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許多話,王熾又咳嗽起來。龍母站起身來說:“對了,女兒帶了一些金葉梨來,這就去給爹爹熬些潤肺的梨水。孩子,你外公身體不好,他許久沒見你了,你多說些趣事給外公聽,少讓他說些話?!闭f著帶施姑走了出去。
龍母熬上梨水,又去王熾的臥房、書房各走了一遭,查看一應(yīng)用度是否齊備。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暖,雖說現(xiàn)在還需蓋厚棉被,數(shù)數(shù)日子也快該換薄的了。她讓施姑將臥房里的薄棉被找出來,搭在院里竹竿上晾曬,拿著一個藤拍不停地拍打。
施姑有些不安地說:“娘娘,還是讓奴婢來吧。娘娘身份尊貴,不能做這些粗活兒,被府里的下人看到了不好?!?p> 龍母繼續(xù)拍著棉被:“你去吩咐一下,除了李嬸兒,其他人先不用來內(nèi)院伺候。李嬸兒是個靠得住的,即使看到了也不會在外面亂說什么。”
“還是讓奴婢來吧,娘娘當心累著了。”
藤拍拍打出不少微塵,在和煦的陽光下清晰可見,龍母用一只手驅(qū)趕撲面而來的塵土,另一只手仍然沒有停下來,還在拍打著:“娘親走得早,我沒入宮的時候,跟爹爹兩個人相依為命。如今我住在宮里,不能時常回來照顧,這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想盡些為人女兒的本分,你還要攔著嗎?”
施姑只好不再去勸,按龍母吩咐的出去打發(fā)下人。
堂屋里,李嬸兒取了錦盒走進來,王熾小心得將琥珀放到盒中,囑咐李嬸兒好生存放。李嬸兒答應(yīng)著,捧著盒子走了出去。
王熾問小六:“如此說來,你爹爹將銀珠和銅幣的事兒都細細講給你聽了?”
小六點了點頭:“都講了,后來爹爹指著桌子上的鱗幣說,還是鱗幣最讓人省心。嘿嘿,他那桌子上的鱗幣后來被我們騙走了六個?!?p> 王熾想起那日弼細登門拜訪的事,自是明白小六在說什么,笑了起來:“你這個小鬼靈精兒??!不過,你知道為什么經(jīng)過了這么多波折,龍族還是要推行鱗幣嗎?為什么一個國家必須有貨幣呢?”
小六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下子被問住了,她搖了搖頭,懵懵然地看著外祖父。
王熾沒有直接告訴她答案:“你想想,這鱗幣既不是樹上結(jié)的果子,又不是田里長的莊稼,而是鑄幣坊造出來的,鑄幣坊為什么要憑空造一個世間不存在的東西出來?”
小六搖了搖頭,王熾耐心地說:“很久以前是沒有貨幣的,那個時候百姓只能拿著東西換東西。假如你是個鐵匠,家里沒有吃的了,而你剛打造出一把鋤頭,你該怎么辦?”
“拿鋤頭找農(nóng)夫換糧食?!?p> “好,你拿著鋤頭去找農(nóng)夫,結(jié)果農(nóng)夫說自己家中有鋤頭,不愿與你交換,你又該如何?”
“就算他不需要鋤頭,總是要用其他東西吧,比如瓷器、布什么的。我可以去找做瓷器的和織布的,問問他們要不要鋤頭?!?p> “對,如果農(nóng)夫需要瓷器,你就用鋤頭換瓷器,再拿瓷器換糧食。如果農(nóng)夫要布料,你就用鋤頭換布料,再用布料換糧食。只是這樣一來,你和農(nóng)夫的兩方交易就擴大成了三方交易。”
“兩方交易擴大成三方交易?這樣不也很好嗎?只是多費一些功夫而已,至少我最后換到了糧食?。 ?p> “那是運氣好,趕上農(nóng)夫正需要瓷器或布料。假如農(nóng)夫不要這兩樣?xùn)|西,只想給自己的妻子換個首飾。再假設(shè)做首飾的碰巧家里缺瓷器,賣瓷器的也同意換你的鋤頭,最終你也能換到糧食,只是又變成四方交易了。事實上,家家戶戶緊缺的東西不同,擅長生產(chǎn)的東西也不同,因此這個鏈條可以不斷放大,出現(xiàn)五方交易、六方交易甚至七方交易都是有可能的?!?p> 小六漸漸懂了一些,她認真地點著頭。王熾又說:“除了交換環(huán)節(jié)上的繁瑣,還要考慮到公平的問題。究竟一把鋤頭能換幾件瓷器,一件瓷器能換多少布,一匹布能換多少糧,每一環(huán)都少不了要耽誤許多功夫討價還價。況且,直接用鋤頭換糧,也許能換一斗,但是如果先用鋤頭換了瓷器,又用瓷器換了布,最后用布換糧,那時可能就換不到一斗糧了。不過,有了貨幣就都變簡單了,你只需將鋤頭賣掉換成貨幣,再用貨幣買糧食就行了。農(nóng)夫可能不需要鋤頭,但是他永遠都需要貨幣。而且,有了貨幣,鋤頭和糧食的價格也就有了衡量標準,交易時就不用煩惱一把鋤頭究竟能換多少糧了。”
經(jīng)過王熾深入簡出的解釋,小六終于弄明白了,原來這才是貨幣存在的意義。她想起去青吟巷的那個清晨,自己躺在床上夸鱗幣是個好東西。那時自己只知道鱗幣能換好吃的好玩的,所以覺得鱗幣好。現(xiàn)在她才明白,原來鱗幣的好是好在這里!
龍母端著熬好的梨水走進來,放到桌上,看到祖孫二人其樂融融,心里非常欣慰。她一邊用湯匙揚著梨水吹,一邊問小六:“怎么樣,在外公府里長見識嗎?”
小六連連點頭,眼睛里充滿了崇拜:“原本以為是很簡單的東西,其實并不簡單,只是我沒有看懂。外公都看透了,聽外公講完我才明白,原來這東西,它并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個東西?!?p> 龍母被她著一番沒頭沒腦的話逗樂了,她將梨水遞給父親,輕聲問道:“爹爹,這偌大的府宅沒有管家,上下十幾個下人,府里的瑣事可別再把爹爹累著!”
王熾接過梨水喝了一口,搖了搖頭說:“用不著管家,李嬸兒和王拐子就將家里照看得很好,他們夫妻倆都是實誠人。這王拐子雖然有殘疾,但是吃得了苦,行事也磊落。府里的下人讓他倆管著就好,你不用擔心?!?p> 說著他又對小六囑咐到:“丫頭,你記著,這用人吶,不求他有滔天才能,心術(shù)正才是最重要的?!?p> 小六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但是她默默地將這句話記在了心里。
等王熾喝完梨水,小六又問:“外公,做小生意和做大生意有什么不同嗎?”
王熾接過女兒遞過的手帕,擦了一下嘴,思考片刻說道:“前人留下了經(jīng)驗,做大生意,要重視四個字,就是“周期”和“待乏”。所謂周期,是指萬事萬物都有規(guī)律,水漫則溢,月滿則虧。書中有云,歲星運行到金的位置是豐收年,在水位時是澇年,在木位時有饑荒,在火位時則大旱。每隔六年會有一次豐年、一次平年,每隔十二年出現(xiàn)一次饑荒。”
“所謂待乏,就是天熱的時候儲備棉絮,天冷的時候儲備薄紗。遭遇大旱了就提早造船,遇到澇災(zāi)了就提早買車。一切都需要提前準備,以待貨物缺乏之時賺取高利。”
小六點著頭:“我明白了,就是要凡事都比別人看得長遠一些,趁著價低大量囤積,等到大家有需求的時候就拿出來賣。不但要看準時機,還要懂得等待,這樣才能賺到錢。”
她想了想,又說:“外公,其實不一定非得死守在一個地方等時機。如果我是商人,看到一個地方某種物品賣得貴,我就多運些去那里賣??吹揭粋€地方東西賣得便宜,就在那里大量收購運到別地賣。”小六一邊說著,一邊天真的笑,滿臉都是孩子才有的無邪。
王熾笑著說:“你啊,只說對了一半。如果一個地方商品稀缺,就運東西去那里賣,這是對的。但是后面這句就不一定對了。你仔細想,如果一個地方某樣?xùn)|西價格極低,本地商賈定會想方設(shè)法大量囤積,再將商品賣往他地賺取差價,你一個外地人不見得能競爭過他們。但是這里面也有商機,在物價低的地方,商人手里往往積壓著大量貨物,手里的錢幣常常短缺。不一定非要在倒賣商品上跟他們競爭,可以考慮去那里放債,說不定也能有可觀的利潤。”
小六將腦袋歪在外公腿上:“???還能放債啊?什么是放債?”
王熾笑著,耐心地解答……
小六在外公面前似乎有問不完的問題,她把自己小腦瓜里各種奇怪的問題都拋給了外公:
“外公,匪盜截人財物也算是一種買賣嗎?”
“所謂殺人人殺,悖入悖出。殺了人,早晚有一天會因復(fù)仇而被殺。豪取強奪而來的不義之財,早晚會以一種不義的方式散盡。商人講究得是利滾利,匪盜自然算不上商人?!?p> “外公,為官的人能經(jīng)商嗎?”
“為官之人不能經(jīng)商,權(quán)力可以一時推動商運,但仕途也極易毀于商賈利益,最終落得兩手皆空。另外,商人想要做大,往往離不開官員的輔助,但商人卻不能過分依賴官員,否則終將自食惡果?!?p> ……