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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四百零一章 不負(fù)泉下人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563 2021-05-01 19:04:47

  殷浩走后,桓溫和言川百感交集,晚上二人又痛飲一番,直至日上三竿,才從宿醉中醒轉(zhuǎn)。

  桓平早已準(zhǔn)備好了醒酒之湯,用罷后,出了些微汗,頭腦清醒了許多。

  他倆都對殷浩的變化感到意外,尤其是桓沖,對殷浩趾高氣揚(yáng)的做派很抵觸。

  桓溫心平氣和,勸解開導(dǎo)。

  人至察則無徒,殷浩這樣的變化,雖說自己并不茍同,但也不會非議。畢竟,人各有志,不可強(qiáng)求。

  只要他能勿忘初心,他們照舊還是好兄弟!

  其實,真正讓他感到擔(dān)憂的,是朝中幾個新人的擢升。褚家兄弟還有任從事中郎的謝萬,這三人都是太后的私人。

  別看他們品級不高,掌管的卻都是緊要差事。

  “大哥,這正應(yīng)了一句老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往后,朝堂就成了褚家的朝堂?!?p>  桓沖憤憤不平,難掩憤恨之情。

  “恩公,司馬晞和太后穿一條褲子,太后不僅沒奏請他擔(dān)任顧命,連中軍都并未歸還于他,就不擔(dān)心他暗生二心嗎?”

  “褚太后豈能不知軍權(quán)的重要,已經(jīng)攥著手中的東西怎么可能再拱手讓出?不過她也是個中高手,聽說將司馬晞的兒子司馬遵封了侯,這下,司馬晞也擺平了!”

  桓沖嘆道:“真是可笑,拿朝廷的爵位作為拉攏人心的私器。那司馬遵才幾歲就封了列侯?王侯將相,真有種也!”

  大伙真開了眼,這位太后著實可畏,不僅僅有攝政大權(quán),而且還能有男人都不具備的手腕,委實厲害!

  還有一件事讓桓溫很惱火,也很不安。

  正旦朝會上,褚太后的鳳椅居然高出皇帝的御座,這看似無關(guān)緊要,實際上應(yīng)該是蓄意為之,暗藏了她的野心。

  另外,大臣奏事也是先稟報她褚太后,把皇帝無形中晾在一旁。

  桓沖問道:“難道朝堂臣僚竟無一人提出異議?”

  “連尚書令何充大人都保持緘默,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誰想得罪太后,誰想正好被她借機(jī)處置以作立威祭旗之用?”

  桓溫嘆罷,又想起偏殿中芷岸透露的消息。

  “她的厲害不僅于此,你們聽說了嗎,圣上曾經(jīng)無意中說過這么一件奇怪的事……”

  二人瞠目結(jié)舌,褚太后竟然還有這樣的淫穢之事。

  “大少爺,門外有故人來訪?!被钙揭宦曂▓螅驍嗔巳说闹v話。

  “又有故人?”

  桓溫很納悶,喜道:“哦,誰呀,快請進(jìn)來吧!”

  “袁真,是你,你怎來了?”

  桓沖在龍王坡遭庾希襲擊,受過袁真搭救之恩,還妥善照料,心里親切,故而熱情的招呼。

  “屬下前來投奔荊州桓刺史,不知可否接納?”

  桓溫笑容可掬,迎出來連聲說道:

  “當(dāng)然接納,我正愁孤掌難鳴,想不到袁參軍就來雪中送炭。不過你可要想好,我現(xiàn)在只有一紙詔書,荊州官印還在別人的手里。”

  “只要能追隨大人,赴湯蹈火,屬下在所不辭!”

  袁真能前來投奔,讓桓溫激動不已。

  而且,袁真說,瑯琊郡里不少兄弟聽聞他前來,都想前來投奔,奈何被郡府阻止,還威脅以逃卒論處,這才作罷。

  只有他無所畏懼,托人遞上辭呈,星夜離開了瑯琊。

  袁真不僅僅懂得兵法,更諳熟糧草兵馬和征調(diào)轉(zhuǎn)運(yùn)事宜。這些事看起來瑣碎,然而在疆場之上那就是克敵制勝的關(guān)鍵,正是朝堂急需之才!

  “恭喜恩公得一臂膀!”

  劉言川和袁真也是老熟人,分外親切。

  “桓沖,你把袁真的住處安頓一下,我要出去一趟,臨行之前,還有個人必須要見一見!”

  一小碟腌黃瓜,蜜漬藕片,蘿卜筍湯,一碗粟米粥,這就是堂堂尚書令的晚膳,簡單得幾近寒酸。

  何充膝下無子,發(fā)妻早逝,后來也未續(xù)弦,府內(nèi)只有幾個老仆人伺候。

  不收禮,不納賄,所有的收入來源僅靠俸祿還有皇室偶爾的賞賜,其中八成全捐給了寺廟和僧人,剩下的菲薄部分用作日常開支所需。

  桓溫沒有打攪這頓簡樸之人的寒酸之餐,靜靜的守在廳外,直至何充用完才進(jìn)來。

  二人稍作客套,何充便直奔主題:

  “揚(yáng)州,秦漢時又稱廣陵、江都,自后漢以來,向為重鎮(zhèn),大晉立國,更是兵家必爭之地。本朝王導(dǎo)、郗鑒等元老都曾主政過那里。扼長江,據(jù)江淮,邗溝通衢,物阜民豐,人杰地靈,下轄晉陵、海陵等諸郡。”

  桓溫應(yīng)和道:“所以朝廷慧眼獨(dú)具,派了殷浩前往,可謂識人!”

  何充卻道:“正是,不過比之荊州還稍遜一籌?!?p>  荊楚是大晉西邊門戶,人口近百萬,北有強(qiáng)胡環(huán)繞,西與勁蜀為鄰,地勢險阻盤曲,綿延萬里。

  所任得才則可平定中原,所任非人則國家社稷可憂,正所謂陸抗存則吳國存,陸抗亡則吳國亡。

  地理形勢的重要,也是朝廷不會讓一個豪門公子庾爰之充當(dāng)此任的緣由。

  “圣上和老夫皆以為,只有你桓溫,才略過人,文武兼?zhèn)洌越?jīng)略荊楚的重任,非你莫屬!”

  桓溫躬身道:“多謝大人提攜!”

  “這是為朝廷選才,非是老夫個人提攜,不必言謝!如今你們兄弟二人,執(zhí)掌荊揚(yáng)二州,也就是看守著大晉的西門和東門。只要你們能盡心竭力,一心為公,憑二位的才能,老夫相信,必能保大晉安康,黎庶安康!”

  “晚輩定當(dāng)牢記大人教誨!”

  何充笑道:“今日能來敝府,老夫很欣慰,你這年輕人很識禮數(shù),你看看,殷浩就未曾來過我府上。”

  “哦,是嗎?”

  “殷浩一定以為,得任揚(yáng)州必然是太后的一己之力,殊不知,是褚裒堅辭了揚(yáng)州一職,老夫在太后面前又極力舉薦了一番。不過老夫并非是責(zé)怪于他,這是他的秉性,責(zé)之無益。也是朝廷任能,與老夫無涉。”

  桓溫這下才得知,里面竟然有這么一層,沒想到褚裒很謙遜,沒想到褚蒜子并非完全信任殷浩。

  何充繼續(xù)道:“你今日來,恐怕不僅僅是來聽老夫嘮叨的吧?”

  “主要還是來聽大人訓(xùn)誡的,當(dāng)然,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別的事?!?p>  “老夫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東西就在案幾上,拿去吧!”

  桓溫起身,走進(jìn)案幾,黃澄澄的物什卷成一軸,便知辦得妥當(dāng)。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

  他深深一躬,眼噙熱淚道:“大人恩德,沒齒不忘,請受晚輩一拜!”

  何充謙遜道:“請起請起,臨別之際,老夫有一句肺腑之言,可能有些刺耳,不知你想不想聽?”

  “能治沉疴的良藥都是苦口的,大人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論文論武,還是論品行,老夫以為,你都略勝殷浩一籌,不過有一點(diǎn)你卻比不上他……”

  一直以來,幾乎所有人都認(rèn)為桓溫面面俱到,在他面前,殷浩就是配角,這一點(diǎn),長期的潛移默化,就連桓溫自己都相信了。

  而何充卻思慮獨(dú)到,不走尋常之路,他究竟看出了哪一點(diǎn),自己真想聽聽。

  “這一點(diǎn)就在于你手中的這卷黃軸,為了它,你竟然答應(yīng)了朝廷近乎苛刻的條件,不帶一兵一卒前往荊州,便知你是個厚道之人,也是性情中人!”

  桓溫愕然無語,久久不能釋懷。

  這卷皇軸乃是沈勁畢生的夙愿。

  有了它,沈勁的家小才能堂堂正正做人,沈勁才能說是死得其所,為了那份情誼,再大的苦痛,自己都愿承受。

  “就是這一點(diǎn),你不如他!”

  何充終于點(diǎn)明了桓溫的不足。

  殷浩務(wù)實,而桓溫性情。務(wù)實之人會權(quán)衡利弊,但方向只有一個,那就是從最符合自己利益的現(xiàn)實出發(fā),一往無前。

  而性情之人則為情所困,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時候會為了恩怨而忽視利弊,拋卻大道!

  “你的經(jīng)歷老夫聽說了,這些年中,你得到過很多人的幫助,你也想方設(shè)法去回饋,知恩圖報,這是對的?!?p>  桓溫點(diǎn)點(diǎn)頭。

  “但你這一路,也遭遇過很多陰謀很多陷害,仇人的名字,我想你肯定也牢記在心,有朝一日,你也會千方百計去報復(fù)!”

  桓溫本想辯駁:“我,我……”

  “不必反駁,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并非壞事,只是性情中人有時候會因仇恨而迷失了方向,喪失了理智。憤怒之下,難免瘋狂,難免糊涂,會犯下蹊田奪牛之過激之事。”

  何充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桓溫的眼睛。

  繼而,又意味深長的說道:“此時若再有人在旁煽動,而你自己又大權(quán)在握,則更會鑄成大錯,遭世人口誅筆伐……”

  何充的腔調(diào)和神色讓桓溫心里咯噔一下,這番話怎么這么熟悉,好像剛剛有人說過一樣?

  他猛地想起句曲山上仙長尸解前,看到自己左耳后七顆痣時的一番驚天之語,二者如出一轍。

  他倆一個修道,一個信佛,卻都似乎早早就窺破了一個自詡為儒生的內(nèi)心。

  我的內(nèi)心里究竟藏有什么,怎么連我自己都不曾發(fā)覺?

  難道真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好了,得空時常常想著今日這席話,但愿老夫是杞人憂天!”

  何充告誡完畢,桓溫茫然而走。

  “桓刺史,留步!把你拿來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拿走,老夫向來不收禮,你也不例外!”

  “大人,這連區(qū)區(qū)薄禮都算不上,只是晚輩的一片感激之情,怎能是送禮?再者,晚輩知道大人兩袖清風(fēng),又怎敢壞了大人的名節(jié)!”

  “那好吧,看你一片赤誠,跟別人不一樣。如果是吃的喝的,可以留下,其他的一概不要?!?p>  “巧了,大人,這里面都是吃的??创笕诉@么清苦,既要勤政,又要禮佛,辛苦得很,這些都是山珍滋補(bǔ)之物,大人用得著?!?p>  “你小子嘴巴還挺甜的,就放下吧。”

  “晚輩告辭!”

  兩日后,派往壽州的兄弟將沈勁妻兒接到了桓府。

  這是桓溫特意吩咐,在前往荊州前,一定要將母子倆安排妥當(dāng)。

  而且就安排在自己府上住下,早晚有個照應(yīng),沈勁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恩公,義氣干云,難怪乞活軍那么多兄弟都把你奉若神明,將來俺要是也這樣,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桓溫笑罵道:“閉嘴!你要給我好好活著,我還等著將來退隱林泉后,咱倆一起飛鷹逐兔,縱酒高歌呢。等我老得走不動了,還要你給我當(dāng)個拐杖,端茶奉藥,伺候起居?!?p>  “恩公,你這是要折騰俺一輩子,老了都不肯放過俺!”

  三人呵呵大笑,誰知桓溫卻傷情道:“可惜沈勁兄弟,他連這樣的機(jī)會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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