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也就片刻功夫,燕疏云就把手掌收了回來。何大羽卻昏睡了過去。
燕疏云看著他,微微搖搖頭,目光中現(xiàn)出悲憫之色。
此時(shí)雨也停了,云層雖散得差不多,但日色向晚,地上七零八落到處都是鷹尸和人尸,景象詭異。她環(huán)顧四周,夏風(fēng)吹來,拂動(dòng)薄衫,竟也有幾分涼意。呆立半晌,心中忽有迷茫之念。
悵惘了片刻,若有所思,眼珠子轉(zhuǎn)了一下,便向南邊下坡處走。
行至不遠(yuǎn),便見一道山澗向下流。她順著澗水行去,只見水流越來越寬,漸漸匯成一條溪水。而山勢也越趨平緩。
溪水旁側(cè)有青竹綠柳,景色頗為幽致,水光蕩漾,間有銀白小魚在清澈如空的水中游動(dòng)。走過一塊巨石遮擋的溪水轉(zhuǎn)彎處,忽見溪水開闊成一個(gè)淺水潭,潭底布滿卵石。
潭水中有塊一人高的大石,雖表面粗糲,但形狀仿佛若一條躍出水面的巨鯉,瞧樣子又不似是人工雕刻而成,當(dāng)真是鬼斧神工。
她心想,這定然便是游鯉石了,涉水走到潭中,從上到下仔細(xì)查看這巨石,又絲毫看不出什么異樣,不像是有什么暗門。
她走到石鯉尾部,仔細(xì)端詳。眼光不經(jīng)意間越過石鯉,見潭水前斜方的對岸,一顆楓楊樹下,隱隱臥著一個(gè)人。心中一動(dòng),暗忖“莫非那人便是金明?”
奔躍過去一看,這人卻是倭寇打扮。再往前方看,草叢還有一人俯臥在地,身下一灘血跡,頭上束著一個(gè)簡單發(fā)髻,身穿道袍,猜測這人便當(dāng)是金明了。
將這人翻轉(zhuǎn)過來,見他頸上一道劍傷,身子已經(jīng)僵硬。胸口有一截絲帶露在外邊,用手一拉,卻拉出一塊絳色牌,這牌子非金非玉非木,摸上去,質(zhì)地堅(jiān)韌,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燕疏云見那牌子正面刻著許多字,定睛看去,卻是:
南斗度厄,天樞尊靈。
祥光燦爛,明徹金輪。
六司紀(jì)籍,名列紫閣。
回骸起死,煉魄陶魂。
藏府沖悅,真炁長存。
萬災(zāi)不干,與神同群。
煉度自然,上升玉門?!咀⑨?】
燕疏云不明其意,心想這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倒象道士祝禱時(shí)念的。她嘴里念到“南斗度厄”,突然想起石宗柏曾說她是什么度厄宗的人。難道這牌子便是度厄宗的信物?
又把牌子翻過來一看,卻只有兩個(gè)字:“金溟”。心想,原來這人叫“金溟”而不是“金明”。這金溟是為了保護(hù)玄鯉死在這里的,玄鯉的秘密必定與度厄宗有關(guān)。以后若是再碰到這一門的人物,或可解開玄鯉之秘。
她又想到,這牌子上說什么萬災(zāi)不干,與神同群??蓱z這金溟慘死于此,又哪來什么‘與神同群’呢?
心中又起了一陣惆悵。然后把牌子放入袖中口袋,往回走去。
片刻功夫,已回到方才的山崖。卻見兩個(gè)狼兵在何大羽身前,兩人似乎正作勢要把何大羽扶起來背走。燕疏云快步上前,輕咳了一聲。兩人一轉(zhuǎn)頭,卻正是羅巖和韋存相,看見燕疏云,似乎嚇了一跳,忙把何大羽放回地上。
燕疏云狐疑地打量著兩人,皺眉問道:“你們和他的關(guān)系很近啊,怎么其他狼兵不來,就你們來扶送這廝?”
韋存相不會(huì)說官話,看了眼羅巖,示意他說。羅巖遲疑了下,陪笑道:
“剛才有個(gè)狼兵奔下山去,對山下同伴說在山頂窺動(dòng)靜,倭寇都逃走了,他見何頭目被姑娘傷了,然后自己也被姑娘發(fā)現(xiàn),打暈了。把姑娘說得兇神惡煞似的?!?p> 他說到這里,遲疑了下,抬頭看了一眼燕疏云的臉色,燕疏云卻已猜到他的擔(dān)心,笑了一下:
“他想必是把我說成是鬼怪妖精之類,你怕說出來,我怪罪么?”
她不屑地撇下嘴“你直說就是了,我才沒那么小氣呢?!?p> 羅巖連忙點(diǎn)頭道“
”“是,姑娘說得不差。那些狼兵聽說之后都很怕,不敢再上來。正好我倆經(jīng)過,問他們何頭目在哪兒?他們說是在山上。我們正要上去,他們攔住,說是上面有女妖怪。我問那女妖怪什么模樣,他們說了大概,我就知道是燕姑娘了”。
說到這里,又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燕疏云,低聲道“我倆也不知姑娘竟是這般厲害?!鳖D了一下,接著道“我們看他們都不敢上,想著畢竟前面見過姑娘,也饒了我們命,便想著上山找找何頭目,就找到這里了。”
燕疏云見他的語氣里有些猶疑,似乎還隱瞞著些什么,心想還得詐他一下,這姓羅的才肯說真話。便冷笑道:
“你倆分明就是這何大羽的心腹。去曹橋村搶劫,為何獨(dú)獨(dú)你們兩個(gè)去?你不是說過搶東西另有緣故么?若非何大羽心腹,如何能知另有緣故?”
她頓了一頓,指了一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大羽,冷哼道“若還不肯說真話,就看看這廝下場,你們比他如何?是不是他還叫你們干什么壞事來著,不如把你們殺了,免得貽害他人?!?p> 羅巖和韋存相兩個(gè)聽了這番話,臉色變了幾變,兩人對望一眼,羅巖眼神中還有幾分猶豫。那韋存相大聲對羅巖說了幾句土話,似是勸他把真話都說出來。羅巖猶豫了半晌,終于說道:
“姑娘既這么說了,那我們也不必相瞞,其實(shí)這事情說出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便是說給大明朝廷,也不見得是我們理虧”。
燕疏云聽他這么說,倒是有些奇怪,問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羅巖道“這事情說來話長,姑娘若是不嫌啰嗦的話,小人可以從頭說起?!?p> 燕疏云心想正事已告一段落,聽他說一說也不妨,便道“你盡管說”。
羅巖問道:“姑娘可知這何大羽的母親是誰?”
燕疏云不知他為何這么問,嗤了一聲道“我管她是誰?”
羅巖道“她姓岑,名葭,便是蒼蒼蒹葭的‘葭’。”
燕疏云斜睨了一眼羅巖,心中頗奇“這廝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gè)狼兵,居然還知道詩經(jīng)里的話?”
卻聽羅巖繼續(xù)道:“這岑葭乃是是當(dāng)年廣西田州土司岑猛的女兒,是岑猛之妾韋氏所生。葭乃蘆葦之義,這葦又和韋同音,所以取這名字原有表她乃是韋氏所出的意思。”
燕疏云聽到這里,心中一動(dòng),望了一眼韋存相,心道“這韋存相也是姓韋,莫非和這韋氏有什么關(guān)系?”
卻見羅巖問道:“姑娘對這岑猛,可有所聞?”
燕疏云曾聽師父介紹過王陽明廣西平亂之事,其中提到過岑猛之事,她還記得大概,便道“岑猛,就是嘉靖五年叛亂的那個(gè)田州土司吧。他不是被兩廣御史姚鏌征討,逃到歸順州,被其岳父岑璋毒殺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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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出自《正統(tǒng)道藏》洞玄部之《靈寶領(lǐng)教濟(jì)度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