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
馬車在雪地里咕咕的作響前行,車內(nèi),謝意正在沉睡,趕車的少女年紀(jì)雖幼,卻又容色清麗,唇紅齒白,眼似星辰明亮。
到了晌午,顧蓉給他換過藥,繼續(xù)帶他趕路,身后,是最后一批殺手尚溫?zé)岬氖w,鮮血很快被大雪覆蓋。
第三日,越往南走,雪越下越小。
“出了理縣,再往前走就是南地了,你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了。”顧蓉鉆進(jìn)車?yán)锉茱L(fēng),一邊遞給他吃食。
謝意半靠著對她笑道,“傷已好了大半。”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顧蓉自下山見過的人中,沒一個比他好看的,她眨眨眼,“你安全了,我家中還有事,暫時不能跟你回家,等我回家報過平安,再來尋你?!?p> 謝意點點頭,叮囑她,“那你路上小心些。”
她向他伸出手。
謝意詫異,卻還是將自己的手伸去握住,少女的手似潤玉般,握在手中,膚如凝脂。
不料被打了一下,顧蓉道,“信物??!”
他還以為……謝意會錯意,耳根微紅,聽她言語,從身上取下一枚吊墜,“這是我家傳家寶,傳給……”他語頓了一下,繼道,“傳給謝家兒媳……”話語間悄悄紅了耳朵。
顧蓉噗呲笑出聲,把吊墜揣入懷,“那就這樣說定了,待我報過平安,便來豐城尋你?!?p> 顧蓉感覺這筆買賣甚是劃算,以前師父老是奚落她無女兒家儀態(tài),恐她嫁不出去,不成想此次下山,拐了個這么英俊的男子做夫君,待她日后回去,定要好好炫耀一番。
她越想越開心,只覺得現(xiàn)下絕不能讓他出爾反爾,一把抓了他手臂,“謝意,我們可是立了字據(jù)的,你此生只能娶我一人,待我來尋你,發(fā)現(xiàn)你負(fù)我,那可別怪我取你性命!”
“自然,只要我不死,我便在豐城等你?!?p> “那我走了。”顧蓉帶起斗笠,背了包袱就欲下車,剛掀車簾,眼珠一轉(zhuǎn)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扭回頭,果然謝意正在看她,顧蓉發(fā)誓,她真的沒見過這么英俊的男子,顏如宋玉,英姿挺拔。她色從心起,在他狐疑的目光中,越湊越近,突然往前一俯,極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謝意倏然震驚!
不等他反應(yīng),顧蓉轉(zhuǎn)身掀簾下了馬車,喚了馬兒,騎馬離去。
待謝意反應(yīng)回來,急忙掀開車簾,顧蓉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歷年十二年,他沒死,卻也再未見過她,那個信誓旦旦說會來豐城尋他的人,一消失,就是六年。
六年啊……
杯中的茶水還熱騰,謝意卻沒了喝茶的心思。
前幾年,他也曾暗地里尋過人,但天下同名之人千千萬,他無從找起,只得作罷。
董萬先見他面色凝重,久不出聲,“世子……”
謝意放下信,目光依舊落在上面,道,“無事,巖叔那邊如何了?”
“再過幾日回京復(fù)命了。”
理縣。營帳內(nèi),顧蓉正在給傷員包扎,謝君宛在她旁邊磨了一個早上,也不得顧蓉點頭,她有些生氣,可顧蓉心思全在傷員身上,瞧也不瞧她,謝君宛悶悶的幫著顧蓉打下手,但她哪里是干活的料,不一會就錯處連連,顧蓉?fù)u頭,擦了擦手,意示她跟自己出去。
兩人尋了一處較為偏僻地,謝君宛已是焦急,“嫂嫂……”
“郡主慎言?!鳖櫲卮驍嗨?,目光清明一片,“我顧蓉雖然已雙十年紀(jì),但卻未曾婚配?!?p> “我都知道了,你跟我哥哥可是有婚約的,姐姐……”她惱得要死,為何那日不早點趕到,為何讓哥哥和嫂子錯過,這么多年了,如若哥哥心里不惦記,為了孝義,早就為了謝家娶妻生子。
“郡主!”顧蓉冷了臉,有些不悅,“我不知你在說什么,我現(xiàn)在是軍內(nèi)隨行軍醫(yī),即將奔赴戰(zhàn)線,陳年舊事,何必再提!”
謝君宛少見她如此冷臉,終于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一時無措,“姐姐……我……”
顧蓉見她爛漫,被自己如此訓(xùn)斥,內(nèi)心不忍,“我嬸嬸在王府,還煩請郡主多加照顧,就當(dāng)是還了我當(dāng)初的救命之恩?!?p> 謝君宛追著她的腳步,“蓉姐姐,你當(dāng)真不跟我一起走嗎?”
“郡主,請不要讓我為難。”
謝君宛知道,顧蓉是不會跟她走了。
顧蓉回頭抬眼看著她,“我的行蹤,還希望你莫要對旁人提起。”
天快亮的時候,謝君宛跟著巖鋒的親信部隊踏上了回巒城的路,顧蓉聽著帳外馬蹄聲聲,有人走近的聲音,謝君宛在帳外和她告別,“蓉姐姐,我走了,你保重?!?p> 馬蹄聲漸行漸遠(yuǎn)。
天大亮,顧蓉已經(jīng)起身,換了簡單的衣服,開始忙碌的一天。
待她和方童配好藥材,李大從外走了進(jìn)來,方童見他,喜道,“師父,您大好了?”
“李大夫,今日身體如何了。”顧蓉給他搭了一下脈,見他氣息平穩(wěn),面色已大好,笑道,“想來是無礙了?!?p> “不曾想老夫一把年紀(jì)了,竟還要個女娃子救,當(dāng)真是慚愧得很。”李大赫然。
“李大夫言重了,李大夫擅長外傷醫(yī)治,對解毒一門未精通情有可原,如若你叫我去治療外傷,我也當(dāng)真頭疼的很?!?p> “哈哈……你這丫頭當(dāng)真有趣?!崩畲蠊笮ζ饋怼?p> 顧蓉一笑,未再多言,囑咐了幾句,退了出去。剛剛出帳門,遠(yuǎn)處兩人抬著架子奔來,其中一人邊跑邊喊,急切喊道,“李大夫……救命啊……”
人剛至跟前,李大已經(jīng)從里出來,一見架上一身是血的人,忙道,“快,抬進(jìn)屋!”
那人滿臉是血,辯不出樣貌,神智卻還清醒,已經(jīng)急得拉住一旁人的手,“告訴將軍……快!郡主……郡……主被人擄走了……”
顧蓉心下猛然一沉,臉色已變,急忙俯身,“往哪去了?多久?”
說話間,李大已經(jīng)將他身上幾處重要傷處割開,清洗上藥,只聽得他慘叫一聲,手直接狠狠地抓住了顧蓉,他冷汗直流,雙目通紅,“往……平洲城……小道走了了……救她!救……她!”
北元國如今謝家手握大權(quán),謝君宛又是嫡女,如若被抓,以此要挾謝家,軍心動搖,那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快去快馬告訴巖將軍!”
顧蓉幫著上藥,約過半盞茶,終于包扎好了傷口,她沉默的走出了營帳。
她給的護(hù)身符還貼在顧蓉胸前,昨日的話還猶在耳邊。
蓉姐姐,戰(zhàn)場兇險,這是我在寺里求的護(hù)身符,一直保佑了我許久,今日送給你,你日日帶著,佑平安。
她謝君宛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如若在燕城,不是顧蓉救了她,只怕現(xiàn)在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抔黃土,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祈愿顧蓉日日平安。
遠(yuǎn)遠(yuǎn)傳來浩浩蕩蕩的馬蹄聲,奔馳的馬兒已經(jīng)闖入大營,巖鋒昏迷不醒,被部下抬下馬,胸口的匕首已經(jīng)沒入大半。
一行駐守將領(lǐng)大驚,急忙奔上前,“怎么回事?”
顧蓉就地查看了傷勢,發(fā)現(xiàn)他昏厥只是因失血過多,李大剛剛處理完帳內(nèi)的后續(xù),不曾想一出來,就見到此景,大慌,上前又探了一番,查看了傷勢,忙道,“快,進(jìn)帳內(nèi)!”
給巖鋒治療的營帳屏退了閑人,只剩下兩個先鋒和一個校尉在商討,“速去傳信回王府,稟告理縣情況!”
“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理縣城外有難民要進(jìn)城,我本不允,和將軍爭執(zhí)了幾句,將軍執(zhí)意開城門營救難民,不曾想這里面混了東岳奸細(xì),趁著人流偷襲,將軍重傷,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郡主被虜,一時氣急,暈了過去……”
“這幫卑鄙小人!擾我朝廷,亂我軍心,他日世子必定帶兵北上,取他項上狗命!”
三人憤憤談話間,李大已經(jīng)準(zhǔn)備拔刀,低聲囑咐道,“按住他!”
顧蓉照做,按住巖鋒,只見眨眼見,手起刀出,巖鋒痛苦悶哼出聲,神智痛得漸漸恢復(fù)清醒,朦朧間睜開眼,便看見顧蓉一臉擔(dān)憂的看著他,李大已經(jīng)開始在止血。
“紗布,酒!你來洗……”
?。☆櫲伢@愕,然而她只是短暫的啊了一聲,手上已經(jīng)開始照做,開始給巖鋒清洗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