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向藥物治療一個月,梁金梅終于迎來復查的日子。在女兒任舒涵和女婿李凱的陪同下,她一邊吼著:“老娘不怕,這輩子到處吃喝玩樂夠了,要是沒效至少還有兩個月,老娘立馬飛出去旅游,環(huán)游世界?!币贿吰诖舜艗呙枘軒砗孟ⅰ?p> 當進入檢查室時,離開孩子們的陪伴獨自躺在檢查臺上,盯著眼前不足半米的白色“穹頂”,她仍然忍不住咬緊雙唇背脊發(fā)涼,心臟劇烈搏動像是快要跳出來。
“梁金梅,檢查完了啊,過一會兒取片子,紙質(zhì)報告等一周以后再取?!?p> “哦,好好,謝謝?!?p> 梁金梅穿上鞋,雙腿無力,走路顫顫巍巍。任舒涵看見檢查室門打開,迅速入內(nèi)。
“媽?!?p> “舒涵?”梁金梅立刻挺直腰桿。
“怎么樣,醫(yī)生說什么沒?什么時候取報告?”
“誒?嘶,好像說過一會取片子是吧?”她轉(zhuǎn)頭問一旁的醫(yī)生。
“嗯?!贬t(yī)生回答。
“報告呢?報告最快多久取?”
“額,我剛才沒聽清,醫(yī)生,多久取報告來著?不好意思,我剛剛只顧著穿鞋沒聽清。”梁金梅直到見著女兒才晃過神,她一直沉思在“如果沒有效怎么辦”的困窘中。
醫(yī)生正在更換鋪巾,頭也沒回回道:“一周后?!?p> “好的,謝謝?!?p> 半小時后,任舒涵拿到片子,風風火火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趕到母親身邊。
“媽,走,我們現(xiàn)在去找顧醫(yī)生。報告要等一周,但我們必須盡快,顧醫(yī)生說過拿到片子第一時間去找他,我們現(xiàn)在就去,讓他看看靶向藥物有沒有效,如果沒效我們就趕緊換。”
“哦,好,走?!?p> 李凱提著片子,任舒涵扶著母親,三個人來到顧醫(yī)生辦公室門口。
顧醫(yī)生是當?shù)刂[瘤專家,和唐曉雯第一次看的腫瘤專家不分伯仲。白發(fā)、眼鏡、襯衫,幾十年的工作經(jīng)驗積累起今天的名聲。診室門口就像年終促銷的現(xiàn)場,里面問診外面聊天,好不熱鬧。護士喊一聲“保持安靜”,病人們會立刻面面相覷不作聲響,但不一會兒又會聊起來,打探對方的腫瘤位置,借鑒別人的治療歪方,還有不明身份的中老年婦女提著黑色口袋分發(fā)奇怪的小冊子。那冊子里的內(nèi)容全是腫瘤治療的旁門左道一類。
來醫(yī)院檢查前,任舒涵曾嘗試掛顧醫(yī)生的號,可惜沒有搶到老專家稀缺的號源,想找黃牛但被李凱攔住。
“黃牛票萬一有假呢?都是實名掛號,你還信黃牛?”
“黃牛也有身份證啊,掛不到號看不到醫(yī)生老媽怎么辦?”
李凱無言以對,不是親媽沒有火燒眉頭的急迫,他只能放任目露兇光的老婆大人。任舒涵花了一千塊錢從黃牛那兒買到號,揚言:“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就好辦,沒錢我再賺?!?p> 當三人畢恭畢敬進入診室,任舒涵立刻將李凱手里的片子呈給顧醫(yī)生。
“顧醫(yī)生,這是我媽的片子,剛做完檢查,麻煩您看看藥物有效嗎?”
顧醫(yī)生認真查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克制住內(nèi)心的喜悅,不露聲色看著梁金梅,故作沉穩(wěn)地問:“你覺得有效嗎?”
“我?我當然希望有效!我能吃能喝,哪兒像個病人。到現(xiàn)在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p> “呵呵,挺好,就得有這種精神氣,好多腫瘤病人都是被嚇死的,我看你能把腫瘤嚇跑。”
這話逗得梁金梅呵呵直笑。任舒涵皮笑肉不笑,她擔心這是醫(yī)生欲抑先揚的手段。
“顧醫(yī)生您可真逗,我們倒希望把腫瘤嚇跑?!?p> “真是這樣,腫瘤已經(jīng)小啦,以后一定要繼續(xù)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這樣它才不會又跑出來折騰?!?p> “啊?”梁金梅像被法術(shù)定住,瞬間一動不動。任舒涵和李凱也瞪圓了眼珠子盯著顧醫(yī)生。
“醫(yī)生,你是說?”
“我說靶向藥物治療有效,你腦子里面的東西幾乎都消失了,被趕跑了,其他部位還有,但是明顯變小?!?p> “真的?”
“我說的還有假嗎?”
梁金梅當即哭起來,任舒涵立刻抓緊她的手,一邊給她擦眼淚。
“顧醫(yī)生,嗚,你之前告訴我只有三個月,把我嚇地寢食難安,我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把存折、房產(chǎn)全交給女兒,現(xiàn)在你說有效,不是在安慰我吧?如果沒效換藥就是,再貴我也吃,就當給醫(yī)院捐錢?!?p> “呵呵,你這話說的,我們光華缺你那點錢嗎?把錢收好,只要不耐藥,以后你繼續(xù)胡吃海喝?!?p> 梁金梅喜極而泣,但任舒涵卻因為醫(yī)生的話又開始七上八下。
“醫(yī)生,您說的耐藥是什么意思?”
“靶向藥物雖然是目前最有效的抗癌藥物,但腫瘤細胞很聰明,它會不斷變化,即使現(xiàn)在有效也說不定以后它會武裝起來反擊。當然,并不是所有病人都會耐藥,有個體差異,但一旦耐藥則必須換藥,或者開始放療,療效不一定有現(xiàn)在這么好,而副作用會更大。”
“哦,這樣啊?!比问婧睦镆痪o,找到辦法但不是一勞永逸之法,“沒事,媽,我們別管那么多,說不定不會耐藥呢?!?p> “嗯,嗯!”
離開診室,梁金梅像個娃娃大哭起來,她緊緊抱著女兒說:“舒涵,小李,媽媽有效,顧醫(yī)生說有效。”
任舒涵如哄孩子般摟著母親,眼淚不停打轉(zhuǎn)。
“媽,我說什么來著,‘只要我們不認輸,輸?shù)木褪悄[瘤’,別說三個月,三年都有可能?!?p> “嗯,媽媽以后還要賴著你們,你們可別嫌我麻煩。”
這時,梁金梅的手機發(fā)出“叮?!钡穆曇簟?p> “是夏阿姨的微信,她讓我晚上一起散步,還說曉雯做了蛋糕卷?!?p> “是嗎,曉雯真是手巧。晚上我和你們一起散步,把好消息告訴他們?!?p> “嗯。”
六點不到,兩家人相約在花園碰頭。夏麗紅摟著唐曉雯,唐誠緊貼在旁;任舒涵攙著梁金梅,李凱一旁站著。一看見對方,紛紛笑臉相迎。梁金梅迫不及待說起今天的好事。
“麗紅,今天我去復查了?!?p> “結(jié)果如何?”
“哎喲,你都不知道,我這么大個人在房間里哭起來,丟死人了?!?p> “怎,怎么哭了?”夏麗紅三人頓時緊張。
“醫(yī)生說我療效好,腦子里的腫瘤灶幾乎消失了!我不相信,怕他騙我,問了好幾次!哭得我老淚縱橫!”
“恭喜恭喜,有效就好,好人有好報!”夏麗紅感同身受,若是女兒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她估計也會哭成傻子。
“我跟舒涵說,今天一定要早點見你們,把好消息告訴你們,讓大家都沾點喜氣。”
“是是是,真是太好了!”
梁金梅手握夏麗紅,激動的滿手是汗,舍不得放開。
“這段日子多虧了舒涵,查資料、買書安慰我照顧我,我這個女兒哦,不是我夸她,她真的是小棉襖!小李也貼心,我想吃藍莓,他立刻買,想吃面,立刻煮,一點怨言沒有。感謝老天爺賜了這兩個寶貝給我,讓我臨終也活得開開心心?!?p> “呸呸呸,說的什么話,既然藥物有效,以后的日子還長!”
“是是是,呸!不過生死我早看淡了,只要每天開心,能吃能走,我不求別的,只要不是三個月都行!”
六月的傍晚氣溫涼爽,微風已摻著盛夏將至的炎熱。唐曉雯一襲黃色長裙披著紅色披肩,只有她仍活在春天。六個人在小區(qū)內(nèi)慢慢轉(zhuǎn)悠,一陣微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yīng)他們的笑聲。唐曉雯聞聲仰頭,原來樹葉已經(jīng)如此枝繁葉茂,在微黑的天幕下顯得尤其高大。
“真好,真羨慕梁阿姨有藥吃,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該看哪個科的醫(yī)生。”唐曉雯抿嘴一笑。
“曉雯,你們問過中醫(yī)沒?”任舒涵問。
“中醫(yī)嗎?還沒呢,中醫(yī)太玄乎,西醫(yī)出身的人不大愿意相信中醫(yī)?!?p> “可中醫(yī)有幾千年歷史,能傳承這么多年還不衰敗自有它神奇的地方,如果你現(xiàn)在還沒找到藥,又不敢嘗試手術(shù),不妨試試中醫(yī)?!?p> “嗯,好像有點道理?!?p> 唐曉雯對中醫(yī)仍半信半疑,聽聽只當耳旁風,雖然有心尋醫(yī),但中醫(yī)是真的走投無路時才會尋找的門路。唐誠和夏麗紅相視一看,眼神似乎在說:要不試試中醫(yī)?
“曉雯,別擔心,你們只是沒摸清門路而已,你是良性腫瘤,只要找對門路所有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胡思亂想等于浪費生命,我媽沒復查之前也擔心藥物沒有效果,我跟她說:‘與其擔心沒有效,不如想想怎么過好每一分鐘,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今天沒有藥不代表明天沒有,明天沒有不代表后天沒有,世界這么大,科學家們每時每刻科都在為抗癌奮斗,總有一天我們害怕的腫瘤會變成今天的感冒?!裕瑫增?,你別怕,我們會幫你一起找醫(yī)生,你不是一個人?!?p> 任舒涵的話語重心長,讓唐曉雯不安的心稍稍平靜。
“對,曉雯,別胡思亂想,你是良性的怕啥。就算沒吃藥也說不定哪天就變小了呢?對吧,麗紅?你還記得我們科的老趙嗎?”
“記得,有個相當優(yōu)秀的兒子對吧?聽說還出國留學呢?”
“是呀,不過他兒子因為感情問題突然精神分裂了。”
“?。俊毕柠惣t和唐誠驚詫不已。
“我剛聽說時也跟你們一樣,多優(yōu)秀的孩子,讀書讀傻了,真是可惜。”
“那怎么辦呢?現(xiàn)在還在讀書嗎?還是已經(jīng)回國了?”
“剛察覺不對勁時老趙兩口子立馬飛過去陪兒子,可是光陪伴不行呀,這病得治,國外看病又貴又難,這還是精神病,只能回國。哎,我聽別人聊起時那個心呀揪得可難受,太可憐了!他們?nèi)チ撕枚噌t(yī)院看心理醫(yī)生,還住過精神病院,你知道那里面住的都是什么人嗎,一個比一個嚇人,沒一個正常的,更沒一個治好的。老趙說兒子住得越久病越重,氣得夫妻倆不顧一切辦理出院。”
“可是不治不行?。俊?p> “是啊,出院后他們在家養(yǎng)了一陣子,后來帶兒子上山拜師?!?p> “去山上拜師?當和尚嗎?”
“我也以為要遁入空門呢,簡直可惜了那孩子,又高又帥?!?p>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他們帶兒子上山拜入道教,當俗家弟子!”
“?。俊?p> “每天跟著師傅打坐念經(jīng),吃的住的全在道觀里,不僅兒子住那兒,老趙兩口子也跟著住。”
“一直在山上陪著?”
“沒,老趙還沒退休呢,不得繼續(xù)工作嗎,住了一個星期就回家了,時不時去看看。后來你猜怎么著?”
“難道好了?”
“是呀!你說是不是奇跡!醫(yī)生都治不好的病跟著道教師傅養(yǎng)身竟然養(yǎng)好了!”
“真的?”
“可不是嘛!聽說在山上住了半年呢!老趙說從精神病院領(lǐng)回家時,孩子每天神神叨叨,不聽人話自顧自說,好像一直有人跟他聊天似的,晚上根本睡不著覺。上山住了一段時間,精神越來越正常,能吃能睡,還長胖了!半年后是他兒子自己說要下山,夫妻倆才領(lǐng)回家?!?p> “這么神奇!沒吃藥就好了?”
“是呀!我聽別人說時簡直不敢相信!可人家就是好了呀!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回學校繼續(xù)讀書!”
“所以說相信奇跡,奇跡定會出現(xiàn)!”任舒涵字字鏗鏘有力。
“對!還有一樓的老劉、五棟的老范,都是醫(yī)生說沒法子救不了,可人家現(xiàn)在都活得好好的!”
梁金梅聊起別人的奇跡就像看見夜晚的明燈,唐曉雯一家更是聽得目不轉(zhuǎn)睛。畢竟這些故事都不是道聽途說安慰人的編撰,而是身邊人身邊事,如同定心丸一樣讓絕望的兩家人燃起希望。
“曉雯,我們一起加油,爭取活到九十九!”
“好,加油!”
傍晚的這頓飯后雞湯讓唐曉雯重新認識了“奇跡”這個東西:它并不由醫(yī)生創(chuàng)造,而是事在人為,是人創(chuàng)造了奇跡,是身邊最普通最樸實的平凡人在“相信奇跡”的信念支撐下創(chuàng)造而來。
“我也要創(chuàng)造奇跡”,抱著這種想法她緊緊挽住母親的胳膊。
“你冷嗎?”夏麗紅問。
“沒,心里熱和著呢。”
回家后唐誠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將網(wǎng)頁上的檢索詞“手術(shù)”改為“中醫(yī)”,開始尋找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