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冰涼的檢查臺上，頭頂?shù)娜展鉄舾裢獯萄?，唐曉雯感覺心臟像在蹦迪，正劇烈跳動。
護士在她手上和大腿上各扎一針。隨著冰涼的藥物注入，唐曉雯感覺大腦開始不聽使喚，耳機里似乎傳來人聲，但只能隨聲附和，根本不知道在說什么。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打了麻藥，全神貫注地感受麻藥的催眠作用，希望眼睛一閉一睜便是病房。
她輕輕閉上雙眼，突然聽到有人說：“雙手抱在頭頂，別動，拍片時盡量屏住呼吸，我們會根據(jù)拍片情況穿刺，一定要根據(jù)指示配合呼吸?！?p> 嗯？配合呼吸？我都睡著了還怎么配合？她心里奇怪，但更加奇怪自己為什么越來越清醒。
“醫(yī)生，這個麻藥好像沒效果？”唐曉雯問。
護士輕輕一笑：“還沒打麻藥呢，現(xiàn)在是其他的液體。待會兒打麻藥會告訴你，但只是局麻，你不會覺得困?！?p> 原來只是局麻，那針從哪兒進、穿過哪里，我豈不是一清二楚？唐曉雯一陣寒栗，心跳聲更加刺耳。她不斷深呼吸，希望能鎮(zhèn)定下來。
當儀器開始啟動，唐曉雯被推入CT機里。她害怕地閉上眼，只聽一陣“哐哐”作響，像是躺在菜板上，正被機器剁成肉醬。
但很快機器停下，隨即被推出，她內(nèi)心一陣歡喜，小聲地問：“這么快就做完了？”
“沒有，還沒開始穿刺?，F(xiàn)在只是掃一下位置。”葛醫(yī)生一邊回答，一邊在唐曉雯的肚皮上估摸進針的位置，然后轉(zhuǎn)頭向隔壁的拍片醫(yī)生說，“再掃一次。”
反反復復幾次以后，位置確定，準備穿刺。麻藥迅速推入體內(nèi)。
葛醫(yī)生嚴肅地告誡道：“現(xiàn)在要開始穿刺，你盡量保持不動，呼吸勻暢。穿刺應該不會痛，但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就告訴我們?！?p> “好的?！?p> 唐曉雯的心臟跳得“咚咚”直響，她閉緊雙眼，咬緊牙關，一種酸脹感從身體中心的位置蔓延開來。
空氣安靜得陰森可怕。
“現(xiàn)在可能會感覺有些脹，這是正常現(xiàn)象。保持不動，均勻呼吸?！?p> “好的。”唐曉雯小聲作答，盡量讓聲音聽不出顫抖。雖然被告知是正常感覺，但劍突下方的酸脹感令人不安。
突然，檢查臺又開始移動，這是葛醫(yī)生為了確保針的走向，再次拍片。
唐曉雯心里一陣惶恐，原來所謂CT介導的穿刺其實也是盲穿？她以為穿刺時有放射儀器全程指導，沒想到竟然是這樣。這跟看圖尋寶有什么區(qū)別？她很想打退堂鼓，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
葛醫(yī)生和拍片醫(yī)生相互商量如何進針，想盡量繞過血管直達“實性占位”。
又是反反復復在儀器里幾進幾出，穿刺針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進入“大本營”。
“現(xiàn)在我要開始取樣，保持不動?！?p> 唐曉雯沒有作答。針在體內(nèi)，她哪敢吱聲，閉緊雙眼開始幻想自己在KTV唱歌，伴著心臟“動次打次”的節(jié)奏感，歡快充滿整個腦海。
突然一陣強烈的酸脹感緊接著“咔嚓”一聲，葛醫(yī)生取到第一個樣本。
那“咔嚓”聲震耳欲聾，唐曉雯覺得自己像被一把剪刀剪成兩半。
但現(xiàn)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等她緩過神，“咔嚓咔嚓”接二連三，酸脹感越發(fā)強烈，胸口開始憋悶，像有一塊巨石壓在穿刺部位。
突然，“咔嚓”聲戛然而止，葛醫(yī)生高舉采樣瓶晃了晃，表情疑惑。采樣瓶里像海綿一樣的白色物體，和他期待的東西完全不同。他又搖搖瓶子仔細觀察，和一旁的病理科醫(yī)生悄聲細語。
商量過后，葛醫(yī)生猶疑地說：“我們看了一下取的組織標本，白色的軟綿綿的，和我們以前取樣的感覺不太一樣。嘶，你堅持一下，我們再取一些，怕檢查不夠用?！?p> 唐曉雯一聽，更加惶惶不安，屏氣凝神。此刻，腦中“動次打次”的歡快節(jié)奏已經(jīng)被“再取一點”嚇到九霄云外，所有注意力都轉(zhuǎn)移到酸脹感的來源。
又是“咔嚓咔嚓”幾聲“巨響”，取材結(jié)束，葛醫(yī)生準備拔針。
唐曉雯再次進入儀器，此刻內(nèi)心一片歡呼雀躍：終于結(jié)束了，終于能出去，終于能見到老媽，可以回去吃午飯啦。
但當穿刺針抽出的瞬間，她突然看到漫天紅色的水滴往自己身上落下，接著紅色的幕布伴著水滴似的東西迅速朝自己壓下來，她感到渾身無力，惡心、寒冷、窒息感統(tǒng)統(tǒng)襲來。
“醫(yī)生，我很不舒服，很難受。”她眼前一片紅色，似乎已經(jīng)睜眼又似乎沒有，聲音微弱。
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緊張。
“怎么不舒服？趕緊把她推出來！”葛醫(yī)生吼道。
唐曉雯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只要還有意識一定要冷靜。
她認真挑選字眼說：“感覺很惡心，像低血糖一樣，很冷，四肢無力，頭冷?！?p> “以前出現(xiàn)過這種癥狀沒？”
“有，以前健身時也出現(xiàn)過四肢無力、發(fā)冷、昏倒的情況，和這次很像。我中午沒吃午飯，有可能是低血糖，但...又有點不一樣?！彼裏o比希望就是低血糖，再次強調(diào)。
空氣緊張得像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開始迅速跑動。
“去把心電監(jiān)護儀拿過來！”
“馬上測血壓！”
“把液體準備好！“
“我去拿葡萄糖！”
屋內(nèi)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響，夏麗紅頓時忐忑不安，在門外不斷踱步。
正盼著有人能告訴自己發(fā)生什么事，這時門開了，一個醫(yī)生沖出來。
“醫(yī)生？怎么回事？醫(yī)生？”她不安地問道。
沒有人回答。
她望向屋內(nèi)，瞬間一臉驚恐——所有人已經(jīng)亂作一團，女兒上身赤裸，已經(jīng)安上電極片。
“怎么回事？醫(yī)生？我女兒怎么樣了？醫(yī)生？醫(yī)生？”
仍然沒有人回答，每一個人都懷著低血糖的期待，做著大出血的準備。
夏麗紅焦急萬分，想沖進屋內(nèi)，但只能原地踏步。
門很快關上。
她邊哭邊祈禱：“老天爺保佑，保佑我女兒平平安安。老天爺保佑，平平安安。老天爺保佑…”
護士以最快速度套上血壓計。
“血壓低，70/40，心率60，把液體輸上！”
“現(xiàn)在好點沒？”葛醫(yī)生緊張得冒汗。
“嗯，好一些，但還是很冷?！碧茣增└杏X全身的熱量瞬間被抽空一般，像秦蓉的尸體那樣，無盡的寒冷。
難道真是血管瘤？葛醫(yī)生背脊發(fā)涼，問道：“穿刺部位有沒有不舒服？”
唐曉雯努力集中注意力說：“有，很憋很悶，像有東西壓著?！?p> “再掃一次穿刺部位，看下有沒有出血！”
“哐哐”幾聲后，拍片醫(yī)生迅速回答：“沒有看到出血。”
“再測一次血壓！現(xiàn)在感覺如何？”
“好一點，但還是很冷，胸口下面有一塊被壓著，很難受很惡心?！?p> 這時，病理科醫(yī)生握住唐曉雯的手。這雙手非常暖和，像夏麗紅的手一樣。
“血壓上去了！”護士喊道。
這一秒，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
“現(xiàn)在情況穩(wěn)定，給她吸氧，送回病房?！?p> 唐曉雯朝著握住手的醫(yī)生說：“醫(yī)生，我害怕，別松手?！北亲右凰幔蹨I從眼角滑落。
“不用怕，我會跟著你們回病房?！?p> 他溫暖的手，如同唐曉雯的救命稻草，必須緊緊拽住。
待檢查室門一開，夏麗紅立馬沖上前握住女兒另一只手呼喊：“曉雯，曉雯？”
唐曉雯睜不開眼睛，強忍著淚水說：“媽，我害怕?！?p> “不怕，媽媽在。不怕，已經(jīng)做完了?！毕柠惣t揪心地抽泣道。
“媽媽，我覺得很冷。”
夏麗紅立刻脫下外套搭在女兒身上，恨不得撲上去用身體保暖。
回病房的路上，唐曉雯一直迷迷糊糊，冰涼的感覺浸透全身，只有母親冰涼的手和醫(yī)生溫暖的手有溫度。
不安、恐懼在心里一絲絲蔓延開來。
回到病房，交接完工作，一直握著手的醫(yī)生這才離去。
躺在自己的病床，一種回到窩里的安全感讓唐曉雯頓時心安。
夏麗紅用厚厚的棉被把女兒捂得嚴嚴實實，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問：“現(xiàn)在還冷嗎？”臉上仍掛著淚水。
“好一點，但還是冷，沒有力氣。穿刺部位壓得很難受。媽，別擔心，趕緊把飯吃了，都涼啦?！?p> “我不餓。媽媽陪你，我女兒很勇敢，好樣的！”
“爸爸什么時候來？”
“你爸已經(jīng)到停車場，今天給你提了雞湯來?！?p> “嘿嘿，今天晚上有好吃的啦。媽，雖然有點壞氣氛，但我突然想上廁所。”
“哼，剛剛躺好就想上廁所，等一會兒，我先洗洗手?！毕柠惣t嘴上雖然不愿意，但臉上很開心。
她從床底端出尿盆，一手撐著女兒，一手放好尿盆，拉上簾子。
不一會兒，唐曉雯調(diào)皮地說：“媽，搞定啦。謝謝媽咪?！?p> 似乎一切又回到生活起居的小日子。
誰知唐曉雯剛剛躺好，突然后腦勺一陣涼意，大呼：“媽！趕緊叫醫(yī)生！又開始了！”
夏麗紅嚇得從板凳上跳起來，趕緊朝護士站跑去，一路上大喊：“護士！趕緊看下41床！醫(yī)生！41床不行了！”
很快，41床周圍圍滿了醫(yī)生護士，每一個人都在喊她的名字。
“曉雯！曉雯！聽得見我們說話嗎？現(xiàn)在什么感覺？”
唐曉雯感覺腦子嗡嗡作響，耳朵也像蒙上一層厚被子，聲音是那么遙遠。
“不知道，很難受…穿刺的地方很憋很難受…很惡心…”
她用盡力氣回答，但聲音卻微弱不堪，斷斷續(xù)續(xù)，只能貼緊耳朵才能聽到只言片語。她盡全力保持清醒，眼前卻越來越暗，然后一片黑暗。
夏麗紅使勁拍著女兒慘白的臉，眼淚四處滑落。
“曉雯！曉雯！聽的見嗎？你不要嚇媽媽，嗚嗚…曉雯！”
陳醫(yī)生迅速下令，在唐曉雯身上開啟兩個通道補液補糖。
很快唐曉雯恢復一絲意識，母親的哭泣聲漸漸清晰。
她睜開眼，從縫隙中看到唐誠從人群中擠進來，穿著姜黃色的短袖體恤，藍色牛仔褲，兩只手一邊提個大袋子。
那是我的雞湯…她很想說話，但身體的功能似乎已經(jīng)完全喪失。
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老爸撐在床邊，似乎快要下跪，哭著喊著自己的名字，不斷請求：“醫(yī)生，求求你們救救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