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盡,褚蒜子恰到好處的清醒了過來,和弟弟褚建商議,只要再殺了桓溫,司馬丕之死也將成為和皇帝一樣的意外。
接下來,自己重新出山,指日可待!
褚建點點頭:“說得是,殺了他則一了百了,不如下旨讓其回京奔喪,就在葬禮上動手。”
“不妥,據(jù)悉他這兩日就要回京,或許已經(jīng)在路上,再去洛陽傳旨已經(jīng)來不及了。再者,無憑無據(jù)如何能公然殺人?”
“又不是咱們殺,找?guī)讉€死士扮成中軍侍衛(wèi),葬禮時他又沒有隨從護衛(wèi),一擊必中。”
“糊涂!在京師內(nèi)用中軍殺他,所有人都會懷疑到咱們頭上,其實這倒不是最可怕的,姐姐擔(dān)心會因此引發(fā)朝野猜疑?!?p> “什么猜疑?”
此時,一個侍女進來了,在門上賣力的擦拭著。
褚蒜子壓低聲音:“圣上剛駕崩,股肱之臣就遭暗殺,朝野就會以為這兩者之間有聯(lián)系,進而會懷疑圣上的死因,若是如此,咱們就前功盡棄了?!?p> “還是姐姐高明,咱絕不能因小失大?!?p> 褚建由衷地奉承了一句。
“既然他這兩日便會回京,不如就在壽州動手。壽州魚龍混雜,他仇人那么多,誰知道是誰下的手,總之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懷疑,他也無可奈何,因為再也沒人為他撐腰了?!?p> “慢著,姐姐倒是有一計……”
聽完,褚建拊掌大贊,肉疙瘩連成了一條線。
得意之下,他忽然想起了一個魔咒,那就是每次暗殺桓溫都是以興奮開篇,而最終都無功而返。
這次會不會也這樣?
褚建不免又有些擔(dān)心,問道:“姐,這樣會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而且他威望太高,荊州士卒不會生事吧?”
“姐姐深宮寡婦,你一介庶民,褚華則遠在洛陽牢獄,怎會懷疑到褚家頭上?而且這是圣上下達的旨意,出事了,更與褚家無干!只要熬過這一陣子,等新帝登基,自會下旨分化瓦解他們。”
褚建驚道:“若是這樣辦的話,連傳旨的內(nèi)侍也難以脫身?!?p> “哀家就沒打算讓他們脫身,一起死了才更逼真!”
褚華既佩服又驚訝,重復(fù)道:“連內(nèi)侍都?”
“遇大事不可存婦人之仁,當(dāng)以田蛟等人為鑒!事不宜遲,越快越好。印璽暫時還是由王內(nèi)侍掌管,讓他蓋上印章,太廟里再存上一檔備查?!?p> “好,弟弟現(xiàn)在便回去準(zhǔn)備?!?p> 褚蒜子眼皮還緊緊閉著,裝作未醒:“記住了,若是讓他逃回荊州,煽動蠱惑一番,后果就難料了!”
“放心吧,壽州還有謝萬舅舅以前的不少心腹,為防萬一,咱們在渡口南岸也布下伏兵,萬一水上沒得手,陸上他也跑不掉?!?p> 下人們不時進進出出,而姐弟倆聲音也隨著高高低低,藏著掖著,生怕被外面的人聽見。
百密一疏,姐弟二人防住了外面,卻疏忽了里面。
在那面寬幅的銅鏡后,藏著一個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到了幾句!
“咦!怎不見銀兒?說好了今早是她來伺候太后的,有人見過她嗎?”
好幾個丫鬟紛紛搖頭,不曾見過。
娟兒罵道:“這小蹄子一向早起的,太后都醒了,她還敢偷懶?你倆,去找找。”
娟兒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褚蒜子已經(jīng)能走動了。
“太后,把藥喝了吧。今兒天氣好,一會奴婢陪你到外面走走?!?p> “好啊,哀家?guī)兹諞]出這宮門,身上快要長草了。”
一會,兩個丫鬟進來回道:“娟兒姐,四處都找過,不見銀兒?!?p> “這賤人死哪去了?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丫鬟走后,蒜子喝完藥,起身下榻。突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怔怔發(fā)呆。
“太后怎么了?鳳體應(yīng)該好多了呀?!?p> “哀家忽然想起,這銀兒從昨日到今日都有點怪怪的,莫非她察覺到了什么?”
“不會的,太后多慮了,她沒什么心眼,呆呆傻傻的,難怪服侍了幾位先帝也不受待見?!?p> 蒜子停下腳步,輕聲道:“不對,昨日她就有過反常之舉,咱們不可大意,趕緊四處派人盯著點,如果發(fā)現(xiàn)有什么苗頭,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給……”
銅鏡后的銀兒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有任何一絲響聲驚動了她們,太后肯定是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她這是要清除異己,不留任何隱患。
昨日自己并沒有什么反常之舉,除了看見太后兩手交疊護在心口的動作。
那個片刻之間,自己的確有過恍惚,可太后當(dāng)時還在昏迷,她怎會知道?而娟兒當(dāng)時在埋頭喂藥,根本不可能發(fā)覺。
糟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太后當(dāng)時是醒著的,她是假裝昏迷。
如果是那樣,也就能解釋她兩只交疊的手的確有問題,有破綻,而并非自己恍惚看花了眼!
正努力思索時,又聽見蒜子狠狠道:“寧枉勿縱,絕不能讓一個不起眼的下人壞了事情?!?p> 銀兒汗毛倒立,知道自己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
她呆在太后身邊多年,小心謹(jǐn)慎,與世無爭,受盡白眼和冷遇,除了娟兒的欺負,就連比自己資歷更淺的侍女也時常能踩上她一腳。
銀兒忍辱負重,咬牙挺了下來,她心中唯有一個使命,就是默默守護司馬聃!多年以來,她從未忘記過康皇帝的這個重托。
結(jié)果偏偏事情就發(fā)生了。
褚氏姐弟三人常常在寢宮密談,只要不涉及司馬聃,自己根本不關(guān)心。
當(dāng)她看到了褚建神神叨叨走進來,就知道姐弟倆一定有什么要事要談,所以才會反其道而行之,冒死退回內(nèi)室,躲在銅鏡后面。
她沒聽清皇帝駕崩的事情,卻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了褚家姐弟要謀害桓溫的消息。
銀兒不知道穆帝之崩是否還有別的玄機,但他知道穆帝和成皇后的感情,還有和桓溫的感情。
桓溫品行無人不知,如果穆帝真是有什么可疑之處,只有桓溫有能力有決心查明真相。
可是銀兒不知道,她能否安全出得了這個門,能否順利進得了那扇門。
但她要試一試,哪怕飛蛾撲火,她也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彌補自己的愧疚。
銀兒在庾太后身邊時,學(xué)了幾個字,為保險起見,想將自己知道的寫下來,可是身旁沒有紙筆。
她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案幾上倒是有,但聽聲音,有丫鬟在堂內(nèi)打掃收拾。
怎么辦?
銀兒焦急萬分,驀地,看到了梳妝臺上太后的眉筆。
邊寫邊思索邊比劃,好不容易糊弄好,之后又將藏在懷中的東西放在紙箋里,包好后再放入懷中。
她輕抬腳步,探頭探腦的張望著,想找個機會溜出去。
令她絕望的是,侍女不僅沒離開,反而端著銀盆走了過來!
那侍女是娟兒的遠房堂妹喬麗兒,入宮不久,但仗著娟兒的勢,常常欺負身邊的小姐妹,院外的粗活重活能躲則躲,專一負責(zé)打掃堂內(nèi)。
因為這里的活,太后都能看得見。
而且有丫鬟說,喬麗兒經(jīng)常勒索她,每個月的例錢都要拿出兩成孝敬她。當(dāng)然,這背后一定有娟兒主使。
銀兒非常厭惡這種小人行徑,經(jīng)常躲著她,可她此刻正向太后的盥洗梳妝之處走來!
她來不及細想,順手抄起了一樣?xùn)|西,迅速閃至銅鏡背后,芳心噗通噗通亂跳。
自己不想多事,不愿和她遭遇,盡力屏住呼吸,看著喬麗兒一步步走進。
越是躲避,事情就越找上門來,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銀兒,你躲在這里作甚?”
銀兒漲紅著臉,無法回答。
“噢!我知道了,你這小賤人,一定是在干什么見不得人之事,我要告訴太后,來……”
“砰!”一聲,喬麗兒腦袋開花了,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眼睛還賊溜溜瞪著,后面的人字被硬生生悶在口中。
想不到,抓住了這么好的邀功請賞的機會,卻沒來得及稟告太后,就中了招。
她想不明白,受了自己多少次欺負而不敢反抗的銀兒,今兒是怎么了?
膽子肥了!
喬麗兒估計還想著報復(fù),但是腦袋鉆心的痛,腿腳還禁不住抽搐了幾下,鮮血汩汩的流了出來。
銀兒扔掉從木桶中抄出的銀瓢,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力氣,瘋狂的掐住對方的脖頸,死死的壓住,結(jié)果了這個宵小之人。
然后,奮力將喬麗兒拖起來,塞進衣柜中,又扯出幾件衣裳,把地上的血跡擦干凈,乘著無人注意,快步跑出了宮門。
褚蒜子不在,幾個丫鬟難得輕松,在院外打鬧,一個丫鬟瞧見了,指指點點道:“咦?那是誰呀?沒命的瘋跑著?!?p> “看起來像是銀兒,今日不是該她當(dāng)值嗎,怎么又跑了?神神叨叨的!”
恰巧,不大一會兒,娟兒陪蒜子回來,得知剛才是銀兒,褚蒜子頓時傻了。
片刻之間,明白了什么,急吼吼道:“那賤人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快,快把她抓回來,她是要去芷宮告密!”
娟兒臉色一白,撒開腿,帶著兩名內(nèi)侍急急追了上去。
大晉真是多災(zāi)多難,這才幾年,就連崩了三位皇帝!
穆帝突然撒手人寰,令芷岸肝腸寸斷,在這宮中,在她心里,除了視若己出的司馬丕,就是司馬聃了。
兄弟倆剛剛成年,可謂風(fēng)華正茂,而且踏實苦干,忠厚謙和。君臣同德兄弟同心,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如今卻一前一后,相隔不到半年均離開了自己。
荷包上繡的平字和安字并未給兄弟倆帶來平安!
天道從不相信眼淚,天道從不理會祝福,那天道為何要姑息罪惡,為何要寬縱兇手?
難道天道也是惡的嗎?
“天道,你何其不公,天道,你何其殘忍,讓白發(fā)人再送黑發(fā)人!”
宮內(nèi),芷岸對著滿目繽紛的木蘭花哀嘆著,詛咒著。
花瓣一片一片,掙脫了束縛,旋轉(zhuǎn)著飄落,飛舞著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