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將離并不是個習慣回憶過去的人,因為別人回憶過去可以揮斥方遒也可以花前月下,她回憶起來卻只有無盡的失敗。
少年起就作為戰(zhàn)仙入了戰(zhàn)場,明明討厭殺人卻還是要做好仙界的無心劍立于無盡血腥間,諷刺的是這么寒來暑往黃沙百戰(zhàn)了數千年,最后還是被以不聽號令為理由被仙界踹出了隊伍。
耗光了最好的年華后,她轉行做了殺手,一為報復不可說的長官二為追尋自以為的自由,她成了六界殺手第一人,卻因為殺手的職業(yè)性不得不陷入永久的孤寂,連姐姐的結局,都是結束之后聽人戲言得知,然后就這么救得了天下救不得至親地結束了這數百年荒涼。
然后就是最慘淡的百年,刺殺少辛不成反成了少辛的傀儡,末了還要自己最痛恨的霖均來救,救完了還不得不在這個對姐姐見死不救的人手里為徒為奴艱難度日,然后在他待自己的好與待姐姐的壞間搖擺不定,一直到最后的崩潰。
再然后,她借著人間大戰(zhàn)躲出了仙界到了人界,半是救濟半是無聊地扶持起了靈雎宮,而后像模像樣地做起了靈雎宮師祖參與了人間大戰(zhàn),直到在人間重逢陰魂不散的霖均,相伴相知相……然后各自分道揚鑣,他回他的風月苑,她入她的靈雎宮,區(qū)別是,他回風月苑繼續(xù)做他扶危濟困的月老,她回靈雎宮躲入結界將自己塵封千年。
最后,就是現在,她以一個門派被毀弟子被滅的廢物師祖形象重現,接著他托人送來的那一諾,去幫他照應本來應該自己守護的徒孫,隔著又一道他主動落下的封印,繼續(xù)無能為力地看著他以那么沉重諾言托付的人陷身絕境,就這,還要看不下去地逃跑。
或許真如月老所說吧,將離,你已經不愿醒來了。
醒來……醒來又有什么好?
霖均,汀露,哪個不是清清醒醒地過了一生,但結局呢?
汀露,本來可以過得很好的……安安靜靜的生活,完美到無懈可擊的戀人……只要蒙著眼睛,少辛便會一直待她那么好,可她偏要醒來看真相,結果呢?還不是只能為那所謂的真相殉葬?
說到底,那真相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是仙界自己放棄了少辛,也是仙界自己剛愎自用引得妖魔二界集體反撲,少辛作為妖魔之主,做得已經夠好了,難道還非要他以魔族的身份體恤那些高高在上卻不知悔改的所謂仙人嗎?他們口口聲聲少辛不擇手段,可他們自己對待妖魔二界難道就光明嗎?不也是各種臥底各種算計嗎?怎么這些理所當然的手段反落到他們頭上就成了機關算盡了?
可是她不,她非要對這個早就舍棄了她的仙界盡忠,明知道少辛只想要一個公平,還是果斷地在少辛與仙界中選擇了仙界,結果,反而被仙界逼著以無辜甚至受害者之身贖罪,最后以自己一條命逼著少辛看清了仙界所謂的慈悲,從此拋棄了天真的公平選擇了直接開戰(zhàn)。
這樣的清醒,好嗎?
還有霖均,本是六界均聞之側目的戰(zhàn)神,卻因為那些飽于安樂再無血性的廢物們的忌憚,生生以莫須有之名離了戰(zhàn)場被迫投入風月苑,從此不但生死自由都拴在了風月苑,還要費心費力守著時不時火山爆發(fā)的六界通道,就這么盡心盡力的傀儡生涯還是不能讓他們滿意,非要榨干他所有血肉再占據他耗盡心力做出的成績,才能心滿意足地停止對他的抹黑之語,將他履歷表上始終堅挺的謀反二字除去。
他原本不至于有這個結果的,仙界那些老狐貍再怎么底子烏黑,面子上還要粉飾得滴水不漏,只要他們拋出那所謂罪名的時候他閉上眼,他們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敢奈何六界頂尖戰(zhàn)力的霖均。
可是他也不,非要滿腔熱血地證明自己,猶豫都不帶猶豫地接過了這個重任,從此將一生的自由與血肉奉在了其實都與自己無關的風月苑中,結果,反被仙界以少辛出世他沒有及時報告為理由困在風月苑,不肯多給一絲援手。
這樣的清醒,又有什么用?
所以,她寧可讓自己永遠活在夢里。
這樣……至少不用看清,那些太過痛苦的現實……
只是事已至此,再多說也全無用處,將離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問題自然也不能一天兩天解決,因而雖然清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也還是不得不就這么先耗著,耗到一切大事了了她有時間和霖均細致算總賬了,那時候再做打算。
所以,將離也沒有在自己的事上多浪費時間,勉強將方才的回憶湊了個結局便暫且擱下了此事,將心思放回了眼前的正事上——畢竟,不論她心底到底如何做想,面子上的換臺理由,給的還是探查葉夏二人如何。
心思既定,便無謂拖延,將離當即眉目一肅撐起水鏡,旋即開啟了驗生石附帶的探查之術——水洄血脈一起,無論是否被月老封印,都已經因為滲入了他們本身血脈,迫得陸嘉彌幾人不得不便同氣連枝了(水洄靈獸彼此之間有血脈呼應),少辛若想不露聲色一網打盡,便必然不可能只動其一免得余下的暴露,現在陸嘉彌已經出事,若她那兒的一茬真是少辛所為,那么其他人也就兇多吉少了。偏偏葉希夏珊檸還是相對下來實力最弱的兩位,怎么看下來都是頭號危險選手了……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還是保佑我這次無論如何也別猜對吧……
奈何,將離這不知何處而來卻異常堅挺的flag光環(huán)卻仍不肯退休,頂著將離幾乎凝成實質的怨氣,還是堅強無比地再度發(fā)揮了作用……
畫面轉回這個時空的兩位主角,此時此刻的葉希夏珊檸正一人占了一邊坐在阿布辛貝神廟門口,各自顰眉低眼不知道在沉思什么——雖然這粗一看如出一轍的神色細看來又分化出了明顯的不同,葉希還是那副清俊狐貍相,似乎完全沒有被這風沙磋磨去多少風光,只面色帶了沉然憂色,昭示著這一段時日的沉重,夏珊檸可就嚴重了,同樣冷淡卻明顯更為凜冽的面色配在一副蒼老到將離都險些認不出來的面容,看上去就充滿了慘烈的故事,連袖間被隱去的雙手都不放過,也帶滿了看上去就驚心動魄的皺紋與老人斑。
怎么回事?夏珊檸也出事了?而且還是這么猝不及防地變老了,少辛什么時候對付個人這么折騰了?他不是向來都簡單粗暴喜歡直接灰飛煙滅的嗎?
不對,這好像不是重點……重來重來……
目前看來,夏珊檸顯然是中了什么手段直接變成了老婦,從靈力波動來看也不像幻術而更像詛咒一類的東西,葉希雖然暫時看不出異樣,不過按神色動作來判斷應該沒什么大礙。
但是這就奇怪了啊……
少辛還在封印,能用的總共就那么點靈力,對付慕桐滄柳千牽就已經耗了干凈,按理說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動靜了。就算他能隔著時空控制幾個山大王來對付陸嘉彌他們,也不至于手眼通天到能把埃及的法老木乃伊們也統統發(fā)動起來吧?
何況國內外的妖魔素來井水不犯河水,聯系一下幾乎都難于登天。將離當年因為一樁委托不得不拜托到國外吸血鬼聯盟,結果光是酬金問題就糾結了大半個月,最后活生生拖延了小半年,才總算完成任務,還因此收了人生中唯一差評……
算了,這段插曲先跳過不提,總而言之,從慕柳出事少辛出手到將離回頭再看陸嘉彌總共不過幾天,酬金交涉都完不成的哪來時間齊心協力幫少辛做事,她可從沒聽說那些外國妖魔有這么古道熱腸,不見利益還能這么兢兢業(yè)業(yè)……
而如果不是本土木乃伊出手幫忙……少辛還能有什么手段千里迢迢來折騰人???
或者說,其實是她想多了,陸嘉彌那邊是少辛作亂,葉夏這邊純粹是個偶然事件,他們壓根就是因為亂闖法老墓神廟什么的才得了詛咒成了這樣?
好像,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啊……埃及那地方詭秘得很,將離這么不聞世事的都聽說過那些法老們五花八門的詛咒,又素來遠離東西方幾個主要非人類聯盟,整個非人界對他們都很是陌生,更別說江湖經驗尚淺的他們兩個了。偏偏這神廟主人還是夏珊檸男神,小姑娘們素來對偶像都沒什么警惕心,一時不備就中了招,只有對什么拉美西什么斯不感興趣沒有那么深入,才剛剛好躲過一劫……
哎!好像這樣一說,是比剛才的猜測靠譜一點了啊……如果是這個前提,那么少辛的時間差靈力差問題就有了合理解釋,葉希夏珊檸的態(tài)度也不顯得那么詭異了……
而此時此刻,葉希夏珊檸的一段對話,從語言表情到口氣動作,也顯然直接向著將離設想的方向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