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火折點燃供桌上的兩個燭臺，把火折吹熄收好。
借著燭光，翻開一本道經(jīng)，見卷首寫《太上飛步南斗太微玉經(jīng)》。
開頭寫著：“南上太虛真王南岳赤君松子，學道時，來即乘龍駕鳳軒，于太微之室藥玉瓊房也。偃息朱明，坐蔭苦木，消炁于虛，藏神于無，玄精不開以道，為我握固以天。”
心想“消炁于虛，藏神于無”，似有玄機。
又往下讀到“二曜懸精于太虛之間，蔓秀芒于兩極之際，赤杲流演，六星麗天，所以大象有物，鴻蒙發(fā)源，必自南斗，陶冶烹治成焉?！?p> 又想“大象有物，鴻蒙發(fā)源，必自南斗”，這句倒也似有深意。
再往下看去，又是些晦澀難解的道士施法念咒之語，什么“太微綠景，真炁洞開，絳珠丹實，貫蒂玉階，彤光寶宮，龍虎紫文，有無嬰兒，朱繡錦裙，……”。
她越讀越覺索然無味。便把這本書拋在一邊。
再翻開一本道經(jīng)，卻是《靈寶六丁秘法》，開頭寫著“黃帝曰：一炁既分，陰陽得位，五行配定，六甲生焉。是以一甲，十神，共六丁者。乃六甲旬直神，已與天地各生，自數(shù)戰(zhàn)蚩尤不勝，乃紊亂綱紀。遂齋潔虔行，敬仰告上玄，感降九天玄女，受此真訣，令卻去兇害，濟物利人?！?p> 看到“感降九天玄女”六個字，心中一動，又往下看去，卻又都是道士祭醮祝禱之語，令人昏昏欲睡，便又丟開。
這回無心再看道經(jīng)，便翻開那本江陰縣志，開頭有兩篇序，也無心細看。翻到目錄，見“提封記第二上”一欄下末尾列著“古跡災祥”。
尋思這或可找到一些玄鯉和釣臺寺線索。翻到古跡條目下，見有一條是“許青陽宅在青陽鄉(xiāng)，舊有許真君廟，即其宅，真君名遜，洪州人。嘗宰旌陽，聞丹陽有諶母，得孝道，明五劍術，……”
掩卷暗忖“這凌樞說這江陰青陽有許遜故宅，倒也并非虛構。”
又往下翻到“災祥”下，見有一條是“南朝魚子英于芙蓉湖捕魚得赤鯉魚，持歸以谷養(yǎng)之一年，化為龍”。
心想這化龍的赤鯉魚不知和這玄鯉又有什么關系？
再往下翻到“弘治三年，由里、定綺諸山崩，泉涌”，尋思這便應是凌樞說的導致釣臺寺之后鬧鬼不斷的山崩了。
再往后翻了翻，但覺內(nèi)容枯燥，無心再看。
便又把凌樞的包裹裹好，放在供桌一頭當枕，把燭臺吹滅，躺了下去。
月色微微，照在殿內(nèi)。燕疏云滿懷心事，一時也難以入睡?；叵虢袢账鲋耍鶜v之險，恍如一夢。
尤其孤身闖入這釣臺寺，見到凌樞，到地下大廳，又見了師妹等七人。
到現(xiàn)在又只余自己一人在這釣臺寺天王殿里，一個時辰所歷都如幻境。又想到，師妹有人與之為伴，也算不錯。
如此胡思亂想，昏昏默默中，不知不覺便睡去。
到了第二天卯正左右，燕疏云醒來，見天色已亮。
拿著凌樞留下的葫蘆，到寺外尋了處清潔山泉，在下游處，以手捧水，略微漱洗一番。
葫蘆內(nèi)外也清洗干凈，再到上游灌了一葫蘆清水，回到釣臺寺內(nèi)。
把自己包裹內(nèi)的干糧，取了一些出來，就著泉水，邊吃邊喝。吃完，見時間尚早，心想凌樞所說的這姓徐的小童不知何時才來？
左右無事，便在供桌上打坐煉炁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耳中忽聽得殿外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她心想“來了”，便睜開眼睛，躍下供桌。果然見一張怯生生的小臉，朝殿內(nèi)張望?？匆娧嗍柙?，似乎頗覺意外，眼中閃過一絲驚奇。
燕疏云向他招手道“你進來吧”。
那小童猶豫了半晌，走進了殿內(nèi)。
燕疏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童卻不回答，眼睛咕溜溜地轉(zhuǎn)，問“凌大哥呢？他在不在？”
燕疏云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猶豫了一下，答道：
“你凌大哥有急事，到別的地方去了。他說有小孩要來借書，是你么？”
那小童點點頭道：“是的，我和他早就約好了。我叫徐有勉?！?p> 燕疏云有些好奇地問道：“你要借什么書？”
那小童道：“是《江陰縣志》”
燕疏云把那本江陰縣志從包裹里拿出來，在他面前揚了揚：“是這本么？”
徐有勉道“正是”，說著眼睛望著燕疏云，顯然是要她把書給他。
燕疏云卻不給，微笑道：“你這么小，看得懂么？只怕字都沒認全吧？”
徐有勉似乎有些生氣，臉孔微微漲紅：“我四書五經(jīng)都已經(jīng)讀過的?！?p> 燕疏云心想這小子莫不是吹牛呢，《易經(jīng)》、《尚書》這么小年紀也能讀下來？
便說道：“哦，那你讀這地方志干什么？”
徐有勉道：
“上次我闖到這里，和凌大哥玩，正好見了這書，前面還有唐荊川先生的序。我一直仰慕荊川先生，他在序里說草木蟲魚之書、閭井村俗之談，只要利于器用民生，便都是好的。有些地方志對地理險易、民情風俗、物產(chǎn)田賦記載不注重，反而達官文人的記載連篇累牘。這本地方志沒有這些弊病，做得很好。有荊川先生的序，又是我們江陰自己的地方志，我自然要看一下。那時凌大哥自己還沒看完，所以約我今天來拿。”
燕疏云見他小小年紀，一張小臉滿是稚氣，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這一番話，覺得有趣。便摸了摸他的腦袋，贊許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有這般見識?！?p> 心中又有些好奇：
“這唐荊川先生是誰？能讓這小子這么佩服，這序我倒也要看看?！?p> 便把書翻到前面，見第一篇序是叫張袞的人寫的，第二篇序的落款是“嘉靖戊申夏四月武進唐順之序”。
有些不解，問道“你說的這唐荊川先生便是這唐順之？他是武進人么？”
徐有勉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點點頭道：
“正是，武進是咱們常州府城的附郭縣，就在江陰的西南面。兩縣相鄰，荊川先生為我們江陰縣志作序，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