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不認(rèn)識石遵,單單從此人的穿戴來看,絕非普通的將領(lǐng),更何況身旁的親兵很多。
石遵奔竄了一小會,就驚訝的發(fā)現(xiàn),可以策馬逃跑的通道為數(shù)不多,而且大都被這幫山匪砍伐的樹木封堵住了。
沒錯,桓溫在處理好內(nèi)奸之后,就安排一些兄弟,提前做了準(zhǔn)備,阻斷趙人北逃的通道。
他留著這些趙人活口不僅僅解救了言川,客觀上也挽救了朝廷的大軍!
石遵走投無路,無奈之下,竟然躲到了劉言川剛剛呆過的壕溝,憑著羽箭來遲滯桓溫,戰(zhàn)場身份和角色位置掉了個個兒。
遺憾的是,趙人的羽箭充裕得很,而且箭法出奇的精準(zhǔn)。
桓溫沒料到,石遵的三千騎兵非常驍勇,被五千兄弟圍困,雖處于頹勢,還是拼死抵抗。尤其是射術(shù)高明,幾乎一箭一個,箭無虛發(fā)。
劉言川帶人沖了幾撥,都被箭雨射了回來,白白折損了好些兄弟。雙方只好僵持,心里在合計,最好能等到天黑,羽箭就失去了方向。
當(dāng)發(fā)現(xiàn)有幾個趙人騎兵拼死沖出包圍之后,桓溫知道必須早作準(zhǔn)備,否則,趙人援兵很快就到,如果腹背受敵,大伙就很難脫身。
但是,壕溝中的趙人難纏,一時間無法沖進對方的陣地,只好打起了劉言川一直打的主意!
“快,通知兄弟們,營帳里的武器,能拿多少拿多少,坡下的戰(zhàn)馬,能牽走多少牽走多少。得手后不要戀戰(zhàn),快回山寨?!?p> 吆喝兄弟們打劫的人,從劉言川變成了桓溫!
石遵瞅見山匪的搶劫行徑,十分心痛。那些兵器特別是戰(zhàn)馬,是騎兵的命根子,原本是作為誘餌的。如今,魚沒釣著,連餌都被吞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自己又無可奈何,總不能沖出去奪回來。
轉(zhuǎn)而一想,也好,他們既然拿了別人的東西,就不會再要別人的性命??磥恚椒藴?zhǔn)備要撤了,自己性命應(yīng)該無憂。
等石虎派援兵趕到時,桓溫等人早已遠去,營帳被洗劫一空后,又被一把大火燒個精光。
“恩公,你要是來晚一步,可就看不到俺了!”
劉言川哭喪著臉,心里其實非常納悶,桓溫總是出現(xiàn)在他最危急的時候,簡直就是他的福星。
“你是怎么知道俺來劫趙人營帳的?”桓溫板著臉,劉言川訕笑著問道。
“你還有臉問?咱不是約好的嗎,每日同一時間互通消息,關(guān)鍵時候你卻忘得一干二凈,險些壞了大事!”
“對對對,是俺不好。對了,內(nèi)鬼抓到了嗎?”
“抓到了,已經(jīng)押回山寨?!?p> 劉言川難以置信,他一直以為內(nèi)鬼是老四,結(jié)果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二當(dāng)家的!
從劉言川在臥虎崗遭遇突襲開始,桓溫就開始懷疑是老二。當(dāng)時并沒有證據(jù),只是猜測,因為老二和偷襲者到達臥虎崗的時間太巧了,就像精心算計過一樣。
懷疑沒幾天,便被老四攪渾了水,掩蓋了視線!
當(dāng)老四看到了那個碩大的食盒,便用言語試探劉言川,想打探桓溫的下落,結(jié)果,大伙又把老四作為嫌疑對象,老二撇清了嫌疑。
而且老二那幾日的確沒有任何破綻,也沒有任何舉動。實際上,老二在老四身旁有眼線,就是那個反應(yīng)敏捷機靈的小嘍啰。
他指使小嘍啰鼓動老四,說桓溫的到來讓山上兄弟離心離德,山寨遲早要散伙,目的是讓老四去詢問情況,以分散桓溫的注意力。
老四話不多,脾氣古怪,人又耿直,果然上了老二的當(dāng),引起了劉言川的懷疑!
那晚在通往后山道旁的樹杈上,被人活捉的黑影正是老四。
劉言川以為老四打探后山寨,就是山中的內(nèi)鬼,結(jié)果老四是來跟蹤自己手下那個機靈的小嘍啰的。
他發(fā)現(xiàn)小嘍啰曾和老二的人鬼鬼祟祟有過聯(lián)系,便開始觀察他。當(dāng)晚看見小嘍啰悄悄出門,向后山而去,便在身后尾隨。
結(jié)果小嘍啰快到時,忽然失去蹤跡,他卻被當(dāng)場捉住。
劉言川一審才知誤會了老四,而那個機靈的小嘍啰次日也從山寨蒸發(fā)了。
桓溫認(rèn)為,既然嫌疑是老二,那就是找個契機,引他出洞了,而契機就是趙人進攻徐州!
大伙奇怪的是,趙人兩萬兵馬開赴徐州,再隱秘也會露出蛛絲馬跡,畢竟距離山寨不遠,芒碭山一批批的探子不可能不知情。
最可疑的是,王導(dǎo)大軍到了淮河,桓溫才得到消息,這不應(yīng)該,芒碭山的探子連滁州都有,怎會發(fā)現(xiàn)不了王導(dǎo)。
所以,老二又成了最大的嫌疑,因為負責(zé)派出探子打探消息的就是他。
現(xiàn)在終于可以推斷出,是老二將幾撥探子的身份密報了趙人,導(dǎo)致探子被殺,山寨成了睜眼瞎。
老二放過了最后一個探子兄弟,讓探子來稟報趙人進攻徐州的消息,那時候已經(jīng)無足輕重,因為王導(dǎo)大軍已經(jīng)過了淮河,所有人都知道了趙人的行蹤。
真正讓老二漏出馬腳的,是他報告說,趙人在北山下十幾里地外設(shè)了大帳,而且自告奮勇親自去打探。
桓溫覺得更加可疑,于是派人盯住老二的動靜,看他是否和趙人有勾結(jié),因為他認(rèn)為,突襲臥虎崗的人應(yīng)該就是趙人騎兵。
隨后,為坐實罪證,還讓老三把所有別的頭領(lǐng)集中看管在聚義廳,只有老二能自由活動。
結(jié)果,當(dāng)劉言川帶三千人下山要亮亮相,上疆場遛遛是騾子是馬時,得知趙人傾巢而出進攻徐州,劉言川一時興奮,率人直撲空虛的大帳,而忘記了及時派人回山告訴桓溫自己的行蹤。
其實劉言川剛下山,就被老二的眼線盯上了。
劉言川在大帳搶劫輜重,被趙人圍攻時,老二就在北山麓的大樹后觀看,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當(dāng)劉言川被石遵圍困在壕溝,斷無生存希望之時,老二選擇了按兵不動。
心想等一會就回山報信,裝作搬取救兵收拾殘局的樣子,同時沖到后山,看看里面是否住著那個神秘之人,是不是就是畫像中緝捕的桓溫。
若是,則亂刀砍死,這樣,自己便可接管芒碭山,取代劉言川。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老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不料剛一回頭,一柄冰冷的長劍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
一個神秘之人,身著甲胄,面具遮臉,手中長劍寒森森奪人二目,明晃晃讓人膽寒。再看身后,都是芒碭山的兄弟。
不用多說,此人就是后山的神秘來客無疑!
對方慢慢揭開面具,露出一張英姿勃勃的臉龐,殺氣騰騰的神色。老二四年前見過桓溫,又見過海捕文書上的圖形畫像,終于明白來人正是桓溫!
然而,剎那間他也明白了,對方此時敢揭開面具,讓自己認(rèn)出來,那就等于說自己不會活著走出去的。
桓溫舉起長劍,老二情知沒有生還的可能,索性眼一閉等死。唰唰幾下,一陣慘叫哀嚎。
他睜開一看,帶來的十幾個心腹全給刺死,自己也被五花大綁,押回山等劉言川處置。
桓溫則率人飛速下山營救劉言川!
劉言川一行沉浸在重生的欣喜之中,陪著桓溫,帶著繳獲的輜重,還有幾百匹好馬,鉆進了密密麻麻的山林中。
“恩公,大當(dāng)家的!快,臥虎崗今晨遭襲擊,敵人身份不明,據(jù)說有好幾千騎兵?!?p> 老三快馬加鞭從山寨趕來,把剛剛重傷不治從臥虎崗逃出來的那位弟兄的話重復(fù)一遍。
桓溫稍作思索,發(fā)覺其中大有文章,顧不上休整,立刻又帶人馬趕往臥虎崗!
徐州城,當(dāng)?shù)弥鯇?dǎo)和司馬晞一前一后向西北追擊趙人的消息,郗鑒氣得直跺腳。
“丞相貪功冒進,忘了穩(wěn)扎穩(wěn)打的計劃。西北梁郡地界,地形不熟,道路不明,萬一有什么埋伏,怎么辦?殷浩,你說說看。”
殷浩多年跟隨郗鑒,耳濡目染了很多戰(zhàn)陣經(jīng)驗,如今,在徐州刺史府擔(dān)任司馬,算得上是郗鑒的左膀右臂。
從趙人攻城的兵力和勇猛程度,他覺得雖然沒有隔靴搔癢那樣輕,但是趙人肯定沒有盡全力,而且拋下那么多輜重,他想,趙人還沒富裕到這種程度!
他心中不免起疑,而趙人撤圍而走,朝廷援兵奮起直追,時機太巧合了,讓人感覺到趙人似乎就是在等王導(dǎo),很快,殷浩大膽地悟出了背后的玄機。
趙人是誘敵深入,而且一定還有其他并未現(xiàn)身的兵馬!
他和郗鑒一樣,怕朝廷援軍輕離城下,然而擔(dān)心還是變成了現(xiàn)實。趙人放棄攻城,引大軍向西北而去,必定早就準(zhǔn)備好了陷阱,要引誘王導(dǎo),估計大軍這一回兇多吉少。
殷浩仇視王導(dǎo),不想去搭救,但是,如果丞相慘死或被趙人活捉,對朝廷和圣上那將是莫大的羞辱,徐州也難辭其咎,他和郗鑒都逃不掉罪責(zé)!
殷浩這么一分析,郗鑒嚷道:“那還猶豫什么,趕緊發(fā)兵營救吧。”
“大人,如若去救援,誰能料到這不是石虎的另一個陰謀?乘我們出城,城內(nèi)兵力空虛,他們突襲徐州。若城池失守,我們的罪過更大!”
郗鑒急道:“照你的意思也就是說,不管我們救還是不救,都得擔(dān)上罪名?”
殷浩搖搖頭,繼而又冷峻道:“除非王丞相大獲全勝!然而這又是違心之語。他們不該啊,丟卻徐州城這扇可以擋風(fēng)遮雨的大墻,非要深入不可知之地,甘愿冒著跌落陷阱的危險!”
郗鑒此刻一心要救人,言道:“既然都要被治罪,那還是救人要緊。畢竟是當(dāng)朝丞相,新政不可或缺之人,還有三萬大晉軍士。徐州城只是座孤城,失去了將來還可以再奪回來!”
“好,既然大人下了決心,末將即刻出城?!闭f完,殷浩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
“慢著,還是老夫親自前往的好。你去,分量不夠,一旦事有不遂,會給人落下口實,把罪過推在徐州身上。”
殷浩感動道:“大人,此去兇險,你既是輔政重臣,又是刺史,身負徐州之安危,不可輕離汛地?!?p> “是啊,爹已老邁,還是讓殷浩去吧,孩兒陪他一起去?!臂瓙忠膊蝗绦睦细干详嚒?p> “小廝說話太不順人耳,爹就那么老邁,那么不中用?你年輕,能頂個屁用,退下!”
郗鑒斥責(zé)兒子一頓,然后又和善的看著殷浩。
“老夫知道此行兇險,城外幾萬趙人精銳,還有挖好的陷阱,所以更要親自前往。你們都還年輕,將來都是朝廷的棟梁,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們?nèi)プ?。老夫這年紀(jì),土都埋到脖頸了,不在乎生死了!”
“大人!”
“爹!”
郗鑒微笑道:“我給你們留下一萬兵馬,我走之后,你們盡力吧。能守則守,不能守也不要白白丟了性命。也許奇跡會發(fā)生,上天會眷顧我們,眷顧徐州多災(zāi)多難的百姓!”
殷浩肅立于城頭,看馬背上的郗鑒滿頭華發(fā),面容蒼老。五旬之人還要披掛出征,不禁心酸。
想起自己早逝的父親,看著待自己如同慈父一般的上官,如今要為王導(dǎo)的失誤去涉險,又有些氣憤。
王導(dǎo)和郗鑒都是輔政重臣,都是遲暮之齡。在自己心中,一個自己感到心疼,一個卻感到憤懣,兩人之間有天壤之別!
難道是被心中時刻會噴發(fā)的火山左右了情緒?
想到這里,他產(chǎn)生了一陣惡念,很快又壓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