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汽陸霸公司網(wǎng)絡與軟件部組織了戶外郊游。組織這次郊游的初衷卻和往常的不一樣，是陸不多總經(jīng)理親自給各個部門下了命令，要求組織團隊活動的。原因就是緩解員工的工作壓力，防止再次出現(xiàn)類似趙達軻的事件。
應正果在經(jīng)歷趙達軻事件后，也確實覺得心力憔悴，自己和趙達軻如此親近，不知道他會對自己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
郊游的地點選在了金華山下，部門成員們坐著公司的大巴車，聊起了這座山名的歷史。金華山原名長山，舊名自漢末沿用至晉朝末期、南朝初期。東晉時期，有黃初平（約328－386）在雙龍洞中修煉道法，經(jīng)葛洪（東晉）《神仙傳》被尊稱為“黃大仙”后，史籍即多以“金華山”名之，意為道家修煉金華之山。
幾分鐘后，大巴車就到達了目的地。大家依次下車，來到了一座集采摘、釣魚、燒烤、農(nóng)家樂等休閑活動為一體的鄉(xiāng)村旅游綜合體，名叫北山莊園。他們便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分頭活動了。
應正果在周圍逛了逛，部門經(jīng)理一個人在湖邊釣魚，幾個年輕的同事都在采摘區(qū)，小孟和小莊倒是窩在一邊的亭子里玩手機。玩手機？到底手機里面有好玩的東西，竟讓他們?nèi)绱酥?。應正果湊了過去。
原來，這兩人也在玩那款叫做“瑜伽國”的手機游戲。應正果想起來了，就是孫長欽天天在玩的那游戲。瑜伽不是都靠練嗎？做在游戲里，有什么意思呢？
“這游戲有這么好玩嗎？”應正果問道。
“好玩的呀！這不是一般的游戲，而是一款生活和瑜伽相結合，開放性很高的游戲?！毙∶咸ь^笑了一下。
“怎么個結合法？”
“一般游戲的經(jīng)驗是在游戲中，靠打怪獲取，對吧？”
“嗯，對?！?p> “這個游戲的人物經(jīng)驗，是靠玩家每天練功打卡來計算的。”
“這么厲害，不會出現(xiàn)作弊情況嗎？”
小孟向應正果介紹了這款游戲設計嚴密之處，這是一種玩家監(jiān)督和管理員審核相結合的運行機制，再加上比較嚴格的處罰手段，使得玩家對作弊行為望而卻步。
“小應，你也試試這游戲吧！我們一起玩?！毙∏f邀請道。
應正果聽了游戲模式，覺得挺新穎的，頓時來了興趣，便下載了游戲登陸上去。
簡單的注冊后，應正果便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人物。游戲畫面如同一張卷軸打開了起來，手機屏幕上顯示出幾個燙金大字“歡迎來到無色境界”。
“無色境界？沒有美女的世界？”應正果通過字面意思猜測道。
“哈哈哈！你和我第一次登陸游戲時的感覺一樣。”小莊大笑道。
“嗯哼！就讓本姑娘告訴你們什么叫做無色境界?！毙∶锨辶饲迳ぷ?，說道：“六道可根據(jù)質(zhì)礙屬性劃分為三界，即欲望境界、有色境界、無色境界。我們就生活在欲望境界……”
“我也喜歡御姐?！毙∏f點頭附和。
“對打岔?！毙∶现钢钦咚吕^續(xù)說道：“像神明大師、仙人這些開悟的圣人，就生活在有色境界。遠離食、色之欲，但還未脫離質(zhì)礙之身。雖無欲，卻仍有形、有相、有物質(zhì)的世界，即有色境界?！?p> “難怪說仙人可以打開高維空間。有色境界對于欲望境界，就是高維空間啊！”應正果右手握拳，捶著左手手掌。
“難不成，這就是高維度空間的意思？”小孟也恍然大悟。
“再講講無色境界……”應正果急切地問道。
“無色境界指超越了物質(zhì)世界的束縛，所得到的自由狀態(tài)。無色境界沒有物質(zhì)現(xiàn)象，只剩下受、想、行、識四種生命特性?！?p> “什么人存在于無色境界？”小莊仰著頭問道。
“擺脫生死輪回的人?！毙∶弦槐菊?jīng)地說道。
“神仙？”
“神仙仍舊是沒有擺脫生死輪回的，天蓬元帥、卷簾大將、金蟬子依然需要回人間修行。無色境界里面，只剩下意識和構成意識的薄伽梵?！?p> “薄伽梵……又是薄伽梵?！睉肫鹉俏焕险邔ψ约核f的。薄伽梵，就是萬源之源，是構成萬事萬物的基礎，充滿于整個宇宙。但現(xiàn)在的他，也就只能理解字面的意思。
應正果的視線重新回到手機屏幕上，瑜伽國所描述的無色境界，是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地面上零星布置著唐三彩和石像。這是個虛幻的世界，沒有人類實體，全靠玩家操控虛擬人物，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無色境界”吧！
應正果拖動人物，片刻后，就看到了游戲地圖上的小莊和小孟。好奇的他，直接被右下角一個閃動的圖標所吸引。
“YOGI排行榜，這是什么東西？”應正果點開了這個按鈕。
屏幕馬上就切換到另一個畫面，頂端赫然寫著“JH市YOGI排行榜”幾個大字，底下依次排開10個游戲人物。應正果又點開了排名第一位的人物信息，彈出人物頭像有點面熟。
“啊……”應正果認出了這個頭像。
“這個人是孫長欽！”應正果大叫道。
“對呀！對呀！孫教練就是我們JH市排行榜的第一呢！”小孟又范花癡了。
“YOGI排行榜是什么？”應正果問道，他覺得游戲里的新名詞有點多。
“YOGI排行榜是游戲的功力指數(shù)榜，和人物的等級、屬性、體式、裝備等都有關，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排行榜?！毙∏f解釋道。
“原來他在游戲里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應正果本以為孫長欽只是普通的網(wǎng)癮少年，沒想到，竟然在手機里辦著“大事”呢！應正果點點頭，覺得人確實不能小看別人的愛好。
應正果贊嘆道：“那剩下的那9個人，你們認識嗎？”
“有一個認識，不過你也認識?！?p> “誰？”應正果腦子里飛過無數(shù)人的名字，解知途、紀光年、林湘……
“趙達軻?！?p> “趙達軻！趙達軻也玩這個游戲！”
小莊開始慢慢講述關于趙達軻在游戲里經(jīng)歷。原來，趙達軻最近在這款游戲中，瘋狂地刷等級，日常經(jīng)驗成長速率是常人的三四倍。目前，趙達軻已經(jīng)攀居JH市排行榜第二位了。
“一開始，我們都還覺得挺自豪的，全市的排行榜第二就在我們公司。但是，現(xiàn)在看到趙達軻這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唉……”小孟一副有苦說不盡的樣子。
“原來趙達軻和孫長欽在游戲里這么威風?！睉袊@著。
“孫長欽確實是名利雙收，趙達軻就沒這么優(yōu)秀了?！毙∏f說道。
“哦？”
“趙達軻總是想著要挑戰(zhàn)孫長欽排行榜第一的地位，他想修改游戲規(guī)則?！?p> “這也能改？”應正果吃了一驚。
“對啊，游戲里面的所有設置，都是由排行榜前十位的大神所掌控的，只要半數(shù)以上的權重分通過，就可以修改游戲設置。這個趙達軻為了快速沖級，想取消掉游戲的經(jīng)驗收獲衰減機制?！?p> “這就是游戲所謂的開放性了吧！”應正果點開了游戲開發(fā)者的話。
這款游戲設計的初衷，就是要將宇宙演化的規(guī)則，賦予游戲本身。玩家可以任意修改游戲人物成長、操作方式、衣食住行、人物死亡機制、行動速度，甚至是重力加速度、信息傳播速度等物理數(shù)值。
“是的，這遭到了以孫長欽為首的一群人強烈反對。趙達軻為此而與孫長欽鬧了矛盾?！?p> 應正果點點頭，覺得游戲的世界，遠不比現(xiàn)實世界來得簡單。
“那現(xiàn)在趙達軻在游戲干嘛？”應正果問道。
“估計是在找人單挑吧！他最近都在做這事。”
“唉，他太想證明自己了?！睉麌@息著。
不出所料，趙達軻果然在鎮(zhèn)上找人“單挑”呢！他蹲在馬路的一個角落，不斷地向周圍玩家發(fā)出挑戰(zhàn)申請。游戲中，他一個前屈進攻，一個扭轉(zhuǎn)閃過對方的攻擊，再次前屈進攻時，對方的人物已經(jīng)躺倒在地。趙達軻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磥?，除了孫長欽之外，已經(jīng)沒人能夠打敗他了。
“排行榜第二位的玩家一直想要超越我，其實，他最該超越的是他自己?！弊鳛榕判邪竦谝坏膶O長欽在游戲中發(fā)了一條全市玩家可見的信息。他說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玩家挑戰(zhàn)的。
“來灑家這受死吧！”趙達軻又向一位路人甲發(fā)起了單挑。
怎么回事？趙達軻用凌厲的前屈體式向?qū)Ψ桨l(fā)起瘋狂的進攻，打到對方人物身上竟然沒有一點反應，像是打在了海綿上一樣。
是不是網(wǎng)絡不好，響應速率太慢了？并不是。這下輪到對方進攻了，只見對方使出一個倒立體式，直直地向趙達軻的人物劈了下來。整個游戲畫面像是引爆了一顆原子彈一般。趙達軻的人物血條一下子就被榨干了。系統(tǒng)宣告趙達軻對戰(zhàn)失敗，只剩下他目瞪口呆地蹲在那里。好不容易積攢的自信心，一下子就被全打散了。
這是一個不屑于進入JH市排行榜的隱士高手。但他究竟是什么人，能把排行榜第二位虐待到如此地步。趙達軻迷茫地四處張望。
“有時候，我們應該多想想，是我們的生活在為瑜伽服務，還是我們練習瑜伽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币晃粠е诳蜓坨R的斯文中年人，從街上走過，并沒有看一眼坐在路邊的趙達軻，但他的這句話似乎又是對趙達軻說的。
趙達軻突然站起了身，朝著中年人的方向走去。
中年人停下了腳步，摘下眼鏡，露出深陷的雙眼皮，英俊的臉龐似乎有一種混血的美感。他擦去眼鏡上的灰塵，又重新戴上，看穿了趙達軻內(nèi)心的一切。
趙達軻經(jīng)過了他身邊，用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沒有停下，一直往遠方走去。他沒有足夠的自信心，去面對這位中年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趙達軻有他自己的歸宿。
“灑家這輩子用盡真心，只對一個女人好過?？上?，這個女人欺騙灑家……”趙達軻在對空氣說話。
“她手機壁紙的照片是她的侄女。其實，是她與前夫所生的女兒……”他明知空氣不對回答他。
“灑家在意的是，對方是否真誠對灑家。而不是有沒有結過婚，有沒有生過孩子……”趙達軻是理智得瘋了。
“一直到她有天與‘侄女’視頻時，說漏了嘴。媽媽，為什么我要在別人面前叫你姑姑啊？”他學著那孩子天真的語氣說話。
“灑家看破了她的虛偽，為何還要將虛偽傳給下一代。女人離過婚，真的很丟臉嗎？”他開始看清楚，兩人的三觀確實不合。對方父母的認可，只是希望女兒能盡早找到個喜當?shù)睦习椤?p> “上流社會的套路太深，壓力太大。灑家接受不起。”
“大家都以為灑家瘋了。灑家心里的苦，卻無人可說。就讓這些事爛在灑家心里吧！給李行長留個好名聲?！?p> 斯文英俊的中年人隱約能聽到趙達軻的碎語，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心想著，該回家看看師父了。
“師父。”中年男子回到家中，對著蒲團上盤坐的老人喊道。
“望兒回來啦！”老者用蒼老的聲音回復道。
“師父，我剛剛?cè)ユ?zhèn)上，碰到一個精神分裂癥的患者?！?p>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精神分裂癥的?。俊?p> “羅店鎮(zhèn)都在傳他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但是，我只在剛才見過他一面，并不確定?！?p> “心理學怎么看待這種癥狀？”老者像是想考考中年男子。
“他是練瑜伽的，也知道冥想可以治療精神類疾病，但卻沒有得到要領。冥想者和精神分裂癥者的腦波頻率是相似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冥想者是正念冥想，精神分裂癥者是負面冥想?！?p> “嗯，天才和瘋子只是一步之遙，正能量讓內(nèi)向的人成為天才，負能量讓他們成為瘋子。羅店鎮(zhèn)最近出了不少青年才俊，以后必定會成為全國的瑜伽重鎮(zhèn)?？上В乙呀?jīng)看不到了。”老者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點撥過的“小應”。
“不會，師父身體還硬朗著呢！”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嘴上安慰著老者。
老者搖搖頭，說道：“我能陪你的時間，也就到明天為止了?！?p> “師父，你是說……”男子驚訝得說不出話。
“是的，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未完成的事，就交給你了?！?p> 男子拜師學藝已有二十幾年了，非常了解師父。師父甚至都不用出門，就能算準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如今，看著眼前的師父已經(jīng)107歲了，他的軀體實在是太老了，去年還能下地干活，今年就只能待在家里了，或許是到了放任靈魂自由的時候了。
這位老者曾與應正果有一面之緣。應正果在那一次與老者見面后，曾經(jīng)多次返回到那片農(nóng)田，他覺得老者的肚子里裝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可是再也沒有等來這位老者。
“師父，明天幾點？”男子趴在了老者面前，想聽清老者最后的一字一句。
“下午，兩點左右吧?！?p> “需要弟子準備些什么嗎？”
“就按照我教你的那些，施展《脈輪經(jīng)》的‘止心術’吧，其他的不用。”
男子點頭起身，在老者的身邊坐下，用制感的方式，慢慢關閉了自己的感官，以便更清晰地感受師父的能量場，享受最后陪伴的時光。
房間寬敞而又明亮，陽光打在老者的臉上，皺紋比男子的雙眼皮還要深陷。這是一幢三層樓的排屋，男子將師父接入家中供養(yǎng)，老者腿腳不便，便住在了一樓，男子與妻兒住在了二樓和三樓。老者成為他師父的時候，已經(jīng)八十多歲高齡，沒能教給他太多的東西，但他憑借著超高的悟性，大有青出于藍的勢頭。
這屋子就坐落在鎮(zhèn)中心，離羅店鎮(zhèn)很近，兩人與羅店鎮(zhèn)都有很深的淵源，常常會到鎮(zhèn)里。
第二天，男子早早吃過午飯，摘下眼鏡，就著老者坐下，念起了《大悲咒》，聲音低沉、連貫，而又充滿回響，如同智者寺的大鐘一般，深沉有力。
佛教管這個叫超度，只是現(xiàn)在大部分人喜歡把這個儀式放在人死后。其實在人臨死的時候做超度是最有效果的。
僧人的持咒可以放松人的大腦，使人忘了疼痛。有高僧說，人在死前如果是腳底板發(fā)熱，此人死后將會下地獄；如果是肚子熱，此人死后會變成惡鬼；如果是胸口熱，此人死后仍會投胎轉(zhuǎn)世；倘若是額頭發(fā)熱，此人即將得道升天。
那么人到底有沒有靈魂呢？有人把將死的人放在秤上，發(fā)現(xiàn)靈魂的重量是21克。這對于科學來說，還是未解之謎。
超度對于人死前的幫助是肯定的，死亡的過程要持續(xù)幾個小時，直到死者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痛苦地死去。一個放松的身體，是度過這幾個小時的關鍵，或許天堂和地獄只是人死前在腦中的曇花一現(xiàn)。
下午兩點，老者手上的念珠停止了撥動，他的師父、師弟，曾經(jīng)的弟子，甚至只有一面之緣的應正果，都在他的腦中快速閃動了一遍。這位107歲的老者靜靜的離開了人世，開始在另一個世界里自在修行。
下午四點，男子停止了持咒，他摸了摸師父的額頭，還微微發(fā)熱。
第三天，男子按照師父生前囑咐，將火化后得到的舍利子帶回了智者寺。已逝去的人并不痛苦，只是掛念他的人要背負失去親人的沉痛十字架。男子在如來像前盤坐了下來，專注地進入了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
男子開始推演生物的進化：無機物抱團成為了有機物；有機物抱團組成了生命的原始形態(tài)——細菌；細菌的不斷吞噬、融合形成了單細胞生物；單細胞生物組成了多細胞生物；經(jīng)過不斷的進化，最后才有了我們?nèi)祟?；人類總有一天便會將地球組建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生死又怎能簡單地鑒定？一個人壽終正寢了，他消失了嗎？沒有，他只是又成為了自然界的一部分。世間萬物都從茫茫宇宙中來，本無生；又回到宇宙中去，亦無死。
生與死，僅僅是人類定義出來的概念，世間本無生死之分。這種“無生無死”的狀態(tài)不正是佛陀的境界嗎？現(xiàn)代的物理學與古代的宗教哲學，在這位神秘男子眼里巧妙地吻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