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總統(tǒng)套間
毓秀因為沒有及時通好馬桶以及弄臟浴缸,故意惡心人被新加坡大叔投訴,丁副總經(jīng)理氣勢洶洶地當著新加坡大叔的面宣布開除蕭毓秀的“公職”,立即執(zhí)行!
“這也算公職……”
毓秀撇了撇嘴嘀咕,她覺得至少得當鄉(xiāng)干部才叫做“公職”。
“蕭毓秀,你還囂張!”
分管人事的副總經(jīng)理丁總雖然只是現(xiàn)任的酒店三把手,前面還有一個錢副總經(jīng)理,還有一個馬常務(wù)副總經(jīng)理,但向來自我感覺是一把手,最愛管事,客房部插手,餐飲部插手,大堂部插手,正在籌建的娛樂部也插手。
“我囂張么子,不是被你給開除了嗎……”
毓秀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意思是講我開除不了你啰……”
丁副總經(jīng)理跳到毓秀面前,滿嘴口水噴向毓秀的面門。
“被你開除了還要謝主隆恩……”
毓秀抹著滿臉的口水繼續(xù)嘀咕。
“反了你了!北蠻……”
丁副總經(jīng)理幾乎咆哮了起來。
她是個廣妹,向來瞧不起“北邊省份”來的人,尤其是像毓秀這種自以為有幾分姿色,但沒文化沒出身的打工妹。
“歷史上只有南蠻,沒有想到我還成了北蠻……”
毓秀想管但管不住自己的嘴。
“敢罵我南蠻……”
丁副總經(jīng)理“一不小心”就動起了手,一個耳刮子接一個耳刮子朝毓秀扇了過去。
“小丁啊,打人不好嘛……”
關(guān)鍵時刻,竟然是新加坡大叔拉開了丁副總經(jīng)理。
“南蠻……”
毓秀嘴不饒人,腳底抹油地溜出了經(jīng)理室。
沒地方好去,毓秀回到了寢室。她們組的人都挨罰在不同的樓層“站崗”值班,寢室里空空蕩蕩。
“被開除了好,我還干不慣招呼人的事哩,三爸講過,窮人尤其要有骨氣……”
毓秀心想。
她打算打包好行李,雄赳赳氣昂昂,馬上就離開才子大酒店,才卷好被子,越想越生氣:“憑么子啊,我又冇做錯么子事情,我任勞任怨,敢打敢拼的……叫我走,憑么子叫我走嘛?難道這家酒店是你丁秋晨開的不成……”
她決定不走了,先好好睡一覺,睡好了再決定是走是留,走的時候至少跟丁春秋干一架,讓她嘗嘗北邊女子……不,堯山女子的潑辣。
主意打定了,毓秀頭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沒有想到這一覺睡了5、6個小時,醒來時已經(jīng)黃昏。毓秀想起不記得是哪個詩人寫的一句詩“人約黃昏后”,接著腦海里跳出了薛冰曄的身影,接著是苦楝樹和漫天飄落的枯葉……毓秀想哭,同時覺得心里懶懶洋洋的,感覺還好,不由得想在縣二中經(jīng)歷過的每一件事情,有的跟薛冰曄有關(guān),有的跟諶婉兒有關(guān),有的跟……跟蕭民安有關(guān)!腦海里一蹦出蕭民安的身影,立刻翻江倒海地想要發(fā)作,并且不是一般性的小發(fā)作,而是非同小可的猛烈發(fā)作……
“啊……啊……啊……”
她正用不同的聲調(diào)大聲叫喊,聽到宿舍的門響,跟著便是一個很霸氣的女子的聲音,毓秀很快就曉得這是姜英來了。
“她來搞么子呢?主管住雙人間,不像一般員工住八人間或者六人間,過來搞么子呢……可憐我還是來責罵我……”
她是辜負了姜英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栽培,但她沒有躲懶沒有松勁啊,一直在努力不是一般地努力而是非同一般地努力,有么子辦法呢,碰到了新加坡大叔這個掃把星,外加丁副總經(jīng)理這個……拖把星!
“呵呵呵……”
毓秀笑了起來,“拖把星”這個花名起的好,還蠻有創(chuàng)意的,自己有才,有急才!
這個時候,門已經(jīng)被姜英叫來的洋紅拿鑰匙打開了,她一頭闖進來,一邊大聲嚷著:“瓜娃子,不會想不開吧,多大點事呢?馬哥回來了……”
毓秀本想將頭鉆進被窩,當一只傻樂傻樂的鴕鳥,但還是不好意思地坐了起來:“我哪里會想不開,貓有九條命,小強怕有一百條命……”
“瓜娃子,那你是貓呢還是小強呢……”
姜英放下心來,忍不住掀毓秀的被子。
“英子姐,你覺得我是貓呢還是小強呢……你覺得我是么子我就是么子……當人……那太難了!”
毓秀心想,自己怎么就這么不順呢,不是講我毓秀是富貴命嗎?怎么就命賤如此!讀書讀不成書,通馬桶通不成馬桶,還要怎么惡心我作踐我……我就當貓吧,當小強吧,別個想捏死就捏死……僥幸留半條一條命也就罷了!
“不高興?。坑猩蹲硬桓吲d的?生過幺兒冇得,刮過寶寶冇得……有啥子不高興的嘛……”
姜英在床上坐了下來。
“我沒不高興啊,累,睡了一覺,覺得這里不適合我……”
毓秀裝出沒什么不高興的樣子。
“我可以去求馬哥啊,你不曉得馬哥回來啦嗎?”
姜英高興地嚷嚷。
“你還嫌丁總不曉得你跟馬總的關(guān)系啊……”
毓秀一直弄不明白,風姿綽約的姜英怎么就找了一個40多歲的老男人做男朋友,今日好像有點明白了。
“她最恨的不是馬總,也不是我,而是那個敢站起來反抗的普通員工……”
姜英的手指頭在毓秀的胸口點點戳戳,講實話,她有點羨慕毓秀的年輕和未經(jīng)世事,這是她已經(jīng)失去不可能重新找回的東西。
“不對!我對她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而你就不一樣了,你跟馬總聯(lián)合起來,一個上一個下,哪個招架得住啊……”
毓秀講這話一點都沒有色情的意思,但講過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好好的幾句話怎么一過她的嘴就變得如此隱晦……這是么子才能?只怕是隨時隨地卷鋪蓋走人的才能……
“有么子奇怪……要養(yǎng)老娘要養(yǎng)娃兒……”
姜英是老江湖,馬上聽出了毓秀話中的隱晦意思。
“英子姐你這是怎么了,是正話反說還是反話正說……毀三觀毀人設(shè)啊……我的下巴……”
毓秀捧住自己的下巴作驚恐狀……
“你起來!我一個人對付不了‘丁春秋’那老兒,你要替姐分憂……”
姜英一把將賴在床上的毓秀拖了起來。
“輪得著你對付‘丁春秋’?對付‘丁春秋’本來就是馬總份內(nèi)的事……”
毓秀學(xué)英子姐將“丁秋晨”講成“丁春秋”,她曉得“丁春秋”是金庸一部武俠小說里的超級大壞蛋……
“好男不跟女斗嘛……”
姜英回了一句。
“姐,你得治病……”
毓秀快人快語。
“你才有病……”
姜英放開蕭毓秀,“噔噔噔”地走出了逼仄的普通員工宿舍。
毓秀坐在被褥上發(fā)呆,她有點懷疑病的是自己。在她眼里霞姐有病,小美有病,姜英也有病;在她們眼里,是不是自己有病呢……
令姜英、毓秀以及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馬總當日被調(diào)到佛山,丁總成了排第一位的副總。姜英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的寢室,默默地收拾行李。主管兩個人一間房,與姜英同房的主管是太平本地人,基本上不住員工宿舍,姜英實際上一個人住一間房。這間宿舍偏僻,跟別的宿舍隔著配電房和幾間倉庫,毓秀聽到不好的消息趕過去的時候,屋子里除了姜英還有一個男人,正是單單瘦瘦,有點帥氣的馬總。
馬總坐在姜英的床頭,姜英的頭靠在馬總顯得堅強的肩膀上,很是感傷和曖昧。
看到毓秀推開宿舍的門,馬總趕緊站了起來,姜英也挺直身子端端正正地坐著。
“你們都辭職,我也辭職……”
毓秀一進門就表態(tài),她覺得不表這個態(tài),姜英不會把自己當做姐妹。
“你起么子勁,何況我們不是被辭職,是被調(diào)走……”
姜英的態(tài)度有點冷。
“馬總是被調(diào)走,你是辭職……”
毓秀在姜英的傷口上撒鹽。
“你講得對,我辭職……”
姜英沒有生氣。
“你也去佛山?”
毓秀看似關(guān)心地問。
“不去!我一個人去白天鵝!”
姜英硬邦邦地回答。
“好啊,我跟你一起走……”
毓秀拍著手喊。
“你起么子勁……”
馬總翻白眼。
“你是革命的火種,要留下來堅持斗爭……”
姜英講完這一句話,臉色明顯開朗了許多。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丁某人不是要開除我嘛,我偏偏要留下來……感謝馬總,感謝姜姐……”
毓秀心想馬總不容易,姜英不容易,要走了還勞心勞神安排她的事情,“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丁某人哪里要開除你了?丁某人提出要給你升職……”
姜英冷不丁地說,說完臉色又陰沉下來。
“姜姐你講的話我不懂……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卡薩布蘭卡的雙面間諜……”
才子大酒店經(jīng)常放小電影,毓秀最喜歡看《魂斷藍橋》,男主人公帥得死不講,那種跌宕起伏,冒險與收獲并重的很令她著迷。
“啥子不懂嘛,丁春秋紅口白牙跟馬總講要給你升職!”
姜英不高興地說,瞅毓秀的目光有許多內(nèi)容。
“怎么會呢……”
毓秀心想是丁某人提出要開除她,怎么又成了要提拔她呢,英子姐講這話么子意思?反話?故意試探……堯山人的忠心用得著試探嗎?用不著啊!
“那個曉得呢?”
馬總陰不陰陽不陽地來了一句。
才子大酒店道今日試營業(yè)好幾個月了,名義上的總經(jīng)理包公子從來沒到酒店來過,大家都認為總經(jīng)理的位子實際上空缺,馬總原以為是給自己留的,現(xiàn)在看根本就自作多情。他排除萬難,辛辛苦苦讓酒店走上正軌,沒有想到會趕他走……他不甘心??!
“我……對天發(fā)誓……”
毓秀覺得除了對天發(fā)誓講任何話都不起作用了。
“反正你不能辭職,留下來,算是給我姜英一個機會……”
姜英有點像交待秘密任務(wù)。
“自然自然……”
毓秀馬上表態(tài),她要留下來弄清楚“丁春秋”到底在玩哪一出……
馬總拒絕了姜英跟他一起走的好意,第二日一大早自己一個人拖著時髦的拉桿箱走了。姜英在自己的寢室里化妝,化好毀掉,毀掉化好,毓秀來送她的時候,她洗干凈了鉛華,素面朝天地走出了宿舍。毓秀覺得,原來姜姐的姣好面容是一場虛幻。毓秀有點擔心姜英的未來。她跟那4個白天鵝來的主管處的不好,之所以人家不跟她過實招,是因為這里是姜英的主場,是她們的客場。姜英要去白天鵝討生活,在那里人家是主場,姜英是客場……
毓秀將姜英送到太平鎮(zhèn)汽車站才往回走,前腳才踏進酒店,來自廣州芭蕾舞團的大堂小姐蕭蕙瀅笑瞇瞇地對她講:“有人找你……”
毓秀沒有想到自視清高的蕭小姐會屈尊對她講話,簡直受寵若驚:“你是跟我講話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蕭小姐面前,毓秀覺得自己不是女生,只是個雌性……她沒有想過要成為蕭小姐這樣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不是寒門能走出來的,永遠永遠,她毓秀也成不了蕭小姐這樣的人物……
“當然是在跟你講話,毓秀小姐……”
蕭小姐的聲音一點也不冰冷,溫和而又親切,露出好看的脖頸,優(yōu)雅地替毓秀拉住玻璃門。
“蕭小姐,哪里敢當……”
毓秀有點羨慕嫉妒恨啊!蕭小姐的脖頸太優(yōu)美了,優(yōu)美的弧線,優(yōu)美的皮膚,優(yōu)美的姿式……毓秀沒有在生活中見過天鵝,但在畫冊里見過啊,在大酒店職工娛樂室的大電視機里見過啊……毓秀一直盯著蕭小姐的脖頸,對光潔如鏡的地面產(chǎn)生錯覺,一腳踏空,差點摔倒在地。
“毓秀小姐……”
蕭小姐一把拉住她。
“我哪能要蕭小姐照顧呢……”
毓秀覺得蕭小姐的手像柳樹枝一般柔軟,接著想到電影里晦暗的夜幕,以及在夜幕里活動的國民黨女軍官與地主家的小姨太、大小姐;接著畫風大變,紅艷艷的太陽風刮了起來,天朗地清,一大群拿著大刀片子的紅色娘子軍左劈叉右劈叉,然后起起伏伏地一起手拉著手跳踮腳舞,那個為首的娘子軍叫么子名字去了,多么驕傲,多么本真,多么英雄氣質(zhì)啊……
沒有想到蕭小姐陪著她走進亮閃閃的電梯,然后用一根修長白皙的小指撳下按鈕,“轟隆隆”電梯一路不停地直達頂樓。
毓秀不記得為么子蕭小姐一定要陪她去頂樓,不記得蕭小姐講是哪個要她去頂樓,不記得電梯怎么就一路不停地直達頂樓……反正是蕭小姐堅定不屈地要陪她上頂樓,毓秀拗不過,只得跟在蕭小姐身后去了頂樓。蕭小姐好高啊,足足高出她一個半頭,她身高163,蕭小姐身高……等一下,蕭小姐穿著高跟鞋,大堂小姐高跟鞋是標配,鞋跟又細又高,毓秀不曉得蕭小姐怎么走路這么平穩(wěn)……她從來沒有穿過高跟鞋,平底高跟也沒有穿過,客房服務(wù)員的標配是平底布鞋……即便如此,蕭小姐也足足有175的身高吧!一個女子比大部分男子要高,這是一種么子感覺?肯定是非常了不起的感覺。
“蕭小姐,你家是高干子弟吧……”
毓秀并不想跟蕭小姐攀家門,她自然而然地認為,蕭小姐姓的這個蕭,與蕭毓秀姓的這個蕭不是同一個“蕭”!
“我?你講是就是吧,但真的不是……”
蕭小姐好看地輕輕笑了笑,露出迷人的兩個酒窩。
她當然是高干子弟,但她從來不承認自己是高干子弟。
“你身上的味道好聞,是本來就有的味道還是香水的味道……”
毓秀忍不住好奇地問。
蕭小姐身上的好聞味道是客房部服務(wù)員經(jīng)常議論的一件事,毓秀雖然很少參與議論,但不代表她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她不止是感興趣,還覺得自己身上最好也有這么一種好聞的味道,不是為了讓別個喜歡聞,而是自己聞著心情好。
“我從來不噴香水,我媽媽講過,女人40歲前最好不用香水,吃少、睡好,每個女人都有體香……”
蕭小姐像外國人一樣攤了攤手,竟然露出了好看的酒窩。
“難不成攤攤手也有酒窩……”
毓秀撓著頭,覺得不可思議。
“有酒窩嗎……”
輪到蕭小姐好奇了,她第一回聽講自己攤攤手會有酒窩,她有點真心喜歡面前的這個看起來還有點鄉(xiāng)氣的女孩了。
“有……”
毓秀認真地講,忍不住也攤了攤手。
“啊,原來每個好看的女子攤攤手都會露出好看的酒窩……”
蕭小姐捂著嘴笑……
“真的啊……”
毓秀笑了起來,露出一對好看的酒窩。
竟然是總統(tǒng)套房,蕭小姐帶她走進去的竟然是總統(tǒng)套房!不是總統(tǒng)套房還能是么子套房?作為客房部服務(wù)員,她蕭毓秀難道不曉得頂樓只有一間客房,那就是總統(tǒng)套房嗎?到頂樓就是到總統(tǒng)套房,這是小裙都應(yīng)該具備的基本常識,自然也是優(yōu)秀員工蕭毓秀具備的基本常識。
“哇塞……”
毓秀輕輕地感嘆。
她沒有想到找她的人竟然住總統(tǒng)套間!總統(tǒng)套間10日9空,這回是么子時候住進人了?一般來講,姜英應(yīng)該交待她蕭毓秀親自來試一試馬桶……姜英走了,跟姜英走得近的馬總也走了,這個酒店屬于丁總……丁總明顯不會把她蕭毓秀當作親信。
“董事長,蕭毓秀到了……”
蕭小姐的聲音分外悅耳動聽。
“秀秀……”
一個男人在落地窗前轉(zhuǎn)過身來。
毓秀呆住了:“這……不是平先生嗎?是平先生啊!”
她使勁地揉了揉眼睛,沒有錯,是平先生!
原來平先生才是酒店的幕后大老板!毓秀只曉得平先生是一個不簡單的香港老板,萬萬沒有想到平先生竟然是真正的香港大老板,霞姐也沒有跟她講過,只講平先生要給她介紹工作,以為平先生不過是托人找人罷了!
“低調(diào)啊,平先生……”
毓秀很高興地看著平先生,接下來的一個想法是喊姜英回來繼續(xù)上班,繼續(xù)擔任客房部主管,相信平先生會給她蕭毓秀這個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