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竹葉依著秋風頹然地擺動著,在清冷的圓月中勾勒出決然飄逸的輪廓。
林深處雖暗如邃淵,但若細看,卻能隱隱在密閉的篁竹里瞧見若干燭火和一間木屋。
屋前的欄桿倚著一位孑然一身卻不染一絲纖塵的白衣女子…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原本就白皙的側(cè)臉上顯得更加哀婉,她眉心緊縮,美眸中含著淚光在月色下格外清澈而動人。
屋內(nèi)一男子捧著剛卸下來的薄床墊放在椅子上,秋風從窗外吹進來卷進一陣寒意。他回眸看了看屋外…
月色之下一個似天仙般的女子俏立在秋風中,白裳拂動宛如輕紗般單薄。
慕容熠短嘆了一聲,鬼魅的面具之下劍眉輕蹙,鳳眸中閃過一絲無奈。
他隨手解開自己的衣帶,將黑色的披風取了下來。
剛想往外走,慕容熠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迅速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極熟練地將它摘了下來。
…
“天冷了?!?p> 熟悉的磁性男聲在她耳旁響起,惹得她耳垂?jié)L燙而酥麻,以至于她幾乎所有的思緒全部被打亂…
她有些慌亂地轉(zhuǎn)過頭。
月光下他膚如白玉,眉若墨染,魅惑迷人的鳳眸中噙著一絲寵溺而溫柔的笑,血色薄唇揚起完美的弧度。
若清漪認真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光中帶著透亮的淚花。
慕容熠一詫,眼里的笑忽而減半,捧起她微涼的臉蛋,俯身柔聲問道:
“怎么了?”
若清漪不說話,只是張開手用力抱住了他。
慕容熠驚愕地連退兩步,雙手懸在腰邊也不知道放哪。
她死死地扣著他的腰,頭埋在慕容熠懷里,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掉,腦海里不由得回憶起蘇川澤對她所說的那些…
“若清漪,這是你最后的機會,把這顆毒藥給慕容熠吃了?!?p> “可是川澤,他...”
“可是什么?他慕容熠活一天,便讓我蘇川澤無法登上武林霸主之位一天。”
“你放心吧,我保證,只要他慕容熠一死,我就馬上娶你為妻?!?p> …
話雖如此,可她仍舊下不了手。
三年的朝夕相處和他屢次的舍命相護讓她怎么忍心?怎么可以?
但…她更愛蘇川澤,她答應助他成為武林第一,他也答應事成之后娶她。
她的頭側(cè)靠在他的懷里,可以極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臟一下一下地,鏗鏘有力地跳著。
今晚或許就是他最后的期限了…
若清漪手心緊攥著蘇川澤給的毒藥,忽然覺得,他的懷抱是那么冷。
她又抱緊了他一些,鼻子卻用力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她從前并不喜歡靠近他,因為慕容熠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子血腥味,可如今,她竟會如此舍不得。
慕容熠被她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了,他輕咳了兩聲,笑容可掬地問道:
“你這是怎么了?平日里沒心沒肺的,今夜竟像被人抽了魂一般?”
若清漪松開了他,抬眸與他的眼睛對視。
他精致的鳳眸中似乎有兩點星光,那么亮,那么柔…
這么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好陌生,她甚至開始混淆,誰,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魔頭。
可是,為了蘇川澤…
若清漪強行堆起了一抹微笑:
“師父,我昨日下山在醉仙居買了一壇桂花釀,今日可否…”
慕容熠在她額上一記,嗤笑道:
“你膽子倒越發(fā)囂張了,知道背著為師買酒了。”
若清漪撇著嘴揉了揉自己的頭,怨怨地看著他。
慕容熠抿了抿薄唇,無奈地看著她,柔聲道:
“罷了,那事先說好,你只能喝一點,若是再像上次小宴時一般喝得爛醉,第二日頭疼我可不管你?!?p> “何況醉仙居的酒一向灼烈,飲少則醉,更別說飲多了?!?p> 若清漪撓撓頭,淺笑道:
“知道了師父,我這次一定不會貪杯的。”
語罷,她拉起了慕容熠要往屋內(nèi)走,而慕容熠卻在原地愣了一下,垂眸看著她拉著他的手,眼角不覺泛起了一抹寵溺的笑意。
……
她拔開了木制的塞子,一股濃郁清甜的桂花酒香在屋內(nèi)蔓延開來。
若清漪湊在瓶口極享受地聞了聞。真不愧是醉仙居的招牌酒釀。
只不過她享受不過三秒,神情又不自覺地低落下來,她看著陶罐里金黃色的液體,又看了看手里攥的斷腸丹。
若清漪臉頰一陣緋紅如同灼燒一般,額旁細細密密的汗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心跳“撲通撲通”清晰地在她耳中回蕩,似乎每跳一次都能沖破嗓子眼。
怎么辦?我到底要不要…
她捏著斷腸丹,上齒咬著下瓣朱唇,最后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地合上了眸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將斷腸丹擲進了酒壺。
只見斷腸丹迅速在酒壺里沸騰起來,金黃的液體不斷鼓出大大小小的氣泡。
若清漪近乎失神地瞧著酒壺,再抬頭時,慕容熠正好在隔壁屋內(nèi)躬著身子找著小碗。
“呼?!?p> 她拍了拍胸脯,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酒壺里的斷腸丹已經(jīng)完全稀釋在酒釀里,若清漪趕忙拿起酒壺將其晃勻。
也不知道慕容熠什么時候過來的,他一把奪過了若清漪手里的酒壺:
“你在干什么!”
他的語氣不出喜怒,只是細細地打量著酒壺,然后湊近聞了聞,審視的眸光閃向了若清漪。
若清漪猛然寒顫,頭腦近乎麻木。
“我…不是…”
她臉上紅得可以滴出血,瞳孔驚恐地放大。
若清漪木然地搖著頭,身體不自覺地連連后退。
慕容熠深邃的鳳眸如同獵鷹般犀利,又似尖刀似的能一針見血,盯得她猶如活剮一般地難受,恨不得立刻挖一個地窖藏起來,永遠不面對他。
慕容熠微啟薄唇似要說些什么,若清漪又吸了一口氣,強裝淡定地看著他,實則心里已經(jīng)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了。他要揭穿她嗎?他會殺了她嗎?
若清漪已經(jīng)不敢想象接下來會有多糟糕了,她默默地合上了雙眸,已經(jīng)做好了任他處決的打算。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好幾秒,可對她來說卻像過了幾百年般難熬…
“你剛剛是不是偷喝了這桂花釀?嗯?”
他磁性動聽的嗓音忽然響起。
慕容熠朝她走近了些,用冰涼而粗糙的手拭去她額邊的汗珠。
她全身抖了個激靈,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若清漪近乎呆滯地看著他一系列動作,心里終于舒了一口氣。
慕容熠溫柔地撩撥著她的發(fā)梢,嘴角揚起一抹勾魂攝魄微笑:
“你瞧瞧你,臉這么紅?!?p> 若清漪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咧出一絲笑意:
“桂…桂花釀太香了,我實在忍不住,就先嘬了一口,替師父嘗嘗味道?!?p> 慕容熠莞爾一笑,刮了刮她高挑筆挺的鼻梁:
“小饞貓!”
若清漪俏皮地朝他挑挑眉梢,一把奪過慕容熠手里的酒壺,迅速搬好小凳子坐下了來。
她拿起酒壺看著對面潔白無瑕的圓口空碗,愣了會兒
……
金黃的液體在碗里逐漸上升,若清漪的手開始不自覺地發(fā)抖,最終還是在酒剛到小碗二分之一處停了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碗里金黃色的液體在瓷碗里輕輕蕩漾著,手提著酒壺懸在半空,愣出了神。
喝下這毒酒,他定然會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死亡,可,我這心里為何會這么痛呢?
我愛的人不是蘇川澤嗎?我…
她的眼眶里瞬間鬧起了洪災,模糊了她的視野,喉嚨更像生吞了荊棘似的難受,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差一點,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慕容熠仍舊淡淡地端坐在她對面,只是,這眼里卻沒有光了。
他冷冷地盯著她手里的酒壺,復雜地揚起一抹苦笑:
“怎么不倒了?你瞧不起為師的酒量嗎?”
若清漪回過神,忙將酒壺放下來,強忍著淚水,故作輕松笑道:
“酒烈,喝多了傷身。”
慕容熠嘴角略微抽搐,抬眸打量了她一眼…她還是原來的模樣,但又不知為何,她已不是原來的模樣。
這樣陌生,這樣讓人感到心寒。
他默然地看著眼前這碗明晃晃的酒,心里竟是說不出的酸楚…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她的預謀,甚至清楚她所有的一舉一動。
可哪怕是這樣,他還是舍不得傷害她一絲一毫。但誰曾想,終有一天,她還是為了別的男人要了他的性命。
這也罷了,或許這輩子,他永遠也做不到拒絕她,那么,只要她開心,他成全她就是了…
想罷,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若清漪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幾乎出于本能地大喊道:
“不要!”
她瘋了般伸手搶奪他的酒杯,奈何他力氣之大,讓她的阻止顯得那樣不自量力。
慕容熠毒酒下肚,碗“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她呆滯地看著慕容熠,忽然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她看著滿地的碎片,朱唇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腦子里最后的一根弦也崩了…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落,她使勁拽著慕容熠的手哭喊道:
“你不是知道嗎?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嗎?你為什么要喝!為什么要喝?。 ?p> 慕容熠只是苦笑地捧著她的臉,替她拭著淚水:
“知道又如何…我知道你愛的人從來不是我…可…我還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己?!?p> 她木然地看著他,唇動了動,半晌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緊緊拽住了他為自己擦拭淚水的雙手捂在自己臉頰上。
慕容熠的鳳眸中閃爍著一絲皎潔的淚光,薄唇愈發(fā)慘白,他強撐著微笑,說話也變得有氣無力:
“清漪,最后,還可以抱抱我嗎?”
她怔了怔:
“我…”
慕容熠微微苦笑似乎知道了答案,淚眸中不由閃過一絲失落。
“清漪…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膽子小,被我養(yǎng)的巨蟒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著我,不肯撒手…”
“還有…還有那次夜里,你和我玩失蹤,結(jié)果我在暴雨里排一夜的隊為你買你最喜歡的海棠酥…”
“咳咳咳咳咳咳?!?p> 一陣猛烈的咳嗽讓他開始有些招架不住,烏黑色的血從他嘴角溢出來。
他蒼白的額頭不斷冒著冷汗,毒酒的藥效開始發(fā)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