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輪廓基本上弄清了,可是殷浩心事重重,進退兩難。
這一回,他們是要陷害桓溫,而且罪行太大,如果遂了他們的愿,桓溫今生今世難以翻盤,小命估計都保不??!
或許,現(xiàn)在能救他的只有自己了!
殷倩見父親三更半夜燈還亮著,知道所思何事,走進來給父親披上衣服,輕聲勸慰起來。
“爹,你是無心相害,可事實上已經(jīng)害了他,這仇怨,畢生都不會化解。褚建說了,那小內(nèi)侍已經(jīng)自縊,死無對證,你說什么都沒有用,又何必再開罪褚家?”
“為父心里難安,若大司馬真的有事,教為父從今往后怎么抬得起頭來,怎么立于這昊天之下?”
“父親,他若果真被除掉,你也不用太過愧疚,畢竟你是無心的。今后,整個朝廷,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大將軍了,試問誰敢匹敵?朝廷只能倚仗你?!?p> 殷浩痛苦而又糾結(jié)的低下了頭。
帶著這樣的心情,他極不情愿地來到了京城。
“什么?你記不清了。殷大將軍,你再說一遍。”
“稟兩位大人,下官真的是記不清楚了?!?p> 何充很失望,氣道:“殷浩,你要聽清楚,這事關(guān)桓溫的聲名,也事關(guān)你的名聲,你要老實回話。”
殷浩又說了一次記不清后,就緘口不言。
在緊要關(guān)頭,他改口了,沒有為桓溫仗義執(zhí)言!
當(dāng)然,他也沒有亦步亦趨,按照褚建說的那樣。
此前,褚建跟他說,在何充面前,就說圣旨中的確沒有桓溫的名字,他派人去荊州傳令就是試探桓溫有無反叛之意。
內(nèi)侍自縊,殷浩改口,案情越發(fā)對桓溫不利。
昨日,太后還斥責(zé)二人玩忽職守,致使重要人證死亡,奚落二人不會辦案,今后不能再出錯了。
殷浩的臨陣變卦,實在出乎意料!
傍晚,褚蒜子召見二人,笑道:“怎么樣?二位愛卿,沒話說了吧,這就是桓溫的真面目!”
“太后,老臣以為現(xiàn)在定案為時尚早,其中還有蹊蹺之處。”
“兩位還不死心,對桓溫真是眷顧有加啊,遺憾的是,現(xiàn)在鐵證如山,還是抓緊按律定罪吧!”
司馬昱勸阻道:“太后,稍安勿躁,目前的證據(jù)確實不利于桓溫,但桓溫整個言行不合邏輯,超出正常人該有的思維,其背后必有原因?!?p> “會稽王以為,桓溫不太可能對朝廷懷有二心,哀家也是這么想的?,F(xiàn)在想來,咱們都被他蒙蔽了,其實他藏得最深,戲演得最好!”
何充疑問道:“桓溫演戲,太后此言何意?”
“哀家告訴你們吧,事情其實并不蹊蹺,一切都是絲絲入扣的,非常合乎邏輯。只是你們被他蒙在鼓里,總是認為桓溫是正直的,忠心的,實際上是不了解他的真面目罷了。”
“臣等越聽越糊涂了!”
“讓哀家來講個故事,聽完以后,你們就不糊涂了,你們就會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p> 褚蒜子扮演起了說書人的角色。
“桓溫年少時流落北方,和冉閔有舊,而且冉閔對其有兩次救命之恩。他二人雖各在南北,聯(lián)系甚少,但這份恩情,桓溫一直銘記在心?!?p> 這一點,何充和司馬昱都曾聽說過,沒有什么不對的。
“冉閔篡位后,下了殺胡令,導(dǎo)致內(nèi)亂,為鞏固帝位,亟需找個幫手引以為有援。得知桓溫在朝廷深受皇帝信賴,且麾下兵多將廣,便暗中派出使者,悄悄聯(lián)絡(luò)荊州,私下達成了見不得人的約定?!?p> 何充搖頭不知。
“此后,朝堂上,桓溫幾次在穆皇帝面前提及要交好大魏,打出的理由是冉閔漢人出身,而燕秦皆是異族,大晉同為漢人,當(dāng)然要幫助大魏,不能讓華夏衣冠文明被胡虜異族給取代,以免披發(fā)左衽的下場?!?p> 司馬昱點點頭,桓溫的確在朝堂上說過,而且言辭慷慨。
“穆皇帝很謹慎,似乎識破了他和冉閔的用心,當(dāng)時并沒有答應(yīng)。但桓溫不死心,回到荊州后竟然私底下聯(lián)系冉閔,承諾說,會想方設(shè)法幫他的。”
何充和司馬昱不知可否。
“冉閔忙于在北方混戰(zhàn),鮮卑人又虎視眈眈,根本無暇南顧,此時收到了桓溫的來信,便拋出了誘餌,承諾說,只要能幫他們拖住鮮卑人,便同意割讓洛陽。穆皇帝一時貪心受他蒙蔽,便派桓溫前往洛陽。其實這哪是割讓,分明是靠犧牲軍士的性命換來的。”
兩人都記得,當(dāng)時桓溫在朝堂上以恢復(fù)中朝舊都洛陽為己任的豪邁!
難道背后真有這樣的隱情?
“兩位愛卿試想一下,冉閔以一個自己無力守衛(wèi)的洛陽當(dāng)做厚禮送給朝廷,而他桓溫為拿回這份厚禮死傷了上萬將士,用無辜將士的鮮血換取他討好冉閔的籌碼,他忠嗎?他正嗎?”
褚建插話道:“你們兩位大人都上了他的當(dāng)啦!”
“聽聞鮮卑人從孟津渡攻占上黨,合擊臨漳,桓溫急不可耐。因為若冉閔垮臺,承諾給他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于是他便籌謀著如何能北上救援,所以回到荊州后便急不可耐上書朝廷要發(fā)兵北上?!?p> 桓溫的這封奏折,何充記得清楚,正是他代為奏報給皇帝的。
褚蒜子娓娓道來,繼續(xù)說道:“結(jié)果,朝廷沒有同意,桓溫心焦氣躁,恰好得知殷浩奉旨北上,大喜過望,便以奉旨帥師來援的名義,動作神速的趕往八公山下?!?p> 這一句,何充有點不大認同,剛想說話就被打斷了。
“何愛卿,你想一想,主帥殷浩還沒有想好交戰(zhàn)的方略,他桓溫為副,居然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部署,可見他對冉閔多么上心,多么賣力氣。他在八公山下的軍帳中縱橫捭闔,說的天花亂墜,實則就是想裹挾大軍北上,為冉閔效力?!?p> 司馬昱躊躇不定,而何充不太相信桓溫會像她所說的那樣,也打斷了褚蒜子,反問了一句。
“據(jù)老臣所知,冉閔和他只是舊交而已,桓溫犯不著公然為大魏抗旨吧。再說,桓溫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這么做對他自己有什么好處呢?”
“無利不起早,當(dāng)然有目的,而且桓溫的胃口很大。事成之后,和冉閔共享天下!”
在座旁人,包括司馬奕在內(nèi),無不驚惶詫異。
何充不相信,追問道:“太后說的這些可有證據(jù)?”
“就知道你們會這樣問,哀家豈是那信口雌黃之人,拿去看吧!”
何充接過一看,腦袋嗡一聲,這正是冉閔派人送至荊州的書札,里面是冉閔的親筆信!
“共享天下這等大逆不道之語,不是哀家強加給他的吧?何愛卿,何愛卿?”
何充甚為恐懼,雙手不住在抖,心里想,桓溫,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下可就要了你的命了。
心慌意亂,一時間,根本沒聽到太后的叫喊。
褚蒜子轉(zhuǎn)而叫司馬昱:“會稽王,這封親筆信不就是他暗通冉閔的證明嗎?諸位愛卿,現(xiàn)在再看,事情的原委始末是不是都合乎邏輯了呀?”
司馬晞高聲道:“真是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桓溫真面目暴露無遺,朝廷沒冤枉他,該當(dāng)嚴懲?!?p> 真是一個歹毒的計謀!
其實早在收到冉閔給建康的求援來信之后,褚蒜子當(dāng)時在寬窄巷里就開始籌劃,想出了一個栽贓桓溫的主意。
她知道桓溫急于北上,于是一改以往仇恨冉閔的態(tài)度,以軍國大義為幌子,在是否幫助大魏的問題上進行籌劃。
她假意裝作態(tài)度有些松動,不再明確反對,但也不明顯贊同,而是始終保持著謹慎,以免轉(zhuǎn)彎太大,被桓溫看出破綻。
而且,司馬奕極為配合,二人還假裝要考慮考慮再作定奪,更是給了桓溫以希望。
結(jié)果,當(dāng)時的何充還真上了當(dāng),以為太后和皇帝都基本同意北上,于是便將這樣的改變告訴了桓溫。
是何充的轉(zhuǎn)告,讓桓溫產(chǎn)生了錯覺。
褚家從埋伏在荊州的眼線口中得知,桓溫奏請朝廷要援助冉閔后,穆帝沒有當(dāng)堂同意,回到荊州后,桓溫曾私下寫信給冉閔。
但冉閔當(dāng)時兵威正盛,自恃勇武蓋世,沒有明確同意桓溫的設(shè)想。
而當(dāng)冉閔派出使者到建康呈送親筆信時,褚蒜子心想,大魏深陷險境,處于絕路。
當(dāng)時,信是殷浩派人送來的,先到了太后的手中!
褚蒜子清楚的記得,當(dāng)時她故意按下此信,對褚華說道:“大魏情勢萬分危急,按常理,如果朝廷拒絕他,冉閔會怎么辦?”
“他和桓溫有舊交,為避免國破人亡,一定會致信桓溫求援。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辦法?!?p> “沒錯,他二人早有交往,桓溫收到信,于私于公都會發(fā)兵北上,咱們就給他挖個大陷阱,讓他再也無法跳出來?!?p> 褚家和司馬奕做好了君臣一致愿意北上援魏的鋪墊之后,接下來就是如何治桓溫一個擅動兵馬之罪。
而如何傳旨就是其中關(guān)鍵一環(huán)。
王內(nèi)侍支了一招,因為他有經(jīng)驗。
此前,他曾配合褚蒜子以穆皇帝的旨意在淮河岸截殺回京中途的桓溫。這一次他如法炮制,但是又加了一層鋪墊。
王內(nèi)侍獻計給太后,先讓殷浩和桓溫入宮商議出兵之事,旨意不下給桓溫,只下旨給殷浩,讓殷浩到桓府轉(zhuǎn)告。
桓溫聽聞出兵北上,一定會欣喜若狂,不會在意傳旨規(guī)制上的細枝末節(jié)。
有了第一回的故意疏忽,自然會有第二回的順理成章。
所以,殷浩來到長干里府邸,上門約桓溫一同進宮議事時,桓溫雖然覺得不合乎規(guī)制,也沒當(dāng)回事。
故而,當(dāng)殷浩的親兵到荊州傳旨后,郗超雖然覺得不合章法,但桓溫因為有了上一回的經(jīng)歷,此次仍然沒當(dāng)一回事。
而褚蒜子能拿到冉閔給桓溫的親筆信,也是有人暗中相助!
主審官司馬昱拿著這封密信,不相信這是真的。
褚蒜子看二人呆若木雞,真是心花怒放,好不得意。
“太后,陛下,北方有急報!”
一個侍衛(wèi)快步跑來,對著褚蒜子耳語兩句,褚蒜子滿臉堆笑,笑顏如花。
隨即又繃著臉,冷若冰霜:“好了,桓溫死罪已無疑義,今日就散了吧?!?p> 何充爭辯道:“太后,一面之詞不能當(dāng)真,還得聽聽桓溫的說辭。”
“哼,證據(jù)確鑿,還有什么說辭?何大人,會稽王,給你們?nèi)展し?,勸勸他,只要他能如實招供,自承罪行,朝廷或許會網(wǎng)開一面,全活其一兩個家人?!?p> 褚蒜子軟硬兼施,唬住了何充二人,其實內(nèi)心里還是有一絲不安。
因為在整個計劃中,她還存在一處致命的軟肋,希望何充他們沒有看出來!
在建康的這場內(nèi)耗之中,鮮卑人在北方終于得手了,這也是褚蒜子笑顏如花的緣由。
因為剛才侍衛(wèi)來報的消息,就是她仇恨多年的殺父仇人終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