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娘倆來這么久還沒去我家坐坐，今天要是沒安排，就來我家吃飯?！毙闵徱辉缪埾柠惣t和唐曉雯去家里做客，她一人兩手兩鍋兩灶，左右開工，客人抵達時廚房里正烏煙瘴氣。夏麗紅申請打下手，不料卻被拒絕。
“你們玩兒去，我一個人能行！去欣賞欣賞我的收藏，看看什么叫生活！”她眨眨眼，一臉得意。
秀蓮十分熱愛旅游，每到一個地方定會買紀念品，尤其是冰箱貼，家里的冰箱連側(cè)面都快沒縫。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水晶、玉器、石器、銅器、鐵件…手里把的屋里放的放滿整整五層展示柜，尤其耀眼。一進屋便奪人眼球。
不過此時，唐曉雯并沒有被柜子吸引，而是坐在古箏面前，輕輕撥弄琴弦?！岸酂徇浒l(fā)嗦拉西多”，音不準，她立刻開始調(diào)音。
她也有一把古箏，初中時考入前三名換來的獎勵，但是從未正規(guī)學習過，直到大學才開始上課，然而也只學了一年。
那是她內(nèi)心最為平靜的日子。在閣樓上吹著風全神貫注學習樂曲，仿佛置身于一片清幽的竹林，讓指尖的聲音流動于天際。風雨無阻，因為喜歡那份寧靜。不過當學到第九級的曲譜時，她毅然放棄。半罐水響叮當，總有一類人喜歡找各種正當理由半途而廢，認為自己有毅力堅持下去，然而總是嘴上繼續(xù)自己的理想，身子早已沉迷懶散的歡樂。自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堅持練琴。
“不是所有能力都得用證書去證明，只要會彈何必考級？”她倔強回復母親的激將。
然而，社會是用證書去衡量一個人的能力，沒有考級證書的唐曉雯加上久久不練，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會彈古箏。”
當她在秀蓮家里發(fā)現(xiàn)古箏時，內(nèi)心那份喜愛瞬間涌出，希望能順溜地完成一首曲子。不過，世上哪有渾然天成的成功，只有堅持不懈的努力。
“哎，忘了，后面是啥想不起來?！?p> “哼，誰讓你不好好練，家里的古箏都成裝飾品了?！?p> 然而秀荷特給面子，拍手稱贊：“曉雯不錯嘛，還會彈古箏！好聽，好聽！”
唐曉雯抿嘴一笑，羞澀中帶著幾分得意。
長喜朝母女倆一招手，笑瞇瞇地說：“帶你們看個好東西?！?p> 三個人走到展示柜前，母女倆都以為長喜即將開始滔滔不絕的故事會，講述每件物品的由來，然而長喜卻指指頭頂，說：“看看這個。”
原來柜子上方放了一座觀音。
“這是我從廟子請回來的。有段時間秀蓮身體不好，頸椎出問題差點癱瘓，我讓秀荷帶我去廟子。你還別說，自從這個放家里以后，她越來越好，老陸的工作也是蒸蒸日上。”
“哇，這么靈嗎？”母女倆的眼神里充滿渴望。
“快拜一拜，說不定曉雯的身體就好了?！?p> 聽長喜一說，母女倆立刻合掌祈愿，虔誠得像看見活佛。
睜開眼，長喜正慈眉善目地看著。
“放心，佛祖知道?！?p> 秀蓮的大餐準備就緒，一個人做了一桌菜，魚、蝦、蟹、牛肉樣樣色香味俱全。
“大姨，您手藝真好。”
“那可不，我們一家子全是妖孽，做得不好沒人吃，練著練著就變現(xiàn)在這樣?！?p> “曉雯，你可沒這么表揚過我哦?！?p> “咦？”唐曉雯盯著大姨小姨，呵呵傻笑，“小姨做的也好吃。大姨做的是滿漢全席，小姨做的是家常味道，都好吃！”
看著唐曉雯努力端水的樣子，一桌人都樂呵地瞇起眼。
“你大姨很會生活，做的菜確實比我好吃，吃完飯一般還有余興節(jié)目，什么果盤、花茶、下午茶，一個不少?！?p> 果不其然，飯后的流程正如秀荷所言，一邊打麻將一邊吃點心。一桌人的年齡加起來超過兩百歲，每個人都喊著眼神不好，卻又在麻將桌上鉚勁血拼。兩個小時后，打得頭昏眼花，干脆下樓拍照。當捧著秀蓮的豪華單反相機時，唐曉雯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這就是我想買的！”
她一陣狂拍，檢查動作表情的同時，不忘贊嘆光感的通透：“確實好！甩我的小相機幾條街！就連大相機也是天差地遠，不愧是佳能頂級配置！”
拿起專業(yè)單反的唐曉雯像是回春一般，眼里充滿閃亮的神采，四個月沒提過一斤以上的“重物”，此時竟全然忘記手里七八斤的東西。只不過沒到十分鐘，手臂傳來酸疼的信號。交還相機時，雙手已經(jīng)不住地顫抖。
離開時，秀蓮找出五六件衣裳，自己的、女兒的，讓唐曉雯和夏麗紅挑選喜歡的帶走。
“天氣很快降溫，羊絨衫、皮夾克保暖，這些都是店里買的，不是地攤貨，質(zhì)量很好，只不過我穿不下，放那兒可惜，要是你們不嫌棄，都帶走。”
母女倆隨口答應(yīng)。撿衣服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唐曉雯已經(jīng)許久沒有穿過別人的舊衣服，可看見秀蓮很是熱心，并不嫌棄。說來奇怪，來帝都以后似乎母女二人再也不關(guān)心物品姓誰名啥，而是入鄉(xiāng)隨俗，隨了長喜一家的簡樸，能用的都是好東西。
然而，當回到長喜家時，才發(fā)現(xiàn)衣服忘拿。第二天一早，秀蓮提溜著一大袋衣裳又給送來，而且比昨日更多。
“挑，隨便挑，最好能全拿走，擱我那兒可惜?！?p> 唐曉雯看見一件黑色碎花布料甚是扎眼，拿起一看，竟是一件低胸吊帶短裙。
“這我的?！毙闵徝摽诙?，相當神氣。
“??？你的？”連夏麗紅都不敢相信，“這么瘦，是什么時候的衣服？”
“前幾年，沒生病的時候我身材好著呢！前凸后翹，那是風韻猶存！別看花色特扎眼，出去玩兒的時候拍照片可好看?！?p> 唐曉雯看看大姨神采飛揚的樣子，又看看裙子上大紅大綠的碎花，咽咽口水，傻笑。
“曉雯，這件我特意帶來的，明天不是去魔都嗎，就當去旅游，穿上這裙子拍拍照，肯定好看！”
好意難卻，唐曉雯只好收下，心想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穿這件倒土不洋的裙子，但既然是好意，帶走當防身，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東西圓滿送出，秀蓮功成身退，不料回家路上卻出了意外。眼看公交車剛到站就啟動離開，她踩著高跟鞋奮起直追，盯著車屁股一路狂奔。
“師傅，等等！人還沒上車呢！師傅，等...啊！”一個釀蹌，她從人行道“跌”入自行車道，小腿前側(cè)磕在臺階上，頓時血肉模糊，疼得她差點暈過去。咬咬牙，自己爬起身，坐下一趟公交回家，在家附近的診所進行清創(chuàng)時才發(fā)現(xiàn)連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只得住院治療。
另一邊，秀荷看見母女倆收拾衣服，心血來潮提議夏麗紅換個穿衣風格。
“??？”夏麗紅滿臉問號。
“看你這幾天老穿那幾條碎花裙，換個風格唄。我的衣服也特多！給你拿幾件試試？”
沒等夏麗紅回應(yīng)，她已經(jīng)熱情高漲地翻箱倒柜，找出清一色運動衫和運動褲。
“來，趕緊試試！我們倆體型差不多，應(yīng)該能穿！”
夏麗紅瞅瞅女兒，眼里說不出的笑意。唐曉雯盤腿坐在床上，吃瓜群眾看熱鬧一般，笑嘻嘻地回應(yīng)母親的眼神，還不忘推波助瀾。
“媽，趕緊試試！你看，這么多衣服，抓緊時間挨件兒試！”
穿上秀荷的衣服，兩個女人往鏡子前一站，雙手插進褲腰帶，夏麗紅簡直換了一個人——變身長發(fā)秀荷。
“你瞧瞧，我像誰？”
“誰？”
“你呀！”
秀荷上下一打量，挺像那么回事，兩人像雙胞胎似的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衣服、一樣的動作，充滿喜感。
“呵，好看！天天穿裙子，換個風格多好看！”
長喜和剛回屋的老高探出腦袋看稀奇，似笑非笑回屋繼續(xù)休息。女人試衣服不知道會試多久，一套接一套，千萬別搭話，最好趕緊回屋待著。
“曉雯，瞧瞧你媽，是不是特有精神！”秀荷笑成瞇瞇眼，特別滿意自己的改造杰作。
唐曉雯一個勁胡說八道：“好看！特別好看！又帥氣又顯身材！”
“是吧！趕緊，再去換下一套！”
一樣的款式換了個顏色。亮黃色的運動衫襯得夏麗紅黑得發(fā)亮，手膀子的拜拜肉擠得跟雞翅似的，毫無女人味。但秀荷不這么認為。
“這套也好！再試試那件橙紅色，還有灰色的！”
“不錯！我的衣服穿你身上真挺好看！”
唐曉雯眼看秀荷熱情推薦，在一旁早已笑出眼淚。
誰會好意思拒絕他人的熱情？看見母親硬著頭皮試衣服，裝模作樣模仿小姨，那場面尷尬地能笑出鵝叫。每換一身衣服，夏麗紅就看看女兒暗送秋波，母女倆的笑聲變得更加響亮。秀荷不明所以，跟著一起越笑越猖狂。
“你們笑啥呢這么開心？”
“沒，就…好玩！”夏麗紅捧著肚子回答。
鏡子前，三個人笑得特別丑，張大嘴巴露出滿口牙，臉漲得通紅通紅，眼睛周圍的褶子都快沒地方長。
“趕緊選幾套帶魔都去！”
“好！選！”夏麗紅也一頭扎進熱情的海洋，拒絕不了便享受其中。
鬧騰過后，母女倆繼續(xù)收拾行李，秀荷回房，換成長喜一直守在門口。
“什么時候回來??？”
“啊…”夏麗紅沒有回答。
“今年建國七十年，你們可以觀看閱兵儀式。”
“嗯…”
“國慶節(jié)的帝都你們還沒見過，很熱鬧?！?p> “好…”
“少帶些行李，把重要的帶上?！?p> “是...”
守了大約十分鐘，長喜默默回房。夏麗紅這才起身。
“媽…”唐曉雯感覺到長喜的不舍。
“去了魔都我們還是回來吧？”夏麗紅的聲音有些沙啞。
“媽，爸還在家里等我們呢...”
“可看看你姨姥爺，剛剛一直盯著我，就怕我突然回去，跟你小姨她們一樣…”
“我知道…”
“不如我們過了國慶再回家？”
“嗯...嗯...”唐曉雯磨嘰了很久，“老爸一個人，而且九月底他要做腸鏡…”
“嗯…我問問他?！?p> 唐誠每年例行檢查腸鏡，第一次發(fā)現(xiàn)息肉，切除后每年都會觀察生長情況。
夏麗紅將修改行程的打算告訴唐誠，唐誠果然很生氣，像被欺騙的小孩一樣失落，兩人在電話里理論了許久?？粗改笭巿?zhí)，唐曉雯不知該幫誰，一邊是苦苦等候的父親，一邊是不舍分別的老人，還有往返多出的路費。
“媽，我們再想想吧。”
直到出發(fā)前的最后一天，母女倆仍沒有下定決心。而告別宴變成答謝宴如約進行，不過這一次秀蓮沒有出席，以“朋友提前約好”為由請假。她獨自一人在醫(yī)院里養(yǎng)傷，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