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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熹皇后秘史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玉門關(guān)一夜

和熹皇后秘史 夏莫焱 3144 2021-01-25 18:21:00

  時間回溯到三個月前。

  塞外的秋天,風景與中原迥異。晴空曠遠,枯草離離的大漠,接著山嶺中的針葉林,一層枯黃一層墨綠,延伸向天地交接處。

  就在這樣一個秋風蕭瑟的日子里,鄧綏和於除鞬在漢匈兩軍上萬甲胄的虎視眈眈中,完成了那一場匪夷所思的交易。

  匈奴大軍撤去的同時,耿燮歸來玉門關(guān)。

  班勇率玉門關(guān)全體將士出關(guān)列陣相迎。被匈奴人俘虜,這是大漢從將軍到戰(zhàn)士,每個人都最引以為恥之辱。但是對于車騎將軍耿燮,所有駐守玉門關(guān)的將士卻全都肅然起敬。因為正是他,在萬千險阻之下,率領(lǐng)著他的涼州騎兵,拯救了這座玉門關(guān),拯救了數(shù)萬大漢將士的生命。在玉門關(guān)守軍將士充滿敬意的目光殷殷相盼下,耿燮牽著他的棕紅色戰(zhàn)馬,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

  這一刻,守軍將士們齊聲歡呼雀躍。

  甫一入關(guān),太后身邊的近侍便前來通傳,宣耿燮即刻入行宮覲見太后。耿夑懷著復雜的心情,在內(nèi)侍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行宮。

  闊別十二載,整整一個輪回。

  當年,耿燮帶兵闖宮救下命懸一線的鄧綏,那時,他們應(yīng)該都沒有想到,自此一別便是十二年。更沒有想到,再次相見,竟然是在距離洛陽萬里之遙的玉門關(guān)下。

  步入行宮,但見偌大的殿閣之內(nèi),只有鄧綏一人,身著月白色華美襦裙,烏黑的長發(fā)旖旎垂下,略施粉黛,端坐鳳椅之上。

  “末將拜見太后!”耿夑未及近前便遙遙相拜。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鄧綏清楚的聽到他的聲音,曾經(jīng)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如今卻變得嘶啞而疲憊。

  鄧綏緩緩站起身來走向他。行宮之外,秋風放肆的呼嘯,殿閣之內(nèi),卻安靜的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平身?!彼诠③频拿媲巴W?,她聽到自己格外輕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耿燮站起身來。他的身形依舊高大矯健,一身甲胄之下英姿勃勃氣宇軒昂,只是他那原本英俊而硬朗的臉,歷經(jīng)多年風雨戰(zhàn)火的洗禮,已經(jīng)變得粗糲而滄桑。此刻,他低著頭,似乎在躲避著鄧綏的目光。

  “你還好嗎?”在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澎湃萬千后,鄧綏像一個普通的老朋友一樣,輕輕的道出了這一句看似云淡風輕的問候。

  耿燮依然沒有直視她的眼睛,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個字:“好”。

  “為何不抬頭看我?”鄧綏執(zhí)拗的問道。她明明已經(jīng)是執(zhí)掌天下十年的太后,她明明早已經(jīng)錘煉出了深沉似海的城府??纱藭r站在耿燮的面前,那豆蔻年華時的任性和莽撞全部冒了出來。

  耿燮卻還是低著頭,恭謹?shù)幕卮鸬溃骸疤笫蔷?,末將是臣,尊卑有別。”

  愣了片刻,鄧綏難掩失望的低聲道:“你竟與我如此生分了······好吧,既然你只愿與我論君臣之事,那我便與你論一論君臣之事。你駐守涼州已有十二載,經(jīng)此一役,西羌軍力大減,數(shù)年之內(nèi)料無法對我大漢構(gòu)成威脅。你此番救玉門關(guān)有功,我會讓陛下頒旨,命你回朝任職?!?p>  聽罷此言,耿夑突然猛的抬起頭來,直視著鄧綏,語氣決絕道:“不可!”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也停止了流動,靜默之中,幾乎可以聽到各自心跳的聲音,這一刻,鄧綏努力偽裝的平靜下,暗潮開始狂涌。

  她怔怔的看著他,那雙熟悉的眼睛,依然如利劍般鋒利,冷峻中深藏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溫情。只這一眼,便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她再也不是什么萬人之上的太后,而是那個倔強的跟在他身后的少女,于是,她明知故問道:“為何不可?”

  看著她盈盈而立,鑲嵌著一層珍珠的華美長裙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體,凝脂般的肌膚泛著白玉般的光澤,明媚的臉龐,早就褪去了當年的稚氣,變得棱角分明,眉目之間透著不怒而威的王者之氣。

  耿夑向后退了一步,再次向著鄧綏跪了下去,他的語氣十分之恭敬,卻又十分之霸道:“先帝曾下旨,末將此生不得復入皇城。末將愿謹遵先帝旨意,終己一生固守涼州。還請?zhí)笫栈爻擅?!?p>  鄧綏愣住了,她的心里立刻泛起陣陣酸澀。耿夑的做法毫無疑問是對的,當年先帝一怒之下將他發(fā)配涼州,本就與她有關(guān),若今日違背先帝遺愿將其召回,必將更加落了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口實。

  她明白耿夑的用意,可想到他已是不惑之年,北地荒蕪而貧瘠,塞外的風沙已經(jīng)埋葬了他最好的戎馬生涯,她怎么忍心再眼睜睜的看著他在這樣一個地方了此殘生?她好想任性一次,不顧旁人的指摘,讓他回到離自己近一些的地方。

  在萬人之巔,只有鄧綏自己明白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她運籌帷幄,殺伐決斷,一路扶持著風雨飄搖的漢室走到今天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許多人仰望著她,依賴著她,也有許多人算計著她,仇恨著她。在她的一生之中,耿燮,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她心安,讓她想放肆依賴的人??删褪沁@個人,卻因為她而遭到貶斥,孤守塞外十余載,為了救她的哥哥,又背上了被匈奴人俘虜?shù)钠鎼u大辱。他不留余地的拒絕了重返洛陽,也是為了保護她,讓她免遭朝堂上下眾人的非議。鄧綏知道,他固執(zhí)的決定,無人能左右。

  “好吧,我答應(yīng)你,”鄧綏雙眸中漸漸泛起水霧,柔聲道:“你快起來?!?p>  耿燮再次緩緩起身,這次他沒有再躲避鄧綏的目光,他直視著面前這張明艷高貴的臉。是的,這張臉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時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塞外的風沙吹了十幾年,在那座荒涼的孤城中,他以為自己會漸漸忘卻,卻沒想到記憶歷久彌新。

  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他多想拋開一切俗世的紛紛擾擾,將她擁入懷里,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能這么做。誰叫當年不懂自己的真心,將她狠狠的推開,卻沒有想到,從此一生,都沉淪思而不得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俏麗倔強的小丫頭,從皇帝的寵妃,到大漢的皇后,再到權(quán)傾天下的太后,走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高,那是他再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末將只有一個請求,”看著鄧綏明亮的雙眸,耿燮拼命壓制住心中瘋狂涌動的思緒,強作鎮(zhèn)定道:“末將懇求太后,以后再也不要為末將以身犯險了。”

  鄧綏眼眶不由一紅。這一路走來,她早已經(jīng)忘記了什么是疲憊,可就在這一刻,她突然疲憊極了,她前所未有的渴望有一個寬厚的肩膀,可以讓她依靠,哪怕只有短短的片刻。

  然而她想依靠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卻不能靠。她還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她想摸一摸他那被風沙打磨的日漸粗糙的臉頰??缮斐鋈サ氖志従復T诹税肟?,最終還是無力的放了下去。

  燦若星河的眸子里涌動著極致的溫柔,她輕聲道:“給我講講這些年在涼州的故事吧?!?p>  眉宇之間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落寞,耿燮自嘲般回答道:“無非是練兵和打打殺殺。塞外孤城,何來的故事?!?p>  “那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她沖他淺淺一笑,剎那間猶如千里荒漠中開出了十里桃花。

  整整一夜,鄧綏與耿夑席地而坐,聽著行宮外狂風卷起走石的聲音,聽著遠方落木蕭蕭而下的動靜,沒有人打擾,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她云淡風輕的講著過去十余載的風風雨雨,他默默的聽著,用盡柔情的目光,一刻都不愿從她的身上移開。

  無邊的夜,一輪皓月當空,在這座沉默了數(shù)百年的戈壁孤城中,灑下了溫柔的光暈。一切都像極了十二年前賀蘭山下的半月泉,那時她坐在篝火旁邊,臉上帶著幸福的憧憬,倚著他寬厚而堅實的胸膛。

  天快亮的時候,鄧綏終于靠上了他的肩頭,疲憊的睡了過去。

  耿夑紋絲不動的僵坐了整晚,隔著堅硬的甲胄,他依然能感覺到她凝脂般的臉頰貼著自己的肩膀,烏黑的長發(fā)凌亂的散落在他的胸膛,帶著縷縷幽香,撩撥著他的心弦。

  他無數(shù)次想要轉(zhuǎn)過身來攬她入懷,卻又無數(shù)次的克制住那不安分的念頭,就這樣枯坐了一夜。

  旭日從遙遠的地平線漸漸升起。

  耿夑一把將鄧綏橫抱了起來,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向她的鳳榻,在鳳榻前,他最后一次低頭注視著她,那么恬靜美好的樣子,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他情不自禁的用力抱緊了她,俯身在她的額上溫柔的印下一個極輕極輕的吻。

  然后,他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了行宮。

  在他消失在行宮之外時,鄧綏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夜沉睡只不過是假裝,因為冥冥之中她有著預感,這一次與耿夑的告別或許將成為永訣。她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告別,她無法再云淡風輕的說一句再會。所以,她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逃避。只是不知不覺之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這就是玉門關(guān)一夜全部的故事。

  無關(guān)風與月,只是一場遲到了十二年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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