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這封密信來得正當(dāng)其時,而且收獲頗豐。其實(shí)王瑜這步棋,桓溫在返京前夕就布下了。
在出發(fā)前一晚,桓溫悄悄來到了王瑜府上,王瑜見是桓溫,開始還以為是要清算暗殺舊賬,惶恐不安。
誰料桓溫不僅攜帶了重禮,還送給其孫兒一副長命金鎖,令王瑜愧疚不已。
桓溫在三家中之所以選擇王瑜,事先當(dāng)然摸過底細(xì)。
三家中,只有王瑜性格豪爽正直一些,而且,在成漢朝中為官相對清明,頗有一番抱負(fù)。然而一直未獲重用,心灰意冷,是個可以爭取的力量。
二人推心置腹談了一個多時辰,剖析了蜀地形勢,還有成漢李勢皇家的一些情況,尤其是自己離開之后究竟會有哪些潛在的反叛勢力。
李勢被擒,李廣已死,李福遁世,但據(jù)王瑜推測,李勢應(yīng)該還有個妹妹,只是自少時起就從未露過真容。
李廣有無子嗣尚不清楚,但皇家復(fù)辟應(yīng)該還存在隱患。
王瑜對桓溫寬容大度和為民的善政甚是欽佩,也想著蜀地能早日安定,于是答應(yīng)下來,唯桓溫馬首是瞻,搜集情報(bào),暗通消息,共同清除可能存在的反叛勢力。
而桓溫也投桃報(bào)李,將來愿保舉他為益州長史,地位僅次于刺史,在三家中一家獨(dú)大,永享富貴。
王瑜在信上說,他已經(jīng)假意和叛軍交好,答應(yīng)了他們的條件,取得了信任。
他們打的是大將軍李福的旗號,現(xiàn)在蜀地情勢愈演愈烈,只要李福登高一呼,必定是四方響應(yīng),看來謝萬他們這回兇多吉少。
“大將軍,勿憂!”
郗超見桓溫還在憂愁,淡定的言道:“謝萬遭殃是一定的,但登高一呼的絕不會是李福,他的大將軍印一定是交給了展堅(jiān)的人!”
桓溫頭也不抬,問道:“何以如此肯定?”
郗超冷冷道:“因?yàn)樗呀?jīng)死了!”
“什么,李福死了?”桓溫疑惑的看著郗超,瞬間明白了什么。
“原來是你干的!”
桓溫正要發(fā)飆,不知何時,王芙悄悄來到了大堂,三人談得正熱鬧,絲毫沒有發(fā)覺。
“夫人,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桓溫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輕輕扶著。
“老爺在談公事,本不該攪擾,怎奈妾身這兩日心慌得厲害,怕是要臨盆了?!?p> 桓溫滿心歡喜,又有些心疼,勸慰道:“一準(zhǔn)是咱們的兒子急著要降生,所以動靜大了些?!?p> “老爺怎知一定是兒子?”
“當(dāng)年為夫要降生時,母親也說我在腹中很不安分,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好了,大堂有風(fēng),還是回后堂歇著吧,那里暖和些?!?p> 桓溫撇下傻傻的二人,柔情萬種攙扶著王芙向后堂走去。
郗超言川二人都傻眼了,桓溫好像換了一個人,對小妾這般恩愛體貼,超出了他們能夠想到的限度。
二人還在竊竊私語,一會桓溫滿臉笑容的回來了,心想這下怒氣總歸消了吧。
他倆想得太美了,因?yàn)榛笢乜匆娝麄?,馬上收斂笑容,換做了怒氣沖沖的面孔。
“是你殺的他,為什么要?dú)⑺?,說!”
郗超趕緊言道:“大將軍恕罪,沒錯,正是屬下所為!那日李福離開樓船,他和展堅(jiān)對視的眼神,就可預(yù)知,他不會真的遁世,他日必會再出江湖。為防患于未然,屬下悄悄安排幾人,尾隨而去,瞞著大人,將他半道殺了。”
桓溫惱道:“他已經(jīng)降了,你為何還要擅殺?”
“大將軍,你好好想一想。”郗超毫不懼怕,直視桓溫眼中的怒火。
“李福的威信你也看到了,留著他是個禍害,他要是振臂一呼,就憑當(dāng)時咱們的萬余軍卒,能看得住偌大的蜀地嗎?再者,他死了,還被叛軍作為大旗四處招搖,若是沒死,你想想,這情勢得有多糟糕。”
劉言川也勸道:“恩公,俺覺得郗超是殘忍了些,不過卻做得對。褚華殺了那么多降卒,把蜀人的怨恨嫁禍給恩公,如果李福還在,那還得了?”
“連你也敢違拗我了,是嗎?”
桓溫怒火頓起,抓起案上的硯臺就要砸去。誰料劉言川不躲不閃,直挺挺迎著。
桓溫不忍,只好收手,擱下硯臺,嘆道:“你們這是置我于何地?今后還怎么取信于人?”
郗超勸慰道:“他一人之性命,和蜀地之安危,和伐蜀之成敗,孰輕孰重,大將軍豈能不知?如果因一念之仁,放了他一人,蜀地叛亂,大軍再卷入廝殺,死傷的何止千人萬人?”
桓溫聽了進(jìn)去,確實(shí)有道理,只好作罷,就是苦了李福一人,哀傷的問道:“那他葬于何處?”
“屬下將其妥善安葬在城西的一處高阜,那里林木蔥蘢,罕有人跡,還做了記號,就怕大將軍日后問起?!?p> 桓溫嘆息道:“好端端的一個將才,偏生于李氏皇家,皇室之悲,亦是個人之悲。等再進(jìn)了益州,我一定要親往祭奠!”
“言川,一會你讓桓沖和袁真,點(diǎn)齊兩萬精兵,準(zhǔn)備好糧草,枕戈待旦,隨時西進(jìn)。”
桓溫預(yù)感到,朝廷很快就會下旨,讓自己前往益州滅火。
即便不派自己,桓溫也不會坐視不理。當(dāng)然,他也想好了,不會冒險直接前往益州,而是另有對策。
當(dāng)晚,喜從天降,王芙提前一個月分娩了,誕下一個男嬰!
荊州舊俗,嬰兒出生后三日,要為其洗身,親朋好友前來祝賀,送些禮儀,送上祝福,主人大宴親朋,此種風(fēng)俗稱為“洗兒”。
州衙大堂,擺起了幾桌家宴,桓溫宴請的都是軍中兄弟,衙內(nèi)僚屬。
大伙在一起猜拳行令,起坐喧嘩,眾賓歡顏,尤其是劉言川伏滔嗓門最響,二人好酒,但平時桓溫管得很嚴(yán),今日高興,稱一切無忌,皆可一醉方休。
好不容易逮著這機(jī)會,二人豈能放過,四處舉杯,輪番勸酒,喝得面紅耳赤。
最興奮的莫過于桓溫了,小心翼翼抱著襁褓中熟睡的兒子,喜極而泣,左右端詳,越看越像自己。
“老爺,這是怎么了?怎么還哭了?”王芙輕聲的問著。
“為夫高興,高興得哭了,辛苦夫人了!夫人為我桓家勞苦功高,想要何樣報(bào)答,盡管開口。”
“妾身不要任何回報(bào),只希望一家人其樂融融,平平安安的?!?p> 王芙想起了蜀地的兵禍,軍卒拋尸疆場,百姓民不聊生的一幕幕,所以,任何爵祿和功績都不如平安和快樂重要。
“夫人放心,有為夫在,任誰也傷害不了你們母子!”桓溫?cái)蒯斀罔F的做出承諾。
可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的這份承諾并未能兌現(xiàn)。這對母子因?yàn)榛笢囟\(yùn)多舛,很快就受到了傷害……
“老爺,哪有你這樣抱孩子的,你看,你把小公子弄醒了?!眿I兒過來責(zé)怪桓溫。
果然,嬰孩小眼睛睜開了,清澈的眼睛望著這新奇的世界,接著,小嘴巴一揪,哭出聲來。
桓溫手忙腳亂,不停的晃悠,想哄一哄他,哪知兒子根本不給他面子,反而哭得更兇了。
桓溫不知所措,只得將孩子交給婭兒,奇怪,一會就止住了啼聲。
見婭兒手腳靈活,動作嫻熟,而且和佳兒配合默契,將后堂之事操持得井井有條,桓溫很滿意,便想起了言川。
問道:“婭兒,你和言川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婭兒一臉臊紅,不肯作聲。
“沒事的婭兒,老爺我只是問一問,絕沒有勉強(qiáng)的意思。你雖是夫人的貼身丫鬟,但情同姐妹,老爺自然不會拿你當(dāng)下人看待,你愿不愿意,皆由著你自己,反正言川是滿心喜歡你的。他悄悄和我說,一天沒被你訓(xùn)斥,就渾身不自在?!?p> 婭兒噗嗤笑出聲來,嘲笑道:“他這不是犯賤嗎?”
王芙也跟著笑道:“婭兒,言川雖然粗獷了點(diǎn),但人品好,很疼人,又是老爺?shù)慕Y(jié)拜兄弟,不會負(fù)你的?!?p> “全憑老爺和夫人做主!”
婭兒像蚊子哼哼一般,低低說完,便飛快的逃走了。
相處近半年,婭兒對劉言川也產(chǎn)生了好感,雖然長相一般,但是個豪爽的漢子,說話很詼諧,講義氣,挺會照顧自己的。
女子如浮萍,四處漂流,能嫁給這樣的男人也是自己的福氣。
桓溫和王芙對視一下,有戲!
這兩人要是能結(jié)為連理,就是一家人了,親上加親,而且也算是了卻了桓溫的一樁心愿,總不能自己一妻一妾,兩個兒子,而生死兄弟還打著光棍。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戰(zhàn)場無情,刀槍無眼,言川久事軍戎,生死難測,不能絕了后。
這一點(diǎn),桓溫早就和言川講過,包括老四他們,萬州城不少蜀人來投奔,里面如果有中意的女子,只要人家愿意,可以自由婚配。
這幫兄弟征戰(zhàn)多年,也老大不小了,該有個家生個娃。
當(dāng)然,據(jù)言川講,里面不少兄弟不愿意娶妻,生怕自己哪一天身死疆場,害了人家姑娘!
桓溫想想又不禁搖頭嘆息,有時候居然還羨慕他們。
快意恩仇,來去如風(fēng),只要自己一輩子過得痛快,誰也不惦記,誰也不牽掛,和一幫情好綢繆的兄弟們活著,戰(zhàn)斗著,還要什么家室?
正恍惚之間,侍女佳兒匆匆跑進(jìn)內(nèi)室,大嚷了起來!
“老爺,衙門外聚集了不少百姓,要見老爺!”
桓溫忙問:“怎么了?”
佳兒回道:“他們聽說老爺喜得貴子,趕來賀喜,還送了不少賀禮呢?!?p> “你這丫頭,也不一口氣說完,老爺還以為百姓們有什么委屈,嚇老爺一跳。這大半年,咱荊州城一個伸冤告狀的都沒有。好,老爺我出去一趟,見見鄉(xiāng)親們?!?p> 桓溫快步走了出去,佳兒喜道:“夫人真是有福,你看老爺和普通百姓就像一家人一樣親近,對夫人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樣體貼。”
“你這丫頭真貧嘴,哎,想著也是,夫人我自小到大,還真沒見過這樣當(dāng)官的?!?p> 王芙說著說著,沉思起來,想著自己的心事。
“夫人是哪里人?一直生活在益州嗎?”
冷不丁佳兒問了這么一句,王芙心里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