙,差點忘了自己此時還未離家。
中國式母子關(guān)系有趣的很,在旁邊時人憎狗嫌,不在時又想的很。
前世周然時不時就會接到母親大人的電話。
“小然啊,你這又多長時間沒回家了?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不管我和你爸了嗎?”
“小然回來了,看看你都瘦了,想吃什么,媽給你去做。”
“小然,陳阿姨給你介紹個姑娘,來,打扮打扮去見一下?!?p> “看看這都幾點了,還睡著不起,怪不得人家姑娘看不上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樣了,走到大街上丟不丟人…”
跑出院子后,周然心有余悸。
好吧,即使自己前世已過而立,即使帶著重生者光環(huán),面對母親時,也依然像老鼠見貓一樣被死死克制。
歹勢啊…
今天周末放假,周然跑到單位不僅僅是看老媽,還是想見一個人。
既然要走這條路,總不能嗖的一下從石頭縫里蹦出來吧。
電視上不是說,那些音樂天才通常都有悲慘的童年,木訥寡言,全身心沉浸在音樂的世界才能那么牛掰么?
周然自然沒有這些,生活寡淡得更水一樣,但好歹要找個根腳。
文化館就恰巧有這么一位。
不是什么大師,普通藝術(shù)學校畢業(yè),年輕時曾在京城酒吧樂隊干過,混不下去跑回來找關(guān)系進了文化館。
“東哥,東哥在嗎?”
“在,進來吧?!?p> 當周然敲開一間員工宿舍門時,一名年輕人正趴在桌子上寫東西。
這人面容削瘦,留著中長發(fā),小胡子,身穿白背心和故意洗舊的牛仔褲,一股莫名的搖滾范。
李曉東,文藝搖滾男青年一名。
周然這時候?qū)ζ淇墒浅绨莸暮埽?jīng)常聽他吹噓京城地下?lián)u滾圈的那些風云和旖旎,算是音樂上的啟蒙者吧。
從上高一開始,周然就就一直跟著這家伙練吉他。
當然,沒練出什么花來,全當是業(yè)余愛好。
數(shù)年后再次見面,這家伙已經(jīng)從文藝男青年,變成了一家藝術(shù)培訓中心的老板,肥頭大耳,說話做事油膩十足。
“東哥,干什么呢?”
周然在一旁看了看,只見對方正在五線譜上寫寫畫畫,標題是《我們XXX人》。
“接了個活,給一個小煤礦的企業(yè)歌譜曲。”
李曉東抓了抓頭,看起來有些苦惱。
“牛X,教教我唄?!?p> 周然故作夸張的說道。
沒錯,周然正是要學樂理。
李曉東雖然靈性全無,只會東拼西湊糊弄人,但專業(yè)基礎(chǔ)還是不錯的。
“你學這東西干什么?”
李曉東一愣,隨即搖頭,“專心高考吧,你又不是藝術(shù)生,別瞎玩浪費時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成績。”
周然嬉皮笑臉,“說不定學一手,還能當歌星呢?!?p> “你做夢呢?!?p> 李曉東無語,索性停下手里的活,身子向后一靠。
“知道學音樂有多苦嗎,最煩你們這幫小屁孩,整天想著當明星,俗!”
“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別跟我說什么當明星,要有對于美的追求…”
“小李在嗎?”
一個燙著卷頭的中年婦女掀開了門上的竹簾。
“呦,小然也在啊,小李,陳姐給你介紹個對象怎么樣?”
原來是陳阿姨,周然心中有些感嘆。
每個單位都至少有那么一位熱衷于牽線拉媒的人,沒想到這位陳阿姨老早就展開了自己的愛好。
“當然行啦,您坐您坐。”
李曉東熱情地將陳阿姨迎進門。
“這姑娘啊,在城建局上班,是正式工,她爸還是XX銀行的領(lǐng)導,就是吧,這人才相貌不咋樣,還要入贅…”
“陳姐…”
李曉東眉頭微皺。
“我是那種膚淺的人嗎?”
“您看,什么時候見面合適…”
陳阿姨走后,李曉東點燃一根煙沉默不語。
周然知道他的情況,父母都生了病,進醫(yī)院是家常便飯,攢不下錢更別說結(jié)婚送彩禮。
看這樣子,顯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過同情歸同情,要辦的事可不能忘。
“東哥,你看咱們什么時候上課?”
“沒空沒空。”
李曉東心情不好地擺了擺手,“那邊有幾本書,自己拿去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p> “得勒。”
周然樂呵呵地挑起了書。
他樂理其實會一點,沉迷吉他那會兒沒少找樂譜死啃。
要的,只是個由頭而已。
……
陳然的家不大。
老式的單位集資房,裝修樸素,家具過時老舊,就連墻上的貓頭鷹掛鐘也沒了晃眼睛的功能。
但就是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他的臥室床邊墻上貼著一張張海報,櫻木花道、緋村劍心…
當然,還有那副經(jīng)典的洪興社全家福,浩南和山雞赤裸上身、描龍畫虎,扛著砍刀一臉拽樣。
好像在說,是兄弟就來砍我。
周然拿起一邊的吉他坐在床上。
5323、1323…
音調(diào)準確,想來經(jīng)常調(diào)試。
這把紅棉吉他是當初他晃悠老爸給買的,回來父子倆被老媽罵了一通。
但就像許多東西一樣,當時沉迷,隨后隨著年齡增長,漸漸被時光塵埋,搬家時更是不知丟到了哪里。
周然從琴包里拿出撥片,輕彈著、調(diào)試著,漸漸找到了感覺。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
靜靜為我開著…”
變聲期已經(jīng)結(jié)束,少年的聲音莫名多了一絲滄桑,窗外夕陽斜照,淡淡的歌聲仿佛在隨著空氣中的塵埃飄蕩。
一曲作罷,周然抱著吉他一下子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要有錢了,不用辛苦加班還房貸。
該怎么花呢,可愁死了。
嗯,給老爸開個牛逼的飯店,想咋做就咋做,客人你愛來不來,圖的就是個樂趣。
老媽愛美,這些年一直舍不得買好衣服,什么貂皮大衣都整上,順道去高麗國做個拉皮。
房子當然要買,還要買很多,讓以后的兒子也舒舒服服當包租公。
說到兒子,是要屈服老媽早點兒結(jié)婚,還是多找?guī)讉€姑娘?
可我不擅長時間管理啊,
愁死人了…
……
俗話說,有糧不慌。
周然并沒有急著去干什么。
成名也是一個技術(shù)活,沒看到多少音樂人數(shù)年埋沒,還經(jīng)常在版權(quán)上吃虧打官司,自己的歌被成名歌手拿走唱火。
選擇歌曲也有講究,起碼他這高中生唱那些滄桑的情歌,是個人都會懷疑。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考試!
沒錯,高二即將結(jié)束,期末考試決定了他的暑期自由度,因為這時候他的成績還處于班里中下等,老媽還抱著那么一絲奢望。
不只是懼怕老媽的口水。
周然前世也有一些遺憾,比如沒當兵,比如沒上個差不多點兒的學校。
他前世上的那個野雞學校破破爛爛,根本沒人管,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網(wǎng)吧里。
更慘的是,畢業(yè)后竟然發(fā)現(xiàn)學信網(wǎng)上找不到畢業(yè)證,倒霉透了。
重生并沒有替換全部記憶,反倒是像兩個靈魂重合在一起,高中的那些知識點根本沒忘。
努力努力,說不定有機會上個二本,至少給十幾年的寒窗苦讀一個交代…
……
陳霞很奇怪,好不容易周日休息,自己那傻兒子卻沒睡懶覺,早早起床吃了飯就不知躲在房里干什么。
難道…
陳霞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從那臭小子床下搜出的那本什么《少年阿炳》,臉色頓時變得扭曲,一下子過去拉開了門。
“你干什么呢?!”
趴在書桌上的周然有些茫然。
“我做題呢?!?p> “做題?”
陳霞過來看了看,隨即一臉狐疑。
“裝模作樣的,表現(xiàn)給誰看呢…是不是想要零花錢?”
“媽,你想到哪去了,這不快考試了么?!?p> “嗯,這還差不多,總算懂事了?!?p> “噢,對了?!?p> “什么?”
“媽,我身上沒錢了,能不能再給點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