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有些莫名其妙,黑燈瞎火又下著雨,這家伙來干什么。
驛令是個正九品的小官,但是迎來送往經常有朝廷大員,誰也不敢怠慢,除了必要的禮數(shù),一般不會主動拜訪,要來就肯定有事情。
王恪用獨眼之中光芒一閃,不動聲色的下了個請字。
不一刻,堂上來了兩個人,都身穿青色圓領官袍,頭戴軟角璞頭,腰配鍮石,一個是驛令,一個是驛尉。在通衢大驛,一般還配有驛尉,負責驛內緝捕盜賊。
進通的瞌睡也不見了蹤影,默默看著來客和王恪用見了禮,然后跪坐于下首。按照禮數(shù),上官不問,下官不可開口說話,否則就是失禮。
王恪用看了魏振一會兒,才客氣的問道:“魏令公夤夜來訪,有何貴干啊?”
魏振面無表情,躬身施了一禮,說道:“驛中出了一件大事,特來向三郎君稟報?!?p> 史敬思不耐煩的說道:“你有話就說,啰嗦什么?!?p> 魏振長吁了一口氣,才說道:“今日哺食過后,隴州吐谷渾商人扈地甘氏來報,言說他的獨子扈真珠已經一日夜不見人影,昨夜也未歸宿,多方尋訪不見,實在無法,只得報官。
驛尉陸貞六即率驛卒在站內冒雨查找,終于在驛站西南馬廄之中,找到了扈真珠尸身。此子大約死在昨夜,被殺手一刀割喉,死狀甚慘。”
魏振的話讓堂上大吃一驚,誰也沒想到,在連綿的春雨之中,風谷山驛竟然出了命案。進通偷眼看了存璋一眼,那家伙面無表情,好像死的是不認識的人。
王恪用淡淡說道:“扈地甘氏獨子不幸,其情可憫,可是似乎不用向王某回稟吧?!?p> 魏振不動聲色的說道:“三郎君此言不錯,下官冒昧前來,是想問令郎幾個事情。”
王恪用眉頭慢慢皺起來,緩緩說道:“你是說,那孩子的死和我王家有關?”
魏振說道:“不不不,郎君誤會了,我們不揣冒昧,是為了破案,什么線索都不能放過。扈地甘氏也是良民,失了獨子,不找出真兇,如何向人家交待?!?p> 存璋大聲說道:“人又不是我們殺的,你問我們又有何用?”
驛尉陸貞六看著存璋,沉聲問道:“正月22日,你們兄弟曾經在驛市毆打扈真珠,是也不是?”
存璋冷笑道:“你如何不問我,他領著那些胡兒是怎么揍我們兄弟的?”
陸貞六也不著惱,繼續(xù)說道:“小兒廝斗,那也是尋常,可是據(jù)說你要拔刀傷人,這就不尋常了?!?p> 王恪用扭頭看著存璋,兇惡的問道:“有這事么?”
存璋不怕驛里的官員,可是對養(yǎng)父,那就是老鼠見到貓。見王恪用發(fā)問,只得躬身垂首回道:“是有這事,可是進通攔住了我,兒并沒有傷他一分一毫。”
王恪用喝道:“孽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械傷人,等會兒再剝你的皮。”
史敬思看著陸貞六,說道:“就算是小兒爭斗過分了些,可并非不共戴天,要說半個月以后再去尋仇殺人,這于理不合啊?!?p> 陸貞六躬身施了一禮,不緊不慢的說道:“史公所言甚是,可是昨日哺食,酒??吹酵醮骅昂挽枵嬷樵诰扑林酗嬀?,扈真珠出了酒肆之后,就再也不見蹤影,王存璋是最后見到死者之人,所以下官必須要問上一問?!?p> 存璋說道:“那胡兒挨了揍,自此不敢出院門,昨日契丹兒李承誨給我?guī)г挘f扈真珠要請我吃酒。我也并不想為難他,吃頓酒又有何妨,我就去了。”
陸貞六問道:“你們什么時候出的酒肆。”
存璋想了想,說道:“大約戌時時分?!?p> 陸貞六看著存璋,逼問道:“然后你們去了哪里。”
存璋不耐煩的說道:“我自然是回沙陀庭了,他去哪里我如何知道,昨夜一直下雨,我可不會去馬廄里閑逛?!?p> 魏振忽然問道:“酒肆里你們說了些什么?”
存璋笑道:“他說的那些昏話,你還是別問了。”
王恪用厲聲喝道:“說!”
存璋只得說道:“我以為那家伙只是想出門玩耍,哀求我不要找他麻煩而已。誰知那家伙跟我說,樊氏兄弟多么奸詐,干掉他們一個,漢兒就都老實了,大家踏實過日子豈不是好?!?p> 陸貞六眉頭緊鎖,立即問道:“你是說,扈真珠鼓動你去殺人?你是如何回答的?”
存璋說道:“他吃醉了酒,說的都是昏話,我如何會答應他這等事,我記得還狠狠踢了他一腳,叱罵了他幾句?!?p> 史敬思罵道:“真是一群拷不殺的賊廝鳥,入娘的,應該把你們這些小混蛋全部發(fā)配軍前效力?!?p> 陸貞六想了想,又問道:“你們經常在市中商議如何殺人么?”
存璋笑道:“沒有的事,好像李承誨跟我說過一次,也是想讓我殺樊家人。他還欺哄于我,說什么只要有軍功,就能脫罪,他當我是傻子。”
陸貞六喃喃的說道:“李承誨。。。李承誨。。。他早就有殺人之心,而且他也知道昨日扈真珠在酒肆,大約也知道他何時會出來?!?p> 存璋大笑道:“你失心瘋了吧,他們是一伙胡兒,沒有相殺的道理。要說知道扈真珠和我在酒肆的,那可太多了,只要酒保知道了,那整個市肆也就都知道了?!?p> 陸貞六笑而不答。
王恪用冷冷說道:“小兒雖然頑劣,但從不說謊話,既然他說沒有殺人,那就是沒有殺人。請二位再行查訪吧,如有需要王氏之處,盡管前來問詢就是。”
見主人下了逐客令,魏振躬身施了一禮,說道:“如此,我等就告辭了?!?p> 侍從康君立送走了兩位不速之客,堂上一片沉寂。雖說沙陀軍都是武人,可那是戰(zhàn)陣殺人,這看似平和的風谷山驛突然出了命案,讓人有種異樣的感覺。
良久,王恪用若有所思的說道:“此事有些邪門,扈氏不過是寒門小兒,能惹上什么厲害人物?”
史敬思扭頭對存璋說道:“我怎么聽你的話不盡不實,說,你都瞞了些什么?”
存璋垂首應道:“只有一件事沒跟那兩個家伙吐露,最近這些日子,胡兒和漢兒要有一場大斗,以決定哪方占據(jù)全部驛市。
既然胡兒想利用我們兄弟,殺害漢兒中的要緊人物。那樊氏兄弟、王大夯那些人,也有可能想殺害胡兒中的要緊人物,只是這些家伙更聰明,不露口風而已?!?p> 史敬思詫異的說道:“你是說,這可能是一場小兒兇案?”
存璋沉聲說道:“那樊家人都是狠角色,要說他們敢殺人,我是信的?!?p> 王恪用卻搖搖頭,若有所思的說道:“不管誰殺了那孩子,都對我沙陀軍不利?!?p> 史敬思說道:“我相信不是存璋干的,此案和我們沙陀軍有何干系?”
王恪用緩緩說道:“你想過沒有,宰相路巖、駙馬都尉韋保衡一直忌憚我沙陀軍,尤其是,我們和使相康公關系緊密。
如果康帥未授河東節(jié)度使還好,現(xiàn)在康帥掌太原,長安就絕不愿沙陀軍掌雁北,以免我們的精兵和太原的財帛結合起來。
本來我們靠著王貴妃,和內宦魏公楊復恭的提攜,大同軍節(jié)度使已經是十有八九。如果此時我王氏攤上人命官司,長安立即就會有人彈劾我沙陀軍跋扈,你以為天子會怎么想?”
史敬思大驚失色,說道:“你是說,這樁命案牽涉到長安權臣?”
王恪用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我可沒有那么說,我只是覺得此事太也湊巧。偏偏在即將拜將的關鍵時候,兇案出現(xiàn)在王氏身邊,怎么說也不像好事。”
史敬思也面色陰郁,堂上又是一片沉寂。
良久,王恪用終于轉過頭,狠狠瞪著存璋和進通,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們的弓馬如何了?”
兩兄弟嚇的大氣也不敢出,存璋自從來到風谷山驛,就沒有碰過弓馬,進通干脆連角弓都拉不滿,一旦父親大人考問,必然都是一頓臭揍無疑。
果然,王恪用一邊用弓弦勒的滿是老繭的大手,揍的兩兄弟滿地亂滾,一邊厲聲喝罵:“混賬東西,天天和市井小兒廝混,半分忙也幫不上,還給家里添了這許多麻煩!入娘的!弓馬永遠沒有長進,如何上陣殺賊,養(yǎng)你們何用?!”
一頓臭揍,隨后喝令堂下武士把兩兄弟拖下去,再鞭笞20,不許他們離開沙陀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