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言川本就十分羞惱，聽聞別人的嘲笑，攘臂就要上前泄憤，抬頭一看，迎面竟然是桓沖走過來了。
他剛剛按照桓溫吩咐，辦了一件大事，回到皇城后得知桓溫尚在王府一夜未歸，擔(dān)心有失，便急急帶人來到這里。
桓沖將老四已回到萬州及二人守株待兔的前后經(jīng)過說了一遍，桓溫點頭稱贊，囑托此事暫時秘而不宣。
先由著司馬晞，讓他得意些時日再說，到時候管叫他在朝堂上炫耀戰(zhàn)功時無地自容。
念及大軍出師多日，兵力疲敝，荊州空虛，大營不能有失，桓溫決定先派袁真伏滔二人率兵兩千押運糧草回荊州。
袁真的確是人才，此次置辦糧草頗有功勞。
江陽郡水戰(zhàn)剛剛底定，他就悄悄趕至蜀軍糧倉，把李福水師基地儲藏的十余萬石糧草全部劫奪，妥善予以安置，而且登記造冊，扣除大軍這幾日所需，剩余全部押送荊州。
而袁真的仔細和桓溫的大意，在糧草一事上沒有合計清楚，有了兩萬石的缺口，桓溫?zé)o法解釋，而且不知何人密報了朝廷……
宴會上，王誓一語至今還讓桓溫心生寒意，那就是褚華皇城殺降，不少蜀地遺民懷恨在心，如處置不好，恐怕會生出變亂。
桓沖恨道：“這都是褚華那廝，故意挑起仇怨，給我們制造麻煩?！?p> “展堅這些日子有無不尋常舉止？”桓溫沒有搭茬，忽然問道。
劉言川回道：“好像沒什么動靜，他熟悉蜀地政事，所以一直留在州衙治軍，恩公莫非懷疑他會暗中作亂？”
“那倒沒有，不過他畢竟和咱們相處時日不長，情感不厚，今后還是要多多帶在身邊。一則增進感情，二則也防止他被人利用?！?p> “俺明白了！”
剛說到展堅，展堅就來了，手里還持著燙金的請柬。
“大人，你看，這是今晚鄧家的請柬，這是后日王瑜府上的請柬，他們可說了，大人素來持正，既去了王誓府上，就不能厚此薄彼?！?p> 桓溫笑道：“看來是推不掉了，好，都去，都去。”
當(dāng)晚，桓溫去了鄧定府上，倒是一帆風(fēng)順，無非是大人賞光屬下一定鞠躬盡瘁之類的效忠之詞。
但后日王瑜府上的宴會，卻暗藏殺機，歹人正張網(wǎng)以待……
寬窄巷褚府，新任四品揚威將軍褚華春風(fēng)得意，一旁的褚蒜子也甚是欣慰。
這個弟弟自小就打打鬧鬧，父親一直認(rèn)為不成器，今日卻封了將軍，誰能想到他會一飛沖天？
而褚華對褚蒜子更是崇敬不已。
“姐，你可真高明，有了應(yīng)將軍在側(cè)，吳地之卒阻撓，桓溫一定是如芒在背，想要據(jù)蜀自立，那就是癡心妄想?！?p> 褚蒜子笑道：“姐姐不敢居功，此次實乃殷浩之妙計，他在荊州數(shù)年，知道鎮(zhèn)軍中不少是吳地兵卒?！?p> “真是太好了，這也就是說，殷浩已經(jīng)和桓溫杠上了？他們可是多年的生死情誼，如兄弟一般?！?p> 蒜子得意道：“這個還不好說，姐當(dāng)初只是試探性問一問，派哪支大軍前往，才不會有樂不思蜀之憂。殷浩絕頂聰明，立馬就出了這個主意，或許他也知道我們是為了防范桓溫！”
“殷浩真是個人才，若能一心為我所用，這樣對付桓溫就無大礙了?！?p> 褚華急吼吼下了定論。
褚建卻陰測的說道：“殷浩還是有些個性，咱們不宜操之過急，要徐徐圖之。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時日一長，任他倆再好，也禁不住咱們這樣的布局，遲早他倆會勢如水火，咱們就能收水到渠成之功?！?p> 褚蒜子笑道：“是烈馬都有性子，關(guān)鍵是御者要掌控好籠頭。他見桓溫伐蜀得志，自己也按捺不住，上次回朝，就有北上的打算了?！?p> “姐，他北上作甚？”
“據(jù)報，燕王患病，已罕有聲響，估計時日無多。殷浩想要乘機討伐，被我制止了。大晉兩線作戰(zhàn)，還是等一等再說。再說，藩屬之國，怎能輕易言戰(zhàn)，可是殷浩似乎并不太情愿。”
褚建言道：“說起來，他二人都是智勇之士，只是殷浩私欲重了些，氣量狹窄了些?！?p> 褚華不以為然：“這樣不是更好嗎？私欲重，才有貪戀，有貪戀，就有軟肋，如此正好能為我們所驅(qū)遣！”
褚華此次立下大功，褚蒜子最為高興，然而，令她有些擔(dān)憂的是穆帝的變化。
不知那桓溫使了什么手段，讓穆帝對他青睞有加，甚至充滿了崇敬。
相較之下，對她這個母后卻頗有微詞，有時候還敢頂撞。
對兩個舅舅，目的則更沒什么好臉色，特別是上次斥責(zé)之后，隔三差五就派人查看謗函。幸好，捉曹村襲擊桓溫一事，穆帝尚不知情。
這次破蜀，稍許增加了穆帝的好感。她叮囑兩個弟弟，往后更要小心行事，不要再被捉住什么把柄。
益州殺降這一招，褚蒜子頗為欣慰，不僅師出有名，叫人挑不出刺，而且給桓溫挖下一口大坑，蜀人的仇怨怎能不發(fā)泄到他頭上？
捉曹村刺殺失敗，褚蒜子決定改暗箭為明槍。
明槍就是利用太后之尊，攝政之權(quán)，堂而皇之的擠壓桓溫，讓他欲哭無淚，欲告無門！
此次桓溫破蜀，自己已有所籌劃，要把桓溫的滅國之功轉(zhuǎn)為火中取栗。
那就是，待益州穩(wěn)定后，朝廷就派可靠之人前去治理，將桓溫的所有努力變成為他人做嫁衣裳。
褚蒜子斷定，荊州是難以從他手中輕易收回了，那就來個緩兵之計，徐徐圖之。在他的上游益州和下游江州安排好棋子，叫他動彈不得！
看褚蒜子一會愁眉不展，一會若有所思，褚華笑道：
“姐，現(xiàn)在他身旁有了我們的人，一舉一動盡在掌握，還愁什么？不過還別說，這次多虧了他通風(fēng)報信。否則，滅蜀大功全歸了桓溫，那他的氣焰會愈發(fā)囂張！”
褚蒜子交待道：“這顆棋子很重要，你們要厚撫他，爭取派上大用場。好不容易拉攏了，不要輕易露出破綻?！?p> 褚華點頭答應(yīng)，又笑道：“想想這小子也是個軟蛋，我和褚建一唱一和軟硬兼施，他馬上就乖乖就范，看來桓溫身邊的人也并非個個好漢。姐，眼下就有一個消息?！?p> “什么消息？”
“那小子交代，乘亂占領(lǐng)萬州的那幫山匪，就是桓溫原來麾下的輔國軍，只是他不知他們和桓溫是否還有交往?！?p> 褚建深沉道：“這不明擺著嗎，肯定有交往，否則怎會那么巧？不信，今后不妨找機會一試?！?p> “怎么試？”
褚建果然老道，隨口說道：“很簡單，既然桓溫拿下了蜀地，那就讓他去收復(fù)萬州，看他如何應(yīng)對？”
褚華喜道：“好計策！”
昭烈廟也位于益州城南，乃蜀主劉備陵廟所在，旁邊就是聞名遐邇的蜀中錦里大街，相當(dāng)于建康的秦淮大街。
廢止苛政，平息戰(zhàn)亂之后，這里很快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氣。
桓溫喬裝打扮，拜謁了陵廟，郗超則對武侯祠興致頗高，磕頭作揖，還喃喃自語，似與孔明在天人交會。劉備孔明君臣在蜀地民望甚高，至今百姓還津津樂道，傳為美談。
參軍王瑜府宅就在錦里大街西側(cè)，別院幽深，鬧中取靜，宅院依岡傍水。
不遠處，還有一處橦樹林，橦樹又稱木棉樹，在蜀地常見，蜀地女子常常采橦花織布納稅。
“恭迎刺史大人！”
“參軍大人，王夫人，桓某攪擾了！”
桓溫客客氣氣還禮，張望了一下，問道：“對了，怎不見令郎令孫？早就聽說令孫伶俐可愛，聰慧異常，六歲就會吟詩，桓某很想見識見識，還給他捎了一部曹子建的詩作?！?p> 不料王瑜聞言，似乎被針扎了一下，趕緊又恢復(fù)過來：
“刺史大人真是有心，令屬下感動，奈何拙孫是三代單傳，頑劣得很，屬下怕他出了洋相，掃了大人的興，昨日就送到親家府上去了?！?p> 王瑜王誓同姓不同枝，同是王姓大族，多年的積累打拼，家業(yè)相當(dāng)雄厚，不過為人有些吝嗇，從家中奴仆傭人的穿戴可見一斑。
但今日是請上官飲宴，美酒佳肴自是無須贅述，單單一道烤全羊就足見工夫。
羊乃是牛鞞縣龍泉山野產(chǎn)大耳羊，肉質(zhì)細嫩，膻味極低，文火細烤，更是皮焦肉嫩，香脆可口，撒上蜀地自產(chǎn)的麻椒孜然等佐料，讓人垂涎欲滴。
劉言川早就按捺不住，冒冒失失拿起筷子就夾，卻發(fā)現(xiàn)無處下手，一回頭，看見別的賓客都是手持刀叉，頓時滿臉羞臊。
好在臉皮厚，別人也難以窺出。
桓溫輕聲道：“真是丟人！倘若再這般毛糙，下次就不敢?guī)愠鰜砹??！?p> 罵歸罵，他還是操刀割下一塊羊后腿，正準(zhǔn)備遞給言川，無意中卻瞥見一道目光射來……
高門府邸，奴仆皆懂得規(guī)矩，傳遞菜肴時低頭慢行，對座中貴賓更是不敢仰目。
這個射來目光之小廝，桓溫過目不忘，為他，自己還得罪了應(yīng)將軍。
那是攻破皇城的次日傍晚，桓溫便服在宮內(nèi)巡視，忽聽得一處跨院里傳出責(zé)罵聲，循聲走去，只見一內(nèi)侍官正在斥責(zé)一個奴仆，不時還抽著棘條。
奴仆只有十六七歲，痛得渾身哆嗦，卻根本不敢反抗，只能低低的哀求。
“敢問內(nèi)侍，他犯了何錯要如此責(zé)罰？”桓溫問道。
內(nèi)侍官不認(rèn)識桓溫，以為只是晉軍巡卒，便道：“這狗才，不懂規(guī)矩。跨院里一幫軍爺正在飲酒，讓他傳菜，等到軍爺兩壇酒下肚，還不見菜來，一氣之下便摔了酒碗。”
說著說著，覺得不解氣，又狠狠抽了一下，惱道：“本內(nèi)侍這才懲罰他動作太慢，誰料他還出言不遜，說伺候偽主李勢時也沒被責(zé)罵。你瞧瞧，他這分明是心懷舊主，敵視大晉?！?p> 桓溫一聽，好大的一頂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