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鼻老者盯著少女的目光這時卻轉為愕然憤怒,原本表情冷漠的綠衫女子,此時也驚奇地朝少女看去,目光有些閃爍。
那青衣秀士背對少女座位,坐于其側的男童,拉了拉他的袖子,努嘴示意。秀士微微一笑,并不理睬,依舊自顧自地舉杯小酌。
這時卻聽少女說道:“把這柄刀給那三位送去”。
說著朝酒糟鼻老者三人的座位指了下。酒保張大嘴巴,扭頭望了望老者,正要說話。
那老者卻已經大拍一下桌子,只聽嗆啷啷,幾個盤碟跳到空中,又摔倒在桌上,當中一大碗湯汁也晃動溢出了一小半。
老者站了起來,喝道:
“兀那女娃娃,你這刀哪來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何大羽的老爹?”
老者面皮紫漲,胡子抖動,怒吼道:
“你莫不是那砍斷羽兒胳膊和腿的惡女?老夫正找你,倒送上門來?”
酒??催@情形不對,嚇得哆嗦,轉身向老者搖手:“大爺,你們可不能在這里鬧事啊”。
卻見內堂的掌柜站在內門口向他直使眼色,忙轉身一溜煙,逃了進去。
原來這老者是廣西田州烜刀門的門主何大翼。
何大羽乃是其獨生子,一個月前,被送回田州,左臂和右腿被人砍去,神智不清。詢問送回來的人得知是在南直隸和一個少女沖突,動起手來,被傷所致。
何大翼雖一向覺得兒子過于輕狂,頗為不滿,但這回眼見他成了廢人,如何不怒。
聽護送何大羽回來的羅巖所述,那少女揚言,若要找她報仇,可在中秋到諸暨,過期不候。
何大翼這才帶了兩個徒弟,趕了過來。
男弟子名叫馮天賈,是他門下武藝最高的。
女弟子名叫施澄,從小被收養(yǎng)做徒,被何大翼定作何大羽的未婚妻,今年十一月就要行婚禮。
只是何大羽喜歡在外拈花惹草,施澄對這婚事并不喜,但迫于師傅嚴威不得不允。
這回尋仇,何大翼之意,原是要出行之前,就把兩人婚禮提前辦了。把施澄留在家里照看何大羽,帶另外一名弟子馮海瀚來。
施澄卻一意要隨著出來,說對手是個女子,到時由她出面相斗,也更適宜。何大翼覺得施澄武藝在馮之上,就答應了。
他們眼前這少女自然正是燕疏云。
羅巖添油加醋,把燕疏云武功說得比施澄、馮海瀚都不如,全靠示弱暗算,才害了何大羽。
他和韋存相為了保住何大羽性命,又是如何沖上去與之大戰(zhàn)了近百招云云。
又說這女子武功雖平平,但既然約在諸暨相斗,多半有恃無恐,不知是否更有厲害靠山,勸何大翼不要赴約,派人打探清楚,再做計較。
何大翼聽了這話,自然暴跳如雷,再加烜刀被奪,豈肯干休。當下就決定動身找燕疏云復仇。
三人原本預料,這燕疏云放下狠話,可能是找個臺階下,其實早溜之大吉,豈會呆呆等著他們來報仇。找到她并非易事。不想,才到諸暨城外,她竟自己找上門來了。
卻聽燕疏云冷笑道:
“本想把刀還給你們,看你這老頭兇樣,又不想給了。”
說話間,用兩指從袖口拈出一張紙條,向何大翼擲去,姿態(tài)甚是優(yōu)美。
然而紙條輕柔,全不受力,燕疏云一擲之下,飄飄蕩蕩在空中亂轉。
店內有客人噗嗤笑了出來,想是笑這少女神情高傲,行徑卻和頑童一樣幼稚。
馮天賈忍俊不禁,心道:
“羅巖說得果然不錯,這少女的功力當真平常。能偷襲重傷大羽師弟,身手想必敏捷,卻畢竟年紀尚小,內力不濟,卻也來效仿內家高手飛紙如鐵,不是自曝其短,徒然出丑么?”
他看了下師妹,只見施澄仍舊是臉色漠然。又見何大翼本來滿臉怒容,此時也露出譏笑聲色,嘲諷道“呵呵,你這惡女娃,……”。
他尚未說完,卻突然笑容凝住。
原來,不知怎地,那紙條晃晃悠悠、左轉右轉,上轉下轉,居然已飄到了他面前。
店內其他人見了,也暗暗稱奇,都道是有風湊巧把紙條吹了過去。
何大翼待紙條飛近面前,突覺一股氣流直沖面門,竟使得呼吸窒礙。頓時臉上變色,伸出手指來捏,剛觸及紙條,就覺手指一震。
心中大驚,連忙加運內力,才未使紙條脫手,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馮天賈和施澄兩人見師父身形僵硬,臉孔憋得通紅的模樣,對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有納悶之意。
馮天賈心道:
“這紙條明明輕柔無力,師傅卻倒似接了什么勢大力沉的暗器。這是什么緣故?師傅一向喜怒無常,好惡不定,莫不是見了這少女美貌,存了愛惜之意,故意如此做作,好為待會兒手下留情找臺階?這父子兩的好色之性當真是一脈相承?!?p> 馮天賈又朝少女望了一眼,見其臉上似笑非笑,掛著兩個酒渦,目光靈動晶瑩,甚是動人。一時忘神,竟看得呆了。
那少女覺到他投來的目光有異,頓時有些惱怒,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馮天賈羞愧,忙低下頭去。
卻說何大翼低頭看紙條上寫著:“城中相斗不便,今夜子時三刻到城南獅猘山斗子巖下龍王殿”。
何大翼看罷,臉色又是大變,微微沉吟,抬起頭來又朝少女打量了一下,目光中充滿驚疑不定之色,又把紙條遞給了施澄,兩只凸眼睛瞪著少女,緩緩道:
“女娃娃,你是哪個門派的,姓甚名誰,師傅是哪位?”
少女不屑得哼了一聲:
“要斗就斗,啰嗦那么多干什么?!?p> 此時施澄看畢紙條,又轉給了馮天賈。
卻見少女拿起桌上的刀,用包袱裹好,放回背上,站了起來,就朝門外走去。馮天賈待要出聲攔阻,卻被一旁的施澄拉住。
馮天賈扭頭看何大翼臉色鐵青,便小心翼翼說道:
“師傅,這女子頗為了得,倘若她再邀些厲害幫手,更不易對付,不如晚上……”
心中卻想:
“師傅既然做出這么一副接個紙條都吃力的情狀,自然不愿意向這少女下手,又不愿意別人說他見色手軟,既如此那就順水推舟,給個話頭,就此罷手,至于那柄烜刀好言要回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