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姑娘?”那人幾個快步走近,“真的是你啊師姑娘。”
師無箏明明負琴在手也沒回他,只閑閑地一撩眼皮,以示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貌若好女,目含慈悲,眼尾還生一點朱砂淚痣,舉手投足不像個活人倒似尊神像,唯獨在看向師無箏的時候才透出些許人氣。
鐘離發(fā)現(xiàn)過來的小白臉兒也是熟面孔,就往不遠處的柳樹邊撤,留下空間予他們閑話。
小年輕,真好啊。
白落閑站在離師無箏五步遠的距離行了一禮,直起身與師無箏視線對上時不自在地別過了頭,顯得略有些局促。
說點兒什么,趕緊說點兒什么……
“白……白某奉師命來云山討教經(jīng)義,好巧遇到師姑娘……自上次逐鹿坪一別已有數(shù)個春秋未見,不知姑娘近況如何……”
我在說什么?我到底在胡說些什么?
措辭有沒有問題?師姑娘會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自來熟?
他的緊張全壓在了平靜的表面下,唯有泛紅的耳廓泄露分毫。一接近師無箏就心如擂鼓情緒不平,可又難以自禁地想湊上去。
師姑娘怎么可以這么好看……
師無箏淺如琉璃的眸子安靜地看著他,懷抱烏鵲聲就這么拄著,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白落閑的窘迫。
沉默,長久的沉默。
師無箏轉(zhuǎn)頭望向鐘離。
便見原本松姿鶴立的白大師兄神情慢慢、慢慢地委頓下去,明明還站得筆直,莫名給人一種蹲在墻角的喪氣感。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慘,真慘。
鐘離收回手中靜女,沒頭沒尾地朝那邊喊:“無箏,我不想掃了?!?p> 師無箏點點頭,打算明天把她負責的那部分一并接管,卻不想鐘離朝這邊走回來說道,“咱們溜唄。哪能真掃三個月啊,我從來都是做兩天樣子就撤退,楚常一直沒說什么。而且云山上都是群恐怖的書呆子,留下來給楚常打白工應(yīng)付他們也挺煩的?!?p> 師無箏遲疑地搖頭,諾而不為并非她的作風,既然技不如人被抓住還接受了懲罰,就該如應(yīng)允的那樣掃完這三個月。
鐘離拉著她的手晃了晃,“走啦,走嘛……我們找呂莫真玩兒去呀。”
面對難得撒嬌的靜女姬,師無箏猶豫起來。
鐘離變本加厲,使出看家本領(lǐng),“好姐姐,求求你啦,阿離真的很想很想去找呂師兄呀?!?p> 語氣太嬌太軟,師無箏終于還是點了頭。
白落閑在那兒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悶出來句:“可否帶在下一起?有幾個陣法一直想與呂真人討教?!?p> 好不容易碰上,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何時,他想跟著師無箏。
就只為多看她幾眼而已。
天道軒的人順天命而修無情道,太上忘情大道至簡,也不知一念生是緣還是劫。
鐘離從不干砍人桃花毀人姻緣的缺德事兒,因而挑眉道:“行吧,只是到了可別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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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莫真看見她仨的時候打翻了手中茶杯,連白色手套都被氤氳得濕了一截,“你怎么把天音樓和天道軒的寶貝全給偷出來了?”
鐘離掌心朝上微微一抬,倒下的茶杯就自行起立,桌面的那攤水漬也回到了杯盞里,“怎么說話呢?我跟無箏志同道合一起游歷,是好姐妹親道友,偷什么啊偷。”
玉杯濃酒,薄紗鮮幔,軸轤相接,高舸碩舫,燈火煌煌映紅妝,十里盛景尋歡場。
“挺有錢啊呂師兄,包得起這么大艘船?!辩婋x先替師無箏拉開了椅子,這才坐到旁邊,“怎么不支援師妹一點兒?我窮得連飯都快吃不起了。”
“少來!你雁回峰上的草藥靈植千金難求,跟我這兒裝什么裝?!眳文婊⑹稚系牟铦n,跟著插科打諢地說,“為了給你嫂子整大場面,師兄才是掏空了家底,不如你先支援支援我?”
“行啊,先借你點兒,九出十三歸怎么樣?”鐘離給自己倒了杯新茶,戲謔地玩笑起來。
呂莫真佯裝生氣,罵道:“滾你的!”
師無箏將“烏鵲聲”擱置在木桌上,彈曲化言而問:“什么是‘九出十三歸’?”
第一次看到師姑娘“說話”的白落閑連眼睛都睜大了些,勉強靠自身修養(yǎng)維持儀態(tài)。
師姑娘連聲音都這么好聽……
呂莫真把面前臟了的杯子往湖面一扔,那杯盞在空中飄零成為點點熒光隨風而去,“是說借錢的方式。借錢時只用給九成,收錢時卻要多算三個月的利息。這混蛋拿我當借高利貸的傻子盤剝呢?!?p> 他們打鬧慣了,根本不在意彼此的言語冒犯,反而因此透出股親昵來。
畢竟是同門師兄妹。
“死潔癖。”混蛋笑嘻嘻地幫他也重新倒了杯茶,又打探起來,“嫂嫂是什么樣的?”
呂莫真給出個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回答,“絕世美人。”
“就這?”鐘離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仔細說說唄?!?p> “你沒眼睛不知道待會兒自己看么?”呂莫真早就摸透了這家伙的路數(sh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巴望著逮到我話里的錯處好跟你嫂嫂告狀。”
鐘離發(fā)現(xiàn)計劃落空,夸張地唉聲嘆氣道:“誒呀!又被明察秋毫的呂真人發(fā)現(xiàn)啦!”
呂莫真被她的反應(yīng)逗樂了,“你走!現(xiàn)在趕緊走!這里不歡迎你!”
見師無箏略帶擔憂地看向他那滿嘴胡言亂語的鐘師妹,呂莫真解釋道:“師姑娘和白道友不必理會這裝瘋賣傻的家伙,她就沒一天皮是不癢的,到處找揍呢?!?p> 鐘離本想把腳搭到桌子上做出“找揍”的姿態(tài)來配合自家?guī)熜值脑?,但考慮到有姑娘在場,最終還是沒有施行,“找揍還是找人揍???呂師兄說話還是要注意言辭準確。”
“是是是,你厲害,你能打,可把你能耐壞了!”拿這家伙沒辦法,呂莫真從座位上站起來,“過來,掌門師兄先前讓我給你捎句話。”
估計是什么不太方便外人知曉的門內(nèi)事,鐘離吊兒郎當?shù)仉S呂莫真往船的另一端走,留下師無箏與白落閑還坐在原地。
白落閑十分忐忑,鼓起勇氣替師無箏倒了杯茶。
師無箏聽見他絮亂的心音,可能是覺得吵,終于屈尊降貴地將手放在弦上與他彈了幾個音調(diào)。
“別怕?!彼肓讼胗謱W著鐘離說話的樣子補上一句,“我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